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聶靳南(3)

聶靳南(3)

出院那天,方敏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保潔阿姨上門,然後買了一些菜——她看起來心情不錯。

聶靳南知道,那是因為付良快回來了。

付良喜歡有煙火氣的家。

方敏也喜歡。

在保潔阿姨離開後,方敏哼着歌備了菜,和聶靳南吃飯看番打游戲,仿若幾天前什麽都沒有發生。

以致于聶靳南産生了一種自己進入了幾天異世界時空的錯覺。

不過好的是,後來再沒發生過類似的事情。

聶靳南一度覺得,就這麽平平淡淡不死不活地過完一輩子也不錯。

但是她沒想到,時間這只大手從來不讓“倒黴鬼”好過一刻。

半死不活地活到半年前,聶靳南确診了腦癌。

晚期。

醫生斷言只剩下半年時間了。

她還想着有沒有可能是上班007導致的,要能做個工傷鑒定,搞不好還可以要點賠償。

死到臨頭,她想捐點錢,積點陰德好讓下輩子好過點。

然而,當她這麽試探着開口的時候,醫生看精神病一樣瞥了她一眼,随後還是發揮了一下醫者仁心的優良品質,委婉地暗示她別的病有可能,但她這個希望不大,不過可以走大病醫保做化療。

別人話療是因為有得救。

可聶靳南看着自己那張腫瘤圖,覺得很沒有救的必要。

她讓醫生開了止痛藥,拿了藥出醫院的時候,順手申請了遺體捐贈。

本來,她是打算就這麽靜悄悄地死去的。

誰也不麻煩。

但誰也沒料到,方敏會先一步出事。

以前看小說看劇,故事裏的人說“天妒紅顏”“紅顏薄命”,聶靳南是不信的。

直到她接到付良用方敏手機打來的電話,她整個人都慌了神。

眼前頓時浮現出來這兩個詞。

等她趕到的時候,付良正在跟警察做筆錄。

在手術室門口等方敏的人,是她。

她在門口站崗似的等過了漫長的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後,搶救了許久的方敏被醫生護士推出來,她昏迷着,全身都包着白色的繃帶,像個科學怪人一樣連着各種奇怪的儀器。

聶靳南第一次看到這樣面目全非的方敏。

醫生對她說,方敏情況不樂觀,只有度過十二小時觀察期才能做下一步判斷。

換言之,她現在雖然還在喘氣,可十二小時後就不一定了。

聶靳南覺得自己的腦子被蜜蜂占領了,一直嗡嗡叫個不停。

就連她進病房的時候都沒有消停。

本來聶靳南以為,過一會兒付良就會回來。

可她沒想到,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沒再見到付良的身影。

她更沒想到,方敏會在夜裏就醒過來。

大概淩晨三點多的時候,聶靳南聽見方敏的喉嚨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那是一種非常詭異的聲音,像是喉嚨裏破了個大洞,冷風呼呼灌進去之後,風裏的空氣找不到出路嗚嗚亂叫的聲音。

如今想來,已經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了。

她被這聲響驚醒,确定聲源是方敏後,她驚喜得下意識就要去按鈴。

可她的手剛擡起來,一只裹滿白色繃帶的手就緊緊扣住了她的另一只手。捏得她有點疼。

下一瞬,那雙充血腫脹得有些凸起的眼球死死鎖住她的視線:

“不……”

“怎麽了?”

聶靳南沒聽懂她的意思。

但她看明白了方敏不希望自己按鈴。

至少這一刻不能按。

聶靳南就這麽收回了手,又按照方敏的指示幫她拿來了手機,她親眼看着手機屏幕上一字一字地彈出來:

我要報複。

簡單的四個字,瞬時将聶靳南的思緒拉回了兩年前。

原來方敏一直沒有忘記她随口說的那句話。

她額角突突地跳,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

“好,你想怎麽做?”

方敏力氣有限,說的話不多,她直接拿出藏在手機裏的方雷林過往的一個錄音,轉給聶靳南重新剪切,然後讓聶靳南播放,自己調過手機時間後再錄音。

這就形成了一個所謂的指向方雷林的罪證。

有了證據,要說服警察去查,簡直易如反掌。

因為警察一定會問,除了父親,她還覺得誰有可能。

她只需要向報菜名一樣報出名字,剩下的交給警察。

是的。按照方敏的計劃,和警察說是謀殺的人,會是她自己。

這一切會完成得悄無聲息。

她要聶靳南在她死後做的,只是把結果燒給她。

但萬事都會出現萬一。

她們兩個人都沒想到,聶靳南說着去吃早飯,可剛走出病房就一陣頭昏目眩,狼狽而倉皇地逃到最近的洗手間大口大口地吐血。

生怕吓到旁邊的人,聶靳南壓着聲音張着嘴,麻木而絕望地看着濃稠的鮮血從她的嘴裏往馬桶裏倒去、滴落。

她回想起不久前方敏在病房裏說的話,心裏一陣怆然。

她們倆,誰先走還真的說不好。

畢竟按照醫生的診斷,聶靳南距離生命盡頭,也沒幾天了。

差不多就是在察覺到這一點的瞬間,聶靳南産生了一個近乎瘋狂可自己又覺得相當合理的想法。

如果方敏等不到警察,她就幫她完成遺願。

她自己沒什麽願望,就是這輩子欠的人情很多。

要有機會,能還一個方敏也是還。

這一次,命運讓她如了願。

因為歷來算無遺策的方敏,在生命的盡頭高估了自己的身體狀況。

按照她的估算,她還能扛到天亮。

所以她不緊不慢安排好一切,還有空閑讓聶靳南去吃口早飯,獨自躺在病床上茍延殘喘等着警察第二天來看情況完成最後一步棋。

她甚至有閑心側過頭去,望向朝東的窗戶。

窗外,晨光正燦,落在方敏眼裏,像是一團模糊的白光。她想伸手去抓,可白光驟然逝去,就連肺裏微薄的空氣也被剝奪,氧氣管成了擺設。

下一秒,她身邊的所有儀器連聲發出銳鳴,仿似警笛劃破長空,喚醒一衆醫護人員的警覺。

聶靳南也聽見了聲音。

可她剛吃了藥,而今癱坐在馬桶旁邊的地面上自顧不暇,所以意識都因為藥物的副作用而渙散。

直到半小時後,她終于緩過勁兒來走過病房的時候,正好看見病房門口人頭攢動的一幕。

她頓時意識到自己犯了渾,擠過人群就要往裏沖。

但房門被鎖上了,她進不去,只能無能地抓着門把手流淚。

五分鐘後,病房裏清晰地傳出一聲尖銳刺耳的滴聲。

不一會兒,門開了。

開門的護士認得她,側開身子給她讓出了過去的空間。

聶靳南卻沒有動,就這麽不遠不近地站着,親眼看着醫生給方敏蓋上了眼睛。

她紅了眼,攥着拳頭站在病房門口。

她想了很久很久,都沒想明白這件事怎麽糊裏糊塗地就發生了,怎麽方敏這麽突然就送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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