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小宋牌書桌
第10章 10 小宋牌書桌
那個晚上,陸星洲正要打車去做他的酒吧兼職,問我能不能騎車送他去小區門口。
我精神為之一振。我說,不要打車了哥哥,我直接送你到目的地。陸星洲說,太累了吧。我說,不累,我們之前都能一路走回來,騎車很快的。陸星洲說,今天背了吉他,會重一點。我回過頭看他,見到他像是以前那樣,單肩背着他的吉他。我仍然堅持道:“我送你,快坐好。”
陸星洲這回沒有再反對:“嗯。”
夜風沒有前段時間那麽刺骨。我想,不知道這到底是春天開始的第一天,還是冬天的最後一天。
到了酒吧門口,我停好車,陸星洲背着吉他繞到我的前面,我又按了按車鈴。陸星洲回過頭,靠近我一點,忽然伸手碰了下我的衣領,垂着眼睛問我:“要進去喝一杯嗎?”
“不了。”我搖着頭笑道,“喝完回去屬于酒駕。”
“是嗎?”陸星洲說。
“是啊。”我說。
陸星洲點點頭,沒再挽留,說:“拜,小宋。”
我看着他一直走進酒吧,再獨自一人騎車回家。剛到樓下,美好年華超市的老板就喊我:“安南!”
“哎。”我朝她望過去,“怎麽了?”
“你爸。”她對着一個方向努努嘴,接着很輕地嘆了口氣。
又來了。我的心重重地往胃裏一沉。宋回又喝醉了。我爸總是喜歡把自己塞進那個不會動的搖搖車裏,他的臉在夜色下泛着不自然的紅,腳邊有一灘嘔吐物。我的臉也頓時燒了起來,立刻道歉道:“對不起,我——”
“沒關系。”老板說,“你快把你爸帶回去吧。”
我不怎麽情願地背起宋回,就像是剛剛回家的那一天。我憋着一口氣,快速回到家。然而,這一次我沒有把我爸扔在床上,我把他扔到衛生間裏,打開花灑用冷水沖他。
宋回下意識地舉起手擋着冷水,他掙紮着透過水幕看向我,斷斷續續地叫我的名字:“安南。”
我太生氣了!我朝他大喊道:“爸!你為什麽老是這樣!宋回你到底要把自己喝成什麽樣才會滿意?”
我爸張開嘴巴,有水灌進他的嘴裏,他痛苦地咳嗽起來。門外傳來腳步聲,宋昭唰地一下拉開門,聲音頓時變了:“宋安南!你在幹什麽!”
“我……”
宋昭一把奪過花灑,然後關了水,他黑着臉吼我:“你瘋了?!”
我閉了閉眼睛,感受到心中那股邪火漸漸平息下去。我的雙手微微顫抖着,小聲解釋道:“我只是想……我只是想讓……”
“宋安南。”宋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過來搭把手。”
我和宋昭一言不發地扶起我爸,宋昭解開男人濕透的衣服,幫他擦幹淨臉。我爸醉醺醺地拉着我的手,神智不太清醒地重複道:“明天去店裏吃餃子。”
我低着頭,難受地說:“爸,餃子店很多年前就沒了。”
“行了。”宋昭把我拉出去,暴躁地揪着我的衣領,他在燈下看着我,随後湊近一點觀察幾秒,說道:“你領子上有血。哪來的?”
我頓時愣在原地。
“你的?”宋昭問。
“不是……”我努力回想白天的事情,艱澀地說,“可能是向迪,或者其他人的……有人去找他們麻煩,我就是過去幫……”
宋昭打斷我,說:“嗯。”
“我沒主動惹事!哥!”我着急道。
宋昭捏了捏太陽穴,嘆了口氣,頭痛地說:“我沒說你惹事……快睡去吧,改天有機會跟爸道個歉。”
我哥不理我了。我去浴室裏面脫下衣服,果真看見領口那邊有幾點暗沉的血跡。随後,我又想起之前陸星洲在酒吧門口看我的眼神,猜到他大概也看見了。我心煩意亂地睡在床上,一直等到後半夜,才發消息給陸星洲:【你回家了嗎?】
他沒有回我。
第二天我醒過來,宋昭在外邊打電話。我聽到他好脾氣地向對面解釋了一大堆,說自己一定會想辦法。我等他挂斷電話後才出去,問道:“哥,怎麽了?”
宋昭低着頭擺弄着手機,過了一會兒擡起頭笑着看我:“想吃什麽?”
他不想讓我知道。我想了想,最終沒有再問下去,只是說:“我出去買餅吃。”
“你這麽愛?”宋昭難免失笑,“你一個寒假要吃多少?”
“百吃不厭。”我笑道。
我換上了幹淨的衣服,看見向迪已經跟着二舅踏上返程,正在朋友圈裏直播。我的心情從遇上我爸開始就變得有點糟,到現在仍然覺得有一團郁結的烏雲懸挂在心裏,只是這烏雲只是沉甸甸的,卻沒有真正下雨。
我買了餅裝在口袋裏,一路走去小公園,明明沒抱什麽希望,卻很幸運地在熟悉的秋千上發現了陸星洲。
他坐在那兒,還是昨天的那副打扮。
還有……小狗。
“汪!”
糖糖豎起耳朵,開心地轉着圈,陸星洲松開手,糖糖像是一道旋風飄到我的面前,我蹲下來抱住它,把臉埋在小狗毛茸茸的懷抱裏,悶悶地說:“你好,糖糖。”
很快,我感覺心情好多了,像是在進入小狗宇宙之前,不好的情緒被吸進了黑洞。我站起來,笑着朝陸星洲跑過去,問他:“你怎麽沒回我消息?”
陸星洲說:“正要回。”
我不怎麽相信地看着他,陸星洲把手機屏幕給我看,上面還真是我的對話框。我在他身邊坐下來,又問:“你要吃餅嗎?我買了一點。”
陸星洲朝我伸出手。
我們又坐在一起,雖然不說話,但我很喜歡這一刻——陸星洲在我的餘光裏,仿佛很久以前他就曾這樣在我的世界中出現過。
“你很喜歡狗?”陸星洲問。
“嗯,我以前也養過。不過,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假思索地說。
“昨天惹上麻煩了嗎?”片刻後,陸星洲又說,“你不是去偶遇我的吧。”
“啊。”我驚訝地偏過頭看他,沒想到他居然在意這個。
可他又像是很快後悔,自己也輕輕地笑了一下,說:“你當我沒說。”
“你是因為這個不回我嗎哥哥?”我的心跳加快,嘴角不自主地揚起。
陸星洲點開手機,把他打在輸入框中的字發送給我,我卻沒有去看那條消息。
他淡淡地說:“回你了。”
“知道了。”我繼續笑。
“再說說你的小狗?”陸星洲不怎麽精明地轉移話題。
糖糖用鼻子碰了碰我,兩條前腿搭在我膝蓋上。我摸了摸它的頭,回憶道:“我的那條狗比糖糖大……黑色的土狗,也有可能混了點什麽血統吧。一開始見到它的時候還挺兇,不過很快我倆就熟悉起來,它喜歡舔我的手心和鼻子,那時候我比它高不了多少……它是條很好的狗狗。”
陸星洲拿手比劃了一下,說:“你小時候這麽高?”
“還要矮點。”我說。
“你現在長得挺高。”陸星洲說。
我咬了咬嘴唇,歪頭笑道:“還是沒有你高啊哥哥。”
陸星洲沉默了一會兒,在我面前站起來,我擡頭看向他,問:“要走了嗎?”
他有時候是這樣——問我一些問題,我跟他絮絮叨叨說了一堆,但他很少回應,仿佛只是想要我這樣一個聒噪的背景音陪着他。
“別動。”陸星洲交代一句,轉身離開,剩下我和糖糖留在原地。
我沒有等很久,陸星洲再次回來的時候又背上了他的吉他。他重新坐到秋千上,調整了一下姿勢,我問:“可以點歌嗎?”
陸星洲說:“你很不客氣,小宋……想聽什麽?”
“《偏偏》?”我聽歌識曲來的歌就是這首。
陸星洲低着頭,白色的日光像奶油般在天空中迅速融化開,然後轉瞬之間,日光毫無保留地傾斜而下,落在陸星洲的身上。他清唱了開頭的那幾句,如同第一次在酒吧遇上他的晚上,沒有了話筒、人群和距離,陸星洲的聲音在我的耳畔響起。我的視線落在他纖長的睫毛上,之後移動到他溫潤的嘴唇上。我又想起了更早以前在ktv的時候,面前屏幕循環播放的mv,有一顆種子種到我的心裏。
他沒有唱完整首歌。
不知道什麽時候,陸星洲開始彈一些別的曲子,聽起來不怎麽熟練,很多時候都會卡頓和反複。他有一雙修長漂亮的手,樂器在他的手裏變得乖巧和安靜。我的腦海裏出現了一些別的畫面,關于陸星洲,關于他的手。
從前我看過一些大自然的紀錄片,用延時攝影拍到了種子發芽破土的過程,我覺得現在的情況很微妙,仿佛有什麽東西終于要從我心裏鑽出來了。
因為什麽?因為誰?
有個聲音告訴我,你知道答案的,宋安南,你好像要昏迷過去。
“好看嗎?”陸星洲輕聲問我。
“嗯。”我用僅剩理智的回答。
他彈了一段旋律,擡起眼睛看向我,然後就這樣不斷地重複着這段旋律,對着我的臉。
我要投降了,緊張得手心正在出汗,不想再和陸星洲玩對視的游戲。等到某個臨界點,陸星洲放下吉他,拿出紙筆來。我瞬間明白過來,原來他是在自己寫歌嗎?
我沖動地說:“哥哥,我的背借給你,你不方便吧?”
“嗯?”陸星洲用鼻音回應我。
于是我背對着他,蹲在他的面前,說:“你放我背上寫。”
陸星洲說好。下一秒,我察覺到他的動作——他按住紙張角落的力量,筆尖游走的弧度與軌跡,停頓的間隙與時長。冬裝很厚,明明我應該感覺不到,但我的五感卻仿佛被風輕輕吹開了。
“真好用啊。”陸星洲懶洋洋地在我耳邊說,“小宋牌書桌。”
他的影子和我的影子重疊在一起,很快地分開。我們又聊了幾句,陸星洲和我在路口告別,回家時我哼唱着那段陸星洲寫下的旋律。正午來了,我躺在床上點開手機,發現陸星洲之前給我發的那句話是:【你提前哪天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