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陸星星、小狗、溜溜球
第4章 4 陸星星、小狗、溜溜球
宋昭騙了我。
他的那句“等會兒就回去”等了整整一夜,我在床上睡死過去,燈也沒關,就這樣一直到了早晨六點多鐘,天邊漸漸泛起白光,我才隐約聽見客廳傳來開門的動靜。
過了一會兒,宋昭輕手輕腳地進來,我感受到他想盡量不發出聲音,但是我的包放在地上,他不小心踢了一下,随後又很快地小聲咕哝道:“怎麽不收收好。”
我睜開眼睛,一盞暖黃的床頭燈将光芒投射到整個房間,宋昭還穿着冬天的厚外套和牛仔褲,羽絨服的毛領皺巴巴的,東一塊西一塊,看起來根本不暖和了。
我先翻了個身,制造出一點聲音防止吓到宋昭,然後喊道:“小昭。”
宋昭轉過頭,看見我醒了,露出一個笑臉,威脅道:“喊哥。”
“哥。”我又說。
宋昭的皮膚曬得比我黑一些,燈光下他輪廓分明的臉很年輕,笑起來的時候十分爽朗:“冰箱裏的剩飯吃了沒有?”
我說:“沒有。”
遲疑幾秒,我又說:“爸好像一直沒有醒。”
宋昭的笑容一頓,眼神中的煩躁轉瞬即逝,但他還是無所謂地說:“不管他。”
和宋昭說了幾句話,我覺得我的睡意已經沒了,索性坐起來和宋昭一起出去吃點東西。期間吃着吃着,宋回的房間裏傳來聲音,男人走出來看見我和宋昭,微微愣住,随後對我說:“安南回來了?”
“嗯。”我應了一聲。
宋昭回頭:“爸你要吃點嗎?”
宋回搖了搖頭,他走進洗手間,我們聽見了一陣水聲,這之後宋回又沉默着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一直不知道我爸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但這些年我每次見他時,他十次有九次都不太清醒,剩下清醒的時間裏,我們彼此也都無話可說。
這個時候我總有一種解脫和內疚并存的感受。解脫是因為,我終于去了別的城市上大學,大部分的時間可以離開這裏。而內疚則是因為,宋昭走不了。
我問:“哥,你一夜未歸是去哪兒了?”
宋昭的說辭很含糊:“出去玩了,跟朋友在一起。”
吃完這頓時間點很特殊的飯,宋昭的臉上也終于出現了一絲疲憊,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告訴我:“你自己玩兒吧,我去補覺了。”
“嗯。”我說。
宋昭笑了笑,又說:“打工的錢自己留着,之後找個機會再去謝謝向迪二舅,桌上的東西你就放着吧。”
我說:“好的。”
說完宋昭也回了他的房間睡覺——我一個人坐在客廳裏面,稍微仰着頭看向牆上的黑白照片:老太太看向鏡頭,她平靜地微笑着,一雙眼睛注視着虛空卻仍然明亮。
我說:“奶奶,我回來過年了。”
雖然宋昭讓我不要操心,但我還是順手把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幹淨。早晨的這段時間瞬息萬變,一轉眼天已大亮,是個有着暖陽的晴天,我回房間裏打向迪的電話,提議道:“向迪,我們去酒吧喝酒怎麽樣?”
向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噴湧而來:“你要不要看看現在幾點啊宋安南!有酒吧是早上七點半開門的?”
我說:“那算了,我們去逛商場怎麽樣?”
向迪咬牙切齒說:“商場也要十點半開門。”
我說:“那我們玩什麽,你昨天不是說喊上之前的兄弟一起嗎?”
向迪快要暈倒了,他說:“沒人這麽早起床……算了,你直接到我家樓下吧,我下去拿個東西給你。”
“行。”我笑了起來。
我很快地穿好衣服,拿上鑰匙手機出門去了。外面的街道很安靜,的确沒什麽人,我沒有坐公交車,而是騎單車溜達去向迪的家。他家和我家離得不是很遠,只有兩三公裏,但那一片曾經是我們這裏最早的商品房小區之一,而我家是特別老舊的單位分配房。
到小區門口保安問我住幾棟,我說了向迪家的住址,保安打量了我幾眼,看起來有點懷疑我,但最終他還是放我進去了。我繼續騎着車,穿梭在一片規劃有序的綠化樹中——這地方很神奇,如果在夏季的雨天來,植物與植物之間會牽連起一層白茫茫的霧氣,仿佛走在某處神秘的熱帶雨林。但如今是冬天,這裏只是枯萎的一團人工造景。
我加速騎到向迪家樓下,他穿着一套深藍色的加絨睡衣,頭發支棱得像是鳥窩,正在樓下吃包子。我笑着喊了他一聲,向迪一邊吃包子一邊打哈欠,接着扔給我一個黑色的東西,我還跨坐在單車上,奮力地接住,低頭一看,居然是一個……
“什麽啊。”我笑起來,“溜溜球?”
向迪吃完了東西,說:“嗯,之前我從家裏翻出來的。”
“新的?”
“應該是。”
我有點喜歡,但又想起自己上一次玩這個大概是小學時代。于是我把車停好,站在太陽底下試着玩了一次溜溜球。第一次沒有成功,我很快又試了第二次,這回熟悉的感覺回來了,我很興奮地想讓向迪看一看,卻沒想到一轉身向迪已經不見了人影。
向迪給我發微信:【我去樓上收拾收拾,你在樓下玩會溜溜球吧。】
我震驚地打字:【你糊弄我。】
向迪:【你不喜歡嗎?】
我:【……喜歡。】
我記得從前看過不少溜溜球的比賽,那些人玩的更好,花樣更多。小時候一看就入迷,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作業沒寫,時間唰地一下就過去好幾個小時。我也試過玩出些花樣來,但說實話根本學不會,強行裝逼只會加劇溜溜球的耗損。
我就這樣拿着向迪的溜溜球在他們小區裏亂逛了一陣,這段時間,小區裏一個人都沒有。我站在一段回廊下方,能感受到背部被陽光曬得很舒适。又過一會兒,我聽見一陣很輕的腳步聲,還有小動物特有的喘氣聲。我收起溜溜球,站在陽光下對遠處回廊的盡頭看,只來得及捕捉到一閃而過的狗尾巴。
是狗嗎?我情不自禁地追過去。
我喜歡狗,以前養過一只,但很多年都沒有再養,偶爾還是想要撸撸小狗。
我用嘴嘬嘬嘬了幾聲,前面的狗無動于衷。我不甘示弱,又繼續追上去,每次轉彎的時候它都恰好給我留下一段小尾巴。過了一會兒我有點奇怪地想,不是吧,這狗是不是故意逗我玩。
向迪家的小區确實有點大,不知不覺間我已經再次經過那團枯萎的人工造景,又穿過另外兩條回廊,拐過幾個彎後,終于看清了那只小狗的全貌。
一只隕石邊牧。
它自己咬着繩子,微微歪過頭看我,而後又向坐在涼亭裏的男人跑去——我輕輕眨了眨眼睛,看着那個人彎下腰,摸了一把小狗的腦袋。接着,他轉過臉來,我的疑惑都化成一句帶着驚訝的低喊:“陸星星!”
陸星洲看着我。
暈倒,都怪向迪,向迪給我洗腦了。
我差點咬到舌頭,感覺臉頰的溫度蹭的一下子上升,我說:“不是!陸星洲。”
“嗯。”他說,“你在幹什麽?”
他還記得我嗎?我的心跳得厲害。怦怦,怦怦。我不由自主地向他走過去,很尴尬地說:“我跟着小狗來的,嗯……這是你的狗嗎?”
“是。”陸星洲應道。
我問:“哥哥你是本地人?你家住這裏嗎?我朋友家也在這裏。”
他說:“我姨家住這裏,我不是本地人,只是來過年的。”
我的腦袋暈乎乎的,四周的光線更加明亮,在這間涼亭裏,四面八方都是空曠,仿佛任何心意都無法藏匿。我努力找尋着新的話題,說:“哦……那,那,那個……嗯……其實也沒什麽事,你玩溜溜球嗎?”
陸星洲跟我說話的時候一直懶洋洋的,眼神也停留在邊牧身上。他只穿了一件黑色大衣,皮靴很幹淨,看起來和前段時間那個很酷的他并沒有什麽兩樣,但我還是很快發現陸星洲有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他的頭發。
短了。
不像是去理發店修剪過的樣子,反倒像是有人随手拿了把剪刀,咔嚓一下剪去大半,亂糟糟的。
也許是我的目光實在太明顯,陸星洲很快摸了下邊牧的頭,命令道:“再去轉一圈,五分鐘後回來。”
邊牧嗚了一聲,又咬着繩子自己跑走。陸星洲回過頭,看着我說:“不玩,你玩嗎?”
我的思緒被拉了回來,我說:“嗯。”
他說:“那你玩一下我看看。”
我說:“好。”
我把口袋裏的溜溜球拿出來,又問:“你還記得我叫什麽嗎?”
這回陸星洲終于很快地笑了一下,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的笑容,但很可惜,只是個很短暫的微笑。陸星洲的雙手撐在身體兩側的石凳上,他偏過頭,陽光照亮了他的臉,空氣中細小的塵埃圍着他旋轉起來,我有點看不清他的眼睛,他說話聲音很沉:“記得,小宋。”
“叫小安或者小南都行!”我硬着頭皮開始給陸星洲表演溜溜球,但只會最基礎的,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有一次收回來的時候還失敗了。
靠。我簡直想擡手給自己一拳。為什麽要提溜溜球這件事,我是神經病嗎。
不過陸星洲倒是沒怎麽說話,只是安靜地看我玩溜溜球。
這下好了,我覺得“五分鐘”一時之間變得很短又很長,期待邊牧不要這麽快回來,又覺得自己在陸星洲面前實在太傻,怕他在心裏笑話我——這小子該不會是個智商低下的跟蹤狂吧。
我想着想着,突然把心裏的擔心自問自答了一遍:“哥哥,我不是故意跟蹤你,我只是來找我朋友玩的。”
陸星洲微微一愣,随後說:“我沒說你在跟蹤我。”
我舒了一口氣,然後對着陸星洲笑了起來。我想問陸星洲的頭發為什麽變成那樣了,還想問能不能加他的微信,但我最終什麽也沒問出口。五分鐘結束了,邊牧又噔噔噔地跑了回來,開心地圍着陸星洲的腳下打轉。陸星洲擡起手對邊牧說“坐下”,他讓我摸一下小狗的頭,我頓時熱淚盈眶地摸了好幾下。
之後陸星洲站了起來,正好向迪也給我打電話,我沒接,陸星洲順勢對我說:“拜,小宋。”
“接電話吧。”他又說。
“好。”我點點頭。
我把向迪的電話接起來,眼睛還在看着陸星洲,聽見向迪在那邊疑惑地說:“宋安南你跑哪兒去了啊——我到處找不到你人。”
這時候,陸星洲牽着邊牧離開,走下涼亭的臺階,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轉身對我說:“對了,也祝你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