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聶靳南(2)
聶靳南(2)
被裁員半年後,聶靳南順順利利在新公司轉了正。這口飯,她勉強算是吃穩當了。
轉正那周,她特意提前問了方敏的時間,想着趁付良不在,帶方敏去吃喝玩樂浪一把,好答謝她的恩情。
她沒告訴方敏自己要約她,按計劃,她會在方敏下班前到公司樓下蹲守,出其不意給她一個驚喜,然後帶她開啓痛快的夜生活。
可生活永遠比人更懂得怎麽給人制造“驚喜”。
那天,她在方敏公司樓下等到十一點,越等越感覺不對勁。因為以往方敏就算要加班,除了版本更新值班之外,她是不會在公司待到這麽晚的。
樓下大堂的電子挂鐘慢悠悠跳到十一點半的時候,聶靳南坐不住了。
她逮住一個加班的前同事,問了才知道,那天方敏下午就走了。說是不舒服,還在洗手間裏吐了,眼眶紅紅的,兩點多就在釘釘上打了假條,直接回了家。
聶靳南一開始沒有多想,她直接給方敏撥了電話。但不管是微信電話還是手機電話都沒有人接。
付良那時候在出差,她不放心方敏一個人待着,轉頭就取消了各種預約,拿了方敏放她這裏的備用鑰匙,打車去了她家。
聶靳南記得很清楚。
進屋的時候,一片大亮,所有的燈都開着。白色的射燈和暖黃色的燈帶光芒交織,把整個屋子照得溫暖又明亮。
在那片溫暖明亮中間,灰色皮質沙發之上,純白色的毛毯折射出柔和的光線。
毛毯之下,雙眼緊閉的方敏全身抽搐着,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地下滑去。而在她身側的茶幾上,赫然擺着一瓶已經吃空了的藥瓶。
轟的一聲。
聶靳南的大腦炸開了。
拜方敏所賜,她人生中頭一回坐上了救護車。
醫生說她中度安眠藥中毒,又要洗胃又要檢測又要挂水的,折騰了一晚上。早上六點,聶靳南實在熬不住了,頭埋在方敏的床邊呼呼大睡起來。
舉目無親,聶靳南又不是個會交際的。遇上這種事,她連個能找來倒班的人都沒有。
醫院裏的看護又貴又多嘴,她直覺方敏不會想要這樣的人照顧。更關鍵的是,她沒錢。所以直接咬牙堅持了兩天。
周日晚上,聶靳南往嘴裏扒拉着晚飯的時候,方敏睜眼了。
聶靳南親眼看到,方敏雙眼聚焦看見自己的瞬間,瞳孔裏清楚地閃過了一抹名為意外的情緒。
她打好了腹稿,想着要怎麽把發現這件事的過程告訴方敏。
可她沒想到,方敏根本沒問。
醫生很快過來檢查,檢查過後,方敏的意識清醒起來,說出了蘇醒以來的第一句話:
“給我換個單人病房。”
彼時醫院人滿為患,每個醫院唯一的“綠洲”是産科病房。産婦們生怕在醫院裏感染什麽,能早出院的絕不多住,是以“綠洲”的房間相對來說就沒那麽緊張。
當天晚上,方敏就轉移到了“綠洲”裏。
聶靳南躺在病床旁邊的大沙發上,激動得想哭——她已經整整兩天沒睡過好覺了。
可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病殃殃側在床上玩手機的方敏,聶靳南覺得,自己這一天也未必能睡好。
她沒有經驗,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兩個人就這麽相對無言地待在病房裏各玩各的手機。
玩到打哈欠的時候,方敏往她這邊瞥了一眼:
“困了就睡吧。放心,不是第一次了。這麽一出之後我會好一段時間。”
聶靳南本來是困的,一聽這話,一下支棱了起來:“你看着……不像是……”
不像是要自殺的人。
“自殺”兩個字,她說不出口。
方敏聽着卻笑了。
聶靳南在那聲意義不明的輕笑之後,聽到了故事的一部分。
她知道了方敏那個混亂而離譜的家,知道了方敏和付良在一起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看中他的潛力,知道了方敏早就知道付良根本不是出差而是隔一段時間就找大半個月參加三環內的相親會。
以及,知道了方敏從小就立志要報複的事情,至今沒有忘記過。
“身上的傷容易好,心上的傷不是想好就能好的。”
方敏是這麽對她說的。
方敏和付良在一起,歸根結底不是因為多刻骨銘心的愛意,而是因為一種習慣性的情感依賴。
付良在,她的感情就有寄托之處,一顆心不會空落落沒有落腳的地方。
可每當他不在,即将失去依賴的念頭就會在她心裏瘋長,一種絕望的孤獨就會席卷而來,連帶着兒時的一幕幕噩夢重現,一次又一次蠶食啃噬她的神智。
所以她總是想死。
按照她的計劃,只要順利死去,等付良回家打開電腦注銷她的賬號的時候,就會觸發她提前留下的代碼,一篇圖文并茂的方家故事就會從付良管理的律所公號上發出。
付良會成為一點小小的懲罰,而方家那點髒事,會人盡皆知。
可她現在沒死。
她的“我下地獄,你們也別想好過”的計劃,落空了。
明明受難的人是方敏,可是那個晚上,聶靳南卻被勸了一晚上。
方敏說了很多,有一搭沒一搭的,一會兒叮囑讓聶靳南能活着就喘一口氣,一會兒安撫聶靳南不要太在意這個小變故。
差點丢了命的事情,在方敏眼裏只是一場小變故。
聶靳南彼時看着心不在焉說話的方敏,腦海裏爬出來的都是一群面目模糊的放浪形骸的瘋子。
方敏和他們有着同樣的特質——輕視死亡。
如果在古代或者某個混亂的地方,方敏搞不好會為了達成目的大殺特殺,然後用屍堆踮腳、上吊。
可惜沒有如果。
方敏活了下來。
對聶靳南而言,難得的如姐如母的方敏活下來了。
她庸俗地想,方敏就應該像個正常的普通人一樣,行屍走肉地活着,一直到面容老去、背脊佝偻、呼吸停息的那天,學人壽終正寝。
你好好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活着是一種福報,你活着,就是對他們最好的報複。
聶靳南是想這麽勸她的。
可是當時因為醫生查房被打斷了,這番話從此咽進了肚子裏。
現在想來,她也不确定,如果這話說了,一切會不會有變化。
大概是有的。
就像她長大的福利院院長相信的一樣,“言出必靈”。
是她做錯了,她不該把話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