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要開始敲詐我了嗎?
第11章 11 要開始敲詐我了嗎?
我和我爸道歉了。
更準确點來說,是我和宋回互相道歉——臨走的那天早上,宋回悄悄走進我的房間,他洗過澡,身上聞起來終于不再是一股刺鼻的酒味。宋回坐在我的床角,小心翼翼地打開我的背包拉鏈,手裏捏着卷起來的兩百塊錢,想要塞到我的包裏。
半睡半醒間我看見宋回的側臉,啞着聲音說:“爸。”
“把你吵醒了。”宋回的動作僵硬一秒,接着快速地拉起拉鏈,把我的包放在一邊,雙手尴尬地在膝蓋上搓了搓。
我想起宋昭讓我道歉,也想起那天晚上自己的野蠻行為。事後我想了很多,覺得很難解釋那天我為什麽會那麽做。或許是因為長時間對宋回的失望,或許是因為白天跟人動手留下的興奮感。但總而言之,那不像我,那也不應該是我。
“爸。”我支起手臂,睡眼朦胧地看向宋回,“之前……對不起。”
宋回卻反過來對我說:“你不用對不起,安南,我才要說對不起。”
我說:“那你以後可以不喝酒了嗎?”
宋回立刻承諾:“爸以後絕對不喝了。”
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爸每回都這麽說,很多年,無數次。宋昭說對某樣東西成瘾之後的人總是這樣,戒不掉的,因為心已經被動搖,平常的快樂無法滿足,所以他們明明知道一切,卻還是重複掉進同一個坑裏。
我抱了抱我爸,有點傷感地對他說:“你以後肝可能會不太好。”
宋回也傷感地說:“那就不治了。”
我抹了抹那不存在的眼淚,說:“家裏也沒錢治。”
我爸和我分開,我們兩人對視一眼,都在下一秒大笑起來。
宋昭給我做了個三明治,我們在廚房裏小聲說話。
我問,爸知道小凝姐姐的事嗎?宋昭說,還不知道。我又問,你會和小凝姐姐結婚嗎?宋昭說,現在提這些還太早。我說,不早了吧,小凝姐姐比你大八歲。宋昭笑了一聲,最後搖了搖頭。
我想起之前宋昭背着我打的那通電話,還是憂心忡忡地問:“哥,家裏真沒事嗎?之前的電話……”
宋昭篤定地說:“真沒事。”
“那好吧。”我沒有再堅持。
宋昭把三明治塞進我的包裏,又騎着摩托送我去車站,他把頭盔拿下來,最後對我揮手:“夏天見啊,宋安南。”
“夏天見,小昭。”我笑道。
“不許叫小昭。”宋昭喊道,“我是你哥。”
我一邊後退着對他揮手,一邊走進車站安檢。我來早了半個小時,在明亮的車站裏四處閑逛——去便利店轉了一圈,礦泉水的價格翻了倍。我立刻放下東西,什麽也不打算買了。
我給陸星洲發消息:【我到車站了。】
陸星洲:【嗯。】
我找了個空位置坐下,糾結地猶豫好半天,仍舊沒把那句完整的話發過去——“你也今天走嗎?不然為什麽要問我離開的日期?”
電影裏是不是都是這麽演的?一方不知道,一方悄悄跟上。一方在等待,一方追過來。
陸星洲,你在這個冬天來到我的小城市,和我一起度過一些時光,不知道我現在有沒有變成你的朋友?
我胡思亂想了很久,直到廣播開始提示我的這班列車正在安檢。我走過去,在列車裏找到自己的位置。列車停靠在站臺,來來往往的人群經過窗外。我百無聊賴地嚼着口香糖,剛好在我吹起一個泡泡的時候,卻看見窗外走過一個男生背着吉他包……
啪。
西瓜味的泡泡破了。
我回過頭搜尋,等他轉過臉來的時候才想——哦,不是陸星洲。我用手拍了拍臉,決定放棄做白日夢,幹脆真的一路睡過去。
回到學校,回到我原本的生活軌跡。
在列車上我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起初是一條黑色的大狗,它喜歡跟在我的身後,時不時地用它濕潤的鼻子頂頂我。
接着,是我哥和我一起坐在一家餃子店裏吃餃子,冬天時,我倆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狼吞虎咽。
再然後,我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長大了,第一次離開家鄉去上大學,在另一個冬天時又回到這裏。
陸星洲出現在我夢境的後半段……
他不是一個人,他有一個男朋友,和他差不多高。我見到陸星洲男朋友的時候心裏特別不是滋味,明明不想見到他們,但陸星洲和他男朋友每次卻總是喊我和他們一起玩。我沒出息,我每次都去了。夢裏,他倆說要看去電影,三個座位挨在一起我坐在中間,陸星洲和他男朋友總是越過我去看對方。
我恨不得鑽進電影的幕布裏,不如被裏面的怪物吃了算了。
“醒醒。”不知道過去多久,有人輕輕晃了晃我的肩膀。
我睜開眼睛,感覺到列車的速度正在放緩。我坐在靠走廊的位置,下意識站起來要讓裏面的人出來。這時候,陸星洲又一次地抓住我的衣領,像是那天我喝了四杯酒去找他的晚上。
“陸……”我剎那間清醒過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看他,我的聲音從激動變小聲,“……哥哥。”
“陸?”陸星洲低頭看我,“想喊我的名字就直接喊吧。”
“不不。”我傻笑起來,“哥哥,你怎麽在這裏啊!”
“回學校幫導師做點事。”陸星洲說。
“哦……嗯。”我還在笑,雖然我也不知道我在笑什麽。
陸星洲放開我的衣領,我知道他抓着我是因為怕我跌倒。我們兩人在走道上沒來得及說很久的話,不一會兒很多人都站起來拿行李。陸星洲問,你的箱子呢?在前面?我說,不是,我就一個背包。哥哥你的東西呢?陸星洲把兩手一攤,說他空着手的,不喜歡拿東西,今天小姨會給他寄個快遞,明天就能收到。
“走了。”陸星洲在前面對我擡了擡下巴。
我應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猶豫片刻,還是小心地拽了他衣服的一個邊兒。下一秒,列車停穩,我和陸星洲順着人潮走出去,幾乎是被大大小小的行李推着走的。
陸星洲原先走在我的前面,默許了我拽着他衣服的動作,很快地卻跟我并排,擡起手捏住我衛衣的帽子後面。
我忽然說:“就這個姿勢!”
陸星洲愣了愣,下樓梯的時候腳步一頓,收緊手臂把我往他的方向帶了帶,有點無奈地看着我:“一驚一乍的。”
“向迪就是喜歡拎我的帽子。”我說。
“你跟他還真是關系很好。”陸星洲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出站之後,陸星洲遠離我,我們又恢複了正常的社交距離。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過了一會兒我們兩人都同時開口:
“你……”
“我……”
我認真地搶先道:“等一下,聽我先講。”
陸星洲忍不住笑了笑,說:“我怎麽記得這種情況下,別人都是你先說……你倒是一點也不謙讓。”
“是嗎?”我摸了摸鼻子,感到耳朵的溫度開始上升,“你現在要回學校嗎?”
“嗯。”陸星洲說。
“我……一起啊。”我說,“坐地鐵我熟。”
陸星洲悠然地看着我,挑起眉頭問:“我記得你學校應該在另一邊吧?”
“我去打工!”我大言不慚。
“剛回來就開工?”陸星洲問。
我默默地豎起大拇指,驕傲地說:“勞動最光榮!”
陸星洲緩緩地眨了下眼睛,像是想要笑起來,卻又被另一種力量壓制住。他思考幾秒,卻還是搖了搖頭:“你跟我,各自回學校。”
我沒有再堅持,只是說:“好吧。”
陸星洲陪我走到地鐵站,他說自己不要坐地鐵,等下出去打車。我走兩步就回頭,看見他始終沒有走遠,一直站在那兒,像是必須要确認我真的走下去為止。
就是在這一刻,我忽然覺得,也許我和陸星洲度過的寒假并未結束。我的心裏湧起一陣沖動,腦袋昏昏沉沉,不由自主地攥緊手心,再次跑回到靠近安檢的地方,圍欄分開了我和陸星洲,他問:“忘了什麽?”
我猶豫地說:“怎麽辦,嗯……我現在覺得……一句感謝真的太簡單,上下嘴皮子一動就過去了,當然……說感謝還是需要的,只是……總歸還是差那麽點意思。”
陸星洲說:“直白點。”
我說:“你覺得之前讓我裝男朋友的時候,我表現怎麽樣?”
陸星洲兩手微微撐在圍欄上,想了下說:“還不錯。”
我說:“我遛狗怎麽樣?”
陸星洲沒法反駁:“還不錯。”
我越來越有信心,繼續說:“小宋牌書桌也很不錯是吧?”
“是。”陸星洲說。
“沒覺得我為你做了很多事嗎?哥哥。”我為數不多的感情牌都盡情打出。
“所以呢?”陸星洲眯了眯眼睛,“一個冬天了,你終于要開始敲詐我了嗎?”
“是的。”我點頭,“是的,我要開始敲詐你了!”
真奇怪,陸星洲竟然真的願意陪我說這些沒營養的無聊話。我倆隔着圍欄、嘈雜的地鐵站、川流不息的人群說了這些,陸星洲看起來也沒生氣,他看着我,眼睛裏的情緒更多的是好奇。
我一鼓作氣,終于說到最後一句:“既然這樣的話,我可不可以等你沒事的時候去T大找你?”
“找我幹什麽?”陸星洲低聲笑了笑,問。
“幫我補補英語行嗎?”我正氣凜然地說,“我四級想一次過。”
陸星洲:“……”
他說好,然後轉身沒有留戀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