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問卷 “這是她寫的?”
第54章 問卷 “這是她寫的?”
七月炎氣正盛, 樹上蟬聲日漸長鳴。
東宮侍衛們晨起的一大工作便是驅逐擾人的蟬聲,時有竄來竄去的錦衣身影在樹枝間起躍,某日岑拒霜醒得早, 推窗時, 瞧見琉璃瓦下的枝影間潛伏了一大團黑影,足足吓得夠嗆。
趁着這日天還算陰,未有毒辣日光頂頭,寧妍相約她去城中的西江樓吃席,說是補償上回她在流雲閣醉了酒沒能盡興一事。
西江樓是京中最大的酒樓,那裏的廚子善研究各式各樣新鮮的菜式,廣受好評。素日裏若要去西江樓吃席,都需提前好些日才能約到空位, 岑拒霜亦沒去過, 一聽要出宮吃席,她滿口答應。
岑拒霜喚來尤珠梳洗打扮了一番後, 拾掇着往寧妍的寝宮而去。
東宮某處,濃密的樹葉遮掩着一道縮在枝頭的黑衣身形。
玄序擡手擋住頭頂的日光,探頭探腦地眺望着遠方漸遠的姝色背影, 對樹下的侍衛招招手, “去, 派人相傳一聲, 岑姑娘出宮了。”
朱紅的宮牆根下, 馬車自宮門平緩駛出。
不多時,馬車駐足于繁華巷口,岑拒霜與寧妍掀簾而下,修飾典雅的閣樓現于眼前,往來皆是绫羅綢緞的貴客, 西江樓已是人滿為患。
西江樓的夥計見着寧妍一來,笑臉迎着,“您那桌已經安置好了,預定的都是咱樓裏最新的菜品。”
一入西江樓,淡雅的焚香氣息徐徐萦繞,弦音不絕,映入眼簾的陳設極為整潔,錯落有致。随着夥計的接引,岑拒霜跟着寧妍落了座,她正欲問着有什麽菜式時,夥計躬身遞來一卷羊皮所制的物什。
“咱們今兒個有小小的貴客調查采集,填寫完後能夠再贈送特制冰飲,這冰飲尚是研發階段,還未上市。不知兩位貴客有沒有意向?”
岑拒霜定睛瞧去,只見那羊皮卷上墨色密密麻麻列着一行行問題,關乎客人的喜好口味之類的。
寧妍在旁提議道:“西江樓的冰飲最是解膩去熱,別的地方都買不到,不如試試?”
夥計熱絡地拿來筆墨硯,為岑拒霜研磨好,“這個也不難,一會兒的功夫便寫完了。姑娘您放心,我們是不會暴露每位貴客所寫的東西的,只用于口味偏好調查,以改進酒樓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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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
岑拒霜提着筆接過夥計手裏的羊皮卷,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
誠如夥計所言,不過是一些口味偏好的問題,到了羊皮卷的末尾,還有一些問及個人的願望,例如想要收到什麽樣的禮物,有什麽事是想做但一直沒做的,近段時日有無想要實現的願望。
據說西江樓最後将挑選幸運的貴客,幫之實現。
岑拒霜挨個寫着,也未放在心上。想來西江樓的生意這麽火熱,一日下來寫了這個東西的人不在少數,能被挑到,簡直是大海撈針。
這般想着,她在最後一行寫下:想要回邊關去待一段時間。
此事她一直未和叔父提及,叔父擔心她身體不能長途跋涉,也怕她回到邊關後見到父母的埋骨地傷神憂心,身子更加吃不消,岑拒霜知她提了也是無用。但五年過去,她也及笄,是時候該回去一趟祭拜父母了。
只是這麽久以來,她還沒尋到合适的由頭向叔父言說。
悄然藏住眼底的悵惘,岑拒霜擡頭莞爾一笑,将寫好的羊皮卷遞給了夥計。
遠在京城另一頭的東宮。
檐角處的琉璃瓦晃着耀眼的光,一道黑色影子越過朱牆,玄序匆匆踏過殿門前的臺階,一個折身入了書房。
玄序将得來的羊皮卷呈交給太子,垂首回禀着,“殿下您放心,今日到西江樓的所有客人都會有這樣一份羊皮卷,上面的問題都一模一樣,姑娘定不會發現這是咱們的手腳。”
太子坐在書案邊,撚着羊皮卷的一角徐徐展開,那流淌的淺淺墨香尚在,其上黑色的字跡算不得娟秀,反是有幾分張揚狷狂的氣息,倒是讓他有些意外。他依稀記得,自己曾見過赴岳将軍寫的折子,那字跡與這也相差無幾。
“這是她寫的?”
玄序點點頭,“屬下生怕弄混了,差人拿到手後,馬不停蹄地送回了東宮。”
太子順着她所寫往下看去,唇角漸漸勾起。
修長的指節一下下點在紫檀案頭,嗒嗒嗒的聲響回蕩在殿內,不緊不慢,玄序偷眼瞄向斜坐在案前的太子,那眸中掠着的興意盛起。
*
岑拒霜自西江樓回東宮後的兩日,緊忙将耳墜的最後工序完了工。
妝臺前,借着窗處透過的日光,岑拒霜雙手握着做好的耳墜高舉半空,明徹的光線落在那金色質地的弧形上,碎落的翠藍寶石點綴在其上,尾部長長的混金翠色流蘇作飾,她反複把玩旋轉着瞧來看去,如何看都覺得滿意。
為了能讓這耳墜合太子的尺寸,她還在寝殿裏尋來了不少太子以往的耳墜子作參考。這一尋找,岑拒霜便發現太子似乎從少時就開始戴耳墜,好些耳墜的尺寸已是不合他當下的耳廓。
指尖摩挲着耳墜的堅硬棱角,岑拒霜一時出了神,她該怎樣去送給太子呢?
自她上回提起蘇祯,惹了太子生氣後,她到現在也沒和太子說過話。她不知他緣何生氣,更不知該怎麽打破這樣的僵局。
趁夜裏太子睡着,将耳墜包好,從他窗邊抛進去?
岑拒霜搖搖頭,不行不行,先不論她夜裏能否靠近書房,單是這樣丢東西進去,她很有可能被太子當成刺客當場殺了。
趁太子不在東宮時,悄悄溜進他的書房,把耳墜放在他書案上?
岑拒霜認真想了想,似乎也不太行,太子的書房涉及朝中機密甚多,只怕她溜進去的那一刻,就會被滅口抹脖子了。她摸了摸自己尚在的脖頸,覺得此行極為行不通。
思來想去,她苦惱不已。她托着腮幫子,愁眉苦臉地遙遙望着窗外對面的書房,總不能她躲在暗處等着太子出現,把耳墜丢到他懷裏後她立馬逃之夭夭吧?
适逢此時,尤珠在寝殿外輕輕敲響了門。
“姑娘,殿下讓我為您收拾一下,同他一道出宮去。”
岑拒霜奇道:“現在麽?”
尤珠嗯聲應着,“殿下說了,必須是今日。”
岑拒霜不知太子又是何安排,她連忙把耳墜裝進錦盒裏藏好,讓尤珠進了寝殿內。
她垂眸望着手邊的雕花錦盒,心頭一動。
既然太子邀她出宮,那不如借勢把耳墜送給太子,自己便不用在此糾結了。
岑拒霜沒想到的是,尤珠為她打扮了足有一個時辰。
從盤發髻至擦香粉,抹胭脂上口脂,挑衣裳擇披帛,妝奁裏的首飾幾乎都拿出來試了個遍。
彼時岑拒霜看着自己渾身上下挂滿丁零當啷的飾物,一行一止皆會有着清脆的叩響,桃粉的裙擺拖至了地板,層層雲紗輕罩在其上,瞧着裏三層外三層,卻因這紗料最為透薄,穿上并不覺累贅,最宜夏日炎熱之時。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像是花苞苞一樣的裙擺,“殿下可有說去何處?”
尤珠笑着搖搖頭,“殿下說您去了便知道了。”
岑拒霜出宮之時并沒瞧見太子,玄序為其牽來了馬車,帶她往宮外而去。出了宮門,翻飛的帷裳外滿是裝點的彩繡,長街上好些女子相伴而行,一瞧便知皆是精心打扮後的模樣,歡聲笑語越上高高矮矮的屋檐,極為熱鬧。
她拈着帷裳往上擡了擡,觀察了半刻後,問着駕駛馬車的玄序,“為何今日的京城與往常不同?”
玄序沉吟着答言,“……可能是因為您出宮了。”
岑拒霜:“?”
這主子不正經,身邊的手下怎麽也跟着沒個正形開始說胡話了?
馬車搖搖晃晃地出了京城,應是到了京郊地界,入目盡是蒼翠的山林與草野,岑拒霜忽的嗅到一陣香風襲人,似是成簇成團的花海香味,馥郁的氣息撲鼻而來,沁人心脾。
她不禁心生疑惑,已是七月時節,何處會有盛開的花海?
“姑娘,到了。”
玄序勒馬止鞭,将馬車栓在了一旁。
岑拒霜在玄序的攙扶裏下了馬車,撞入視野的是大片粉白色的花海,在風中搖曳生姿,蔓延至無邊的天際,一眼望不到頭。稍一疏狂風動,那成片的粉白便如海浪湧動着,她先前嗅到的香氣,應當也是這花海裏而來的。
恍如仙境。
從未見過如此美的地方,岑拒霜只覺心髒撲通撲通地加劇着跳動,她既驚又喜,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前,貓腰鑽入花海裏,“這些花是何處……”
岑拒霜話音落時,發覺這花并非真的。
離得近了,她瞧見這柔軟的花瓣是由上乘的绫羅所做,遠遠地看着與真正的花無異。而所謂的花香,她躬身嗅了嗅這花間的氣味,應是撒了特制的香粉在其上,風一吹便似是花香隐隐而來。
且這些花的模樣,她越看越覺眼熟……
是拒霜花?
岑拒霜認出了這花,她心裏似有層層漣漪無聲掀起,一圈一圈地搖起波瀾,她指腹撫着花身的紋路,倏地聽聞身後傳來極輕的足音。
她回過頭,搖曳的粉白色裏,太子身着翠藍色的衣袍而來,他未束冠,只是将烏發半攏在了身後,束着的織金發帶随風鼓動着,飄揚的青絲劃過那張好看的臉龐,他揚起劍眉眉梢,唇角勾得恣意。
岑拒霜不知為何下意識垂下了眼,不敢看向他。
指節捏緊的绫羅花被揉得一團亂。
額角被他敲了敲,“孤送你的花,要被你擰成麻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