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聶靳南（4）

聶靳南（4）

“後來的事情，你們其實都知道了。”

“我代替她，給你們說，是謀殺。”

聶靳南說得口幹，最後幾個字說出口，她才察覺嗓子這會兒仿佛被刀割喉，幹得生疼。

李歡和老張聽到最後這句，已經不意外了。

聶靳南的動機也很好想。

她病入膏肓，死期近在咫尺，沒有比她更合适的幫方敏完成這件事的人。

所以她孤注一擲，正義感爆棚地和警察說了方敏原本打算說的話。

只是……挺荒唐的。

要是她們遇到的不是這一批警察，又或者就算遇到他們，可他們有別的更重要的案子而将這一樁擱置，方敏的希望就會徹底落空。

事情已經交代清楚，沒有繼續錄像錄音的必要。李歡合上筆記本，關了錄音筆，臨離開審訊室前，她擡起眼看向聶靳南：“你不擔心會失敗嗎？”

“不擔心。”

聶靳南很是平靜地搖了搖頭，就像是篤定他們一定會按照方敏的計劃行事一般。好像只要把“謀殺”這個魚餌跑出去，警察就一定會找到方雷林他們，也一定會讓他們說出過往。

實際上也是，這幾個人為了擺脫謀殺嫌疑，不管有沒有關聯，都會把腦子裏能想起來的過往一字不差地說出來。

老張全程沉默了許久，聽見聶靳南的篤定倒是半欣慰半玩笑地彎了眼：

“像你們這麽相信警察的已經很少見咯。”

“別想多了。不是相信你們。我和方敏，都只相信她一個人。”

這個“她”，顯然指的是方敏。

“你們太不了解她了。方敏是個喜歡目标導向的人，她做計劃，一定做好幾套。”

突突突。

一陣明顯的心跳聲在審訊室裏響起。

李歡和老張幾乎同時看向了已經被他們合上的筆記本，兩聲清晰可聞的咽口水聲在審訊室裏響起。

……他們，好像，犯錯誤了。

聶靳南交代到自己代替方敏和警察說謀殺的時候，她的話還沒講完。

她是故意麻痹他們的認知才那麽說的。

“通過你們走法律途徑，只是其中一條。還是其中她最不喜歡的一條。咳！”聶靳南說着，忽的咳出一口血來。

“她最理想的一套計劃，是每個傷害過她的人都遭到報應。那是個完美的計劃，但是太極端了，我還是希望，下輩子還能見到她。所以用了這種辦法。”

“如果你們不靠譜，我還可以把她早幾年轉給我的視頻發到網上，他們每一個人的醜陋面，我都會幫她曝光。只要花錢買點推廣，這些人根本遭不住好事者的網暴。”

“聶靳南！”李歡受不了她一臉輕慢的模樣，破天荒地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打斷了她的話“別讓我們覺得，幫錯了人！”

聶靳南聞言卻輕輕笑起來：“李警官，難道就因為方敏有報複的心态和計劃，她就是‘錯的人’了嗎？”

“身為受害者就一定要沉默無助地死去，才配得上正義的警察的幫助嗎？”

“你們是不是覺得，現在為她伸張所謂‘遲到的正義’，她一個死人就不應該再有怨言？”

“方敏不相信任何人，自己把算盤打到了最後一刻，就連我，也早就在她的謀算裏面。你們是不是覺得她可恥覺得我可憐？但我不覺得咳咳！她用盡了勇氣活到最後一刻，為自己咳咳！争取了正義咳！在我咳咳咳！我這樣的……社會邊角料眼裏咳！……她是她自己的咳！英雄……”

雖然這時候提到“英雄”感覺過于中二，但是聶靳南憋盡最後一口氣說出的瞬間，她覺得人之将死，中二應該也是常态。

李歡他們眼看着聶靳南咳血，再沒有了追究和反思的念頭，趕忙叫來了救護車把人送了進去。

那天送急救室及時，保住了命。可是沒保住意識。

一連快半個月的時間裏，聶靳南都昏昏沉沉的，時夢時醒。

按照老張的意思，他們就不要再和她追究後來的話了。

他們錄音錄像到那兒已經可以和上面交差，剩下的就交給命。

他們幾個人輪流照看聶靳南，在這十來天裏，他們都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聶靳南的話正确還是錯誤不是最要緊的，他們幹了那麽久警察，也是時候該真正幹一件警察該幹的事情——還一個不那麽刻板印象的受害者一個她最想要的公道正義。

至于聶靳南，不過是作了僞證，來了幾個專家主任都搖着頭走了。

這些老醫生和死神搶了一輩子人，不是絕無可能都會努力一把。看着他們離開的身影，李歡他們知道，聶靳南已經油盡燈枯，就算清醒過來也撐不了兩天。

耗着沒有意義。

李歡沒看到方敏死去的樣子，但親眼看着聶靳南躺在床上一點點地消瘦下去，也許是母性爆發，也許是同性相惜。總之，她整個人都很不好受。

她一直想着，要等到聶靳南回光返照，神志清醒的那一刻，她至少鄭重道個歉。

以個人而非警察的身份。

可惜，她沒有等到。

在某個中午，快到打工人午飯時間的時候，聶靳南的病房裏發出了一聲長而尖的電子警鳴聲，和當初方敏病房裏的儀器發出的一樣。

等李歡他們趕到的時候，醫生們已經将儀器從她病房裏撤出了。

病房裏只有一張小小的病床，聶靳南安靜地躺在上面，和之前的日子不一樣，她身上和臉上的器具全撤了，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虛弱的人睡着了。

隊裏的人都紅了眼，朝她行了一個不算整齊的禮。

對不起。

李歡透過朦胧的淚光看聶靳南，在心裏默默道了歉，為她最後沖聶靳南吼的那一聲。

幾人拖着步子走出病房，老張長嘆了一口氣：

“她的後事，我們來料理吧。李歡，你問下雷山鎮那邊的情況。”

“好，我現在就給他們打。但他們可能要問——”李歡沒把話說完，她往病房裏看了一眼。

大家都知道她的意思。老張點點頭，“告訴他們吧，沒事。”

“你打完電話就回所裏寫報告，報告寫完早點下班回家。”

老張又補充了一句。

同事那麽多年，他一眼就能看出李歡被這個案子扯動了很多情緒。

動情緒和動腦子一樣，都太傷神了。

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讓隊裏人沒了精神。

李歡嗯了一聲，拿着手機走遠，然後就有了秦楚飛現在接到的這一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