第10章 張良英（1）

張良英（1）

在等網警結果的時間裏，李茵沒有進審訊室。

她靠在走廊的窗戶前打開了換裝游戲，方雷林的故事太髒了，她需要美少女洗洗眼。

一天一夜沒睡，按理說她該困的。

但是此時此刻她卻清醒無比。

她知道，不論結果如何，單憑方雷林交代出來的□□的情況，都夠給他關進去的了。

窗口清風依舊帶着熱氣，但一想到方雷林最低得蹲幾年牢，她積攢的怒意消解了些許。

人人都說活久見，她也算是感同身受了一次。

幹了這麽久警察，頭一回遇到了比方惠民的螺蛳粉更臭氣熏天的東西。

雷山人有一句老話，叫“臭襪抹嘴，口臭臭出街”。

在李茵忍受方雷林惡臭發言的這半天裏，深刻認識到，方雷林那張嘴大概率是被一只數十年如一日包裹着高貴父權觀念的襪子給擦過。不然，很難解釋他怎麽做到的這樣“字字珠玑”。

“你怎麽一臉吃了屎的表情。”

一道低低的聲音從一旁傳來，李茵側頭望去，看見秦楚飛叼着根煙從審訊室裏出來。

噠噠的打火機聲響了兩下，冒出一簇小小的火苗，但又在看見李茵的瞬間熄了火。

秦楚飛收起打火機，将煙從嘴裏拿了，捏在手裏玩起來。

“惡心。”

李茵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将每日任務的獎勵點了，退出了游戲。

交流案情，不适合當着美少女的面。

秦楚飛了然地笑笑，她結合張良英的供詞，大概能猜得到李茵都聽了些什麽。

李茵嘆了口氣，撐着臉問她：“你那邊怎麽樣？”

“我這兒啊，不惡心。但……挺唏噓的。”

其實秦楚飛那邊還沒審完。

張良英說着說着自己情緒崩了，京市來的小劉警官答應讓她緩口氣。

秦楚飛就這麽出來了。

她和小劉是年輕人，沒那麽多彎彎繞繞，上來就開門見山問了案發當時張良英人在哪兒。

張良英回答得很幹脆，說是在東家家裏看孩子。

她在廣州閑着沒事，找了份鐘點工做，已經幫那家人帶孩子好幾年了。東家的老人都在家，可以幫她作證。

要不是她說，秦楚飛都看不出來她是給人做鐘點工的。

張良英留着一頭鎖骨短發，每一根發絲都聽話都筆直垂下，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擺動，真正叫人見識到什麽叫美到頭發絲。

張良英是很美的。

将近晚年的女人，臉上卻不怎麽見皺紋，皮膚緊致，一張臉小得只有巴掌大。圓圓的眼睛沒有像其他中年人那樣變得渾濁發黃，反而黑白分明，透着水光。那樣一雙眼睛，即便沒有動作，看着也像是眼波流轉，風情萬種。

更別說她臉上還長了一張鮮豔的紅唇，秦楚飛認真看過，她的唇色自然，紅唇張合，透出一口潔白如貝的牙。

要不是零星的幾根銀絲，和綴在她眼尾的兩道皺紋，她說今年二十可能也有人信。

這一刻，秦楚飛忽然想起來，張良英是老書記張書友的幺女。

張書友在幾代人的口口相傳裏，都是出了名的清廉，對家裏妻子孩子的教育也算得上是嚴格。

唯獨對張良英這個小女兒寵愛有加，要什麽都省吃儉用給她買，低聲下氣幫她求。

不僅張書友，張家一家老小，都可着勁地疼愛張良英。以致于她一度成了鎮上那一代的風雲人物。

果然，歲月從不敗美人。

尤其不敗張良英這樣曾經的一個團寵。

感謝歲月，還能讓她有機會見識到什麽叫徐娘半老，風韻猶存。

“怎麽個唏噓法？”

李茵閑得無聊，八卦了一回。

“嗯……我想想從哪兒開始給你講。”

秦楚飛手裏的煙被她捏扁了煙嘴，她擔心自己再玩下去浪費了這根煙，便把口袋裏的煙盒拿出來，直接把煙放了回去。

“從頭講吧。”

收起煙盒，秦楚飛嘆了口氣。

讓她唏噓的地方，是從小劉問方敏離家出走的事情開始的。

聽見“離家出走”四個字，張良英的神色肉眼可見地恍惚了一下。

“也不算是……離家出走。”

張良英聲音低低地念叨着，她想，可能在方敏心裏，這從來就不算是一個家。

她也不算是一個母親。

在這種情況下，當別人問起“你女兒”的時候，張良英的心境就會變得很微妙。

她說不好。

冥冥中她一直覺得，方敏從來不屬于自己。

在她懷孕五個月的時候，第一次被方雷林打，從樓梯上滾下來。肚子很疼，當時她就想，要是流産，她就順勢提離婚。

她從小到大沒挨過打，方雷林是第一個對她動手的人。

她堂堂鎮委書記千金，憑什麽忍一個暴力狂。

從家裏被送到鎮衛生所的路上，她血滴滴答答流了一路，當時她堅信這孩子指定保不住了。只要她回家一哭，她父親就會雷霆手段斷了這門親。

雖然結婚四個月就離婚多少有點丢人，但她心裏清楚，父親和兄姐不會眼看着她受難。

想到離婚，她甚至開始感覺不到疼了，盤算着離婚之後去市裏找那個被父親趕走的初戀。

但令她失望的是，孩子還在。

胎兒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堅強，穩穩地留在了她的肚子裏。

每個人都在說，這是個知道心疼媽媽的孩子。

如果真流産了，對她的身體傷害特別大。

摸着輕微起伏的肚皮，張良英信了，覺得這是孩子對自己的安慰，覺得這個孩子知道心疼自己。

她的母愛在這一刻開始爆發。

一直到方敏出生那天，她的母愛消失了。

因為這是個女兒。

結婚前她還不了解方家，不知道他們對于生兒子的執念。

結婚後幾個月的相處已經足夠她摸清楚，包括方雷林在內的方家人，都立志要恢複方家的榮光，那是只有兒子才能做到的光宗耀祖的事情。

沒有兒子，就沒辦法光宗耀祖。

畢竟女兒都是別人的。

從第一眼看到襁褓中那個粉嫩乖巧的嬰兒開始，張良英就知道，這個女兒，遲早是要走的。

她只是短暫地在方家生活一段時間。

張良英在坐月子的時候，方雷林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她知道，他是在怨她不争氣。

鄰居裏也有人開始傳她的肚子不争氣，所以方雷林在湛江找了二奶，更有傳言說對方已經懷上了。

張良英打小什麽都比別人好，人生頭一遭被人戳脊梁骨，頓時生出了好勝心——

她能生出來女兒，一定也能生出來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