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塵埃落定

塵埃落定

電話挂完好一會兒，秦楚飛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落地電扇在他們身旁呼啦啦搖着頭，不知道在否定什麽，暴躁地将桌面上的本子吹得亂翻。

李茵的腦子裏不合時宜地冒出很多念頭，都像泡泡一樣，被風刺破。

“就是說，她把我們都耍咯。”方惠民拖着長長的尾音感慨。語調

他聽李歡說完全部事情，就這麽一個想法。

方敏耍了所有人。

這小丫頭看着不聲不響，臨死還拉着所有人幫她報仇。

他很難不生氣。

但也只是有一點氣。

方敏的行為，他屬于是半理解半不理解。

理解的部分是他自己家裏也有閨女，要是他閨女過了這麽一輩子，都不用閨女謀劃，他方惠民拔刀就把這些人都收拾了。

有一個算一個的，讓他閨女流一滴眼淚的人都別想跑。

不理解的部分是這親不斷也斷了，他實在想不明白方敏為什麽要因為過去的事情不放過自己，還鬧自殺。既然被影響到這種程度，怎麽不去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說到底，還是這姑娘太軸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聽說過，稍微聰明一點的人在人情世故上都有點死腦筋。

像方敏這樣天生就腦子靈光的人，可能更嚴重。

他不能理解，只是對于被死腦筋耍了這件事有點不爽。

他自認為，自己的不爽還是很好理解的。

中年男人嘛，都要點面子。他雖然不是什麽魁梧八尺男兒，可和一群小姑娘一起被耍了，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情。

幸運的是，一同被耍的男人不止他一個。

這讓他找回了一些心理平衡。

秦楚飛聽出了他的不爽，但沒有點破，只是舔了一下半幹的嘴唇，糾正道：

“不是‘耍’，是借力打力。”

她不喜歡“耍”這個字，聽起來好像方敏很壞一樣。

她不認識方敏，可是經過這個案子，她大概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樣一個堅韌聰慧的女孩。

女孩是人，是人就有欲望，有情感。

不是每個人都活在短視頻裏那樣有着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世界觀，現實生活中的人，更多時候是像方敏這樣，走在黑白之間的灰色通路上，就那樣自我拉扯着過完了一輩子。

方敏至少不是個被“與人為善”綁架的人，她能動點腦子，把她想做的事情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安排好。

別的人受了委屈磨難，每每想起都難過心傷，卻礙于所謂“善良”“面子”而忍耐過去，最後帶着沒有了結的痛苦過完一生，用一輩子诠釋了“郁郁而終”四個字。

秦楚飛覺得，自己很慶幸，遇到方敏這麽個有仇報仇的非典型受害者。

盡管在很多人眼裏，可能方敏都算不上一個受害者。

但無所謂，她并不打算獲得任何人的贊成與支持。

李茵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

因為她說不清楚自己現在的感覺。

震驚？佩服？難過？遺憾？

好像都是。

又好像都不是。

她想起方飛鴻，又想起鄭萊兒。

審訊的時候這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提到過，類似方敏很會布局、很會下棋的話。在他們眼裏，就連審訊都可能是方敏計劃好的。

她不得不感慨，沒想到這世界上最了解方敏的兩個人，竟然是他們。

但是了解好像沒有什麽用，他們贏不了方敏那個腦子。

胸口半空不空，腦子半轉不轉的。

李茵索性放棄了思考的權利，她拿起手機默默登錄了游戲，開始打開每日任務，用這種機械的行為，把自己的生活拽回日常軌道。

如果說她真的在思考什麽，那大概就是她開始琢磨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警察”這個職業。

不過和很多人一樣。她的琢磨是沒有結果的。

一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從左腦轉到右腦，然後就煙消雲散。

所以一直到他們提起的公訴塵埃落定，李茵也沒有想出什麽結論來。

由于人證物證口供俱全，所以方雷林的案子判得很順。

張良英那個有點棘手，畢竟最關鍵的證人方飛鴻不願意出庭。

他們這邊一籌莫展，給李歡那邊訴苦。老張得知後立刻抽空出來，以整理資料為由把方敏的遺物給弄了出來。

這些東西入庫之前他們都已經查過一遍，本來不抱什麽希望。可沒想到他們還是從方敏離開付良家那天帶的行李箱隔層下的布料裏找出來一個u盤。

沒多久，李歡就把u盤郵寄了過來。

幾天後，它出現在雷山鎮的法庭上。

那是年少的方敏偷裝在方飛鴻房間裏的隐藏錄像頭拍攝的視頻。

視頻裏有時間有畫面，法官一錘定音，全場唏噓。

秦楚飛親眼看到，張良英低下了頭，落在腳背上的目光裏透出恨意，和方雷林被定罪帶走時的眼神如出一轍。

或許，這對夫妻到這一刻，都覺得是方敏不該。

身為女兒，不該報複父母。

秦楚飛有那麽一瞬閃過一點擔心，擔心他們的心聲會傳到方敏的靈魂耳中。

不過很快，她又轉念一想。

沒關系，她會告訴方敏：你做得很好。

走出法庭，秦楚飛擡眼看向門口高大的老榕樹，榕樹茂盛，無數鏽褐色的氣根似從天際垂下，在深深淺淺的綠色裏搖曳，乍一看去就像是一位老者順着風的方向在朝她點頭。

“小秦。”

秦楚飛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見身後有人喊自己。她回過頭，發現小跑過來的人是法官。

法官手裏拿着一個檔案袋，直接遞給了她。

“這是方敏的日記本，就是小李搜證的時候找出來的那個。她去湛江學習前打了招呼，說可能你想看，我差點給忘了。”

秦楚飛這才想起，前段時間李茵協助法院搜證，神秘兮兮給她說有個重大發現，等案子結了給她說。

沒想到才過了幾天，她就被所長安排去湛江學習去了。

秦楚飛沒在意，就把這事兒丢到了腦後。開庭的時候還奇怪，這日記本是哪兒來的。

原來這就是李茵說的“驚喜”。

她接過檔案袋，朝法官道了謝，然後鬼使神差地去了趟鎮上的後土廟。

這還是她長這麽大，第一次主動到這廟裏來。

她跪在神像之前，虔誠地托後土娘娘幫自己帶話，問方敏願不願意給自己看日記本，然後學着大人的樣子把筊杯往地上一摔——

紅漆脫了一半的兩半筊杯一正一反躺在地上，意為同意。

她誠心磕了三個頭，才帶着檔案袋回了家。

她想看看，方敏同意她窺探的，是怎樣的情緒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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