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方敏日記[番外]

方敏日記

方敏的日記本是很老舊的款式，據說這是李茵從方家老宅子的閣樓上找出來的。

雷山地處嶺南，閣樓又久沒有人打理，陰濕的環境滋生細菌小蟲，本子厚紙板的封面這會兒已經看不清圖案，只能隐約看到一片粉的和黃的色塊。

鎖住內頁的簡易鎖扣已經生鏽，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用手打開。

秦楚飛在房間裏找了把椅子，挨着近陽的窗邊坐下，捧着日記本仿佛捧着一本人類巨作，一頁頁細細翻了起來。

翻開封面，入目的是一頁沒有行格的簽名頁，頁上落着一個花體英文：“MEAN”，整個單詞都是大寫，像是在向世界吶喊主人對詞義的推崇。

單詞下貼着一張早已脫膠發黃的貼紙，貼紙上寫着：這是方敏的本子，如有拾獲請聯系……

後面的號碼恰到好處地糊了字跡，叫人看不見電話號碼。

秦楚飛沒有追究號碼的興趣，接着翻過這一頁，才發現有将近四分之一的頁面都被撕了。她所能看到的第一頁的內容，已經是十歲的方敏留下的字跡：

2007年10月3日星期三雨

□□今天又挨打了。因為我做完國慶作業之後沒有學習，還打電話叫鄭萊兒來家裏玩。爸爸聽到後打了我。

□□還好，這次媽媽不在，爸爸打的是屁股。每次媽媽不在，他打我都是用手打的，他以為我不懂。

□□大人可能都這麽自以為是，他一定等着，我會牢牢記住每一次的經歷，等長大了，我一定要他付出代價。

2007年10月4日星期四雨

□□媽媽回來了。是爸爸去外婆家把她和弟弟接回來的。

□□真好啊，每次打架，媽媽都會帶着弟弟去外婆家吃好吃的。我也想去外婆家，但是媽媽每次都不帶我。媽媽可能讨厭我吧？是的話就好了，我們打平了。

□□我也讨厭媽媽。更讨厭爸爸。

□□我讨厭這個家。

2007年10月5日星期五 晴

□□今天出太陽了，外面陽光真好，就像太陽公公在笑。

□□爸爸媽媽帶弟弟出門逛街了。我也想出門，看看笑着的太陽公公。但是他們要我做練習題，因為國慶之後就要期中考了。媽媽說如果沒有考好，我又要挨打的。

□□真讨厭這種日子啊，誰能發現我的痛苦？要是能突然一下子死掉就好了。可惜不可以，現在自殺會被發現的，爸爸媽媽發現了又要打我了。

□□還好還好，還有兩天假期就結束了，快點結束吧。我想回學校，我想老師了。

……

2010年9月20日星期五 晴

好久沒寫日記了。

今天上電腦課，我跟同桌偷偷聯網注冊了Q//Q，在聊天室裏，我心血來潮和一個陌生人說了我的故事。

他建議我告訴老師，或者和警察說。

太好笑了。這個人怎麽會這麽天真正常？

他不知道，我生活在一個不正常的家庭裏。正常手段解救不了我自己的。只要我說出口，他們就會和別人說，我說謊。

我記得太清楚了，從小在奶奶家裏，大人就喜歡說我說謊。三歲的時候我因為調皮沒有按時睡覺，奶奶把我趕出門，塞給我一根點燃的白蠟燭，罰我站在黑漆漆的門口，那天晚上周圍的鄰居都睡了，門口很黑很黑，只有我手裏的蠟燭有光，蠟油融化掉下來，好像蠟燭在哭。我當時太害怕了，隔一會兒就傾斜蠟燭把蠟油到了，這樣才沒有燙到自己。

後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媽媽，奶奶卻說我說謊，和爸爸媽媽、周圍鄰居哭訴說我陷害她。大家都相信奶奶，不信我。

從那以後我說什麽大人不愛聽的話，都成了謊言。

這個人太正常了，他怎麽會一下就相信了我？

也可能不是相信吧，他只是懶得懷疑，也沒有什麽更好的建議。

天真的是我，我怎麽會期待一個陌生人會因為這幾句話就能救了我？

只有我能救我。

……

2013年11月4日星期日陰

你好啊，我很久沒見面的日記本。

今天拿出來才發現又有快一年的時間沒有寫日記了。

這一年我都在努力學習，本來以為住了校，埋頭努力學習就不會有什麽惡心的事情發生了。

但是沒想到啊，這對夫妻永遠有新花樣把人往深淵裏送。

你知道嗎，她今天破天荒地開了電腦密碼給我上網，因為她希望我在Q//Q上聯系她男人，低頭認錯。

我真的太高估這個女人了。

虧我還一次又一次相信她會帶着我離開。

放屁，都是放屁！

她對我有個狗屁的母愛，她只是會被自己心血來潮的母愛感動。我也是，一個廢物，怎麽能因為她最近對我好點就搖擺？

明明她早就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麽，明明她早就看到了他惡心的一面。她留着我，不是因為母愛，而是因為利用！

她要利用我，為她的寶貝兒子留下一個父母雙全的家庭。

這個世界真的太讓人絕望了……要是我不是她親生的就好了，這樣以後走的時候我還不會很難受。

但是不可能，你知道嗎？我在家裏找到了我的出生證明，以及，我和她寶貝兒子長得太像了！像到一眼看過來就知道我和他是同一對父母。我非常确定，她是他親生的媽，只要是他的，就一定會是我的。

我斬不斷血緣，只能離開。

但是我太需要一個傾訴對象了。

要是日記本你會說話就好了。

你不會，我就另選了一個人。

我要把一切都告訴鄭萊兒。

這個世界上，只有鄭萊兒這樣的可憐蟲會一邊讨厭着我，一邊跟在我屁股後面假笑。她會對我的一切守口如瓶，因為她嫉妒我，她從來都不願意做鄭萊兒，她想做方敏，所以她需要方敏的一切喜怒哀樂。

我有種直覺，她會在若幹年後，成為“方敏”進入這個有病的家，哪怕這是個欲念地獄，她也會奮不顧身成為她想象中的“我”。

……

日記本裏還有好多篇，斷斷續續地記錄了十到十七歲的方敏的人生片段。

她沒有把每篇日記讀完，只是看這幾篇，她已經筋疲力盡。

翻到最後，秦楚飛看到了方飛鴻說的方敏寫的那些怨毒的話。那是一個孩子在無能的童年所能做出的最惡毒的詛咒。

合上日記，秦楚飛給李茵發了消息，她們約着找一天去京市，把日記本燒給方敏，告訴她，前塵如煙，已經了結。願她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