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微溫

10. 微溫

故事從頭到尾說圓了太長,兩人在車裏就這麽說了半夜,直到天蒙蒙亮。

一晚上簡隋英不知道抽了多少根煙,車載煙灰缸叫他塞滿了一半,開了窗車裏也滿是煙味。黎朔本來不太喜歡煙味,卻也沒說什麽,只是應着,聽着,末了在簡隋英說到不舒服的時候揉揉他的頭。

其實簡隋英也就是一時情緒上頭,打打砸砸什麽,很快也就過去了。結果黎朔這麽一摸,卻不知道為什麽把他二十多年沉積下來的委屈全都摸出來了,那溫熱的手搭在發間頸後,暖的他想要縮起來。

他不該說那麽多,但就是一口氣兒說盡了。

幼時失去母親的無助、之後的怨毒和悲怆、少年期時常襲來的空茫和對于家庭美滿孩子的豔羨、一直以來承擔着的重擔和孤獨……當所有朋友受了委屈、遭了挫折,都可以推開門回去拱進母親懷裏哭,而他只能對着一座墳、一個冰冷的石碑點一根煙,然後看着它燃盡,哭都哭不出。

別人覺得簡大少潇灑肆意,其實掩在下面的,不知道多少酸楚和倒流的眼淚。

“過來。”

黎朔看着他,明明是相近的高大身形,這會兒卻頹唐下來,像是小了一圈。他伸出胳膊把簡隋英攬進懷裏,拍着他的脊背:“很累吧。”

沒人問過他累不累,他看着總是不累。

簡隋英靠了一會兒,才把自己拔出來,眼睛裏全是密布的血絲,聲音也是嘶的:“…………這事兒你幫了我大忙,我會處理好的。”

“……”黎朔下了車,輕拍他的肩,再次叮囑,“冷靜,慢慢來,不要打草驚蛇。”

簡隋英難得乖巧地點點頭,看着他。

“怎麽了?”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于是只能擠出一句。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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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滿臉都寫着“陪陪我”“再陪陪我”。

黎朔看着那車穩穩地開走,想到那雙剝下光彩後流露出孤寂和疲憊的眼睛,不可避免地有些心疼。

之後的一個月簡隋英過的兵荒馬亂,別說還去想上床了,簡直忙的食不下咽,整夜整夜失眠。這事兒太麻煩,一方面得一點點把簡隋林不知道哪年哪月埋得暗線全摸出來往外拔,拔出蘿蔔難免帶出泥,牽涉的面兒還不小;一方面還得撐個樣子不讓簡隋林狗急跳牆搞個兩敗俱傷——這可是他十幾年的心血,不是別的什麽小玩意兒壞了就壞了。

于是兩人見面基本就是談工作,談完了簡隋英就頂着黑眼圈兒匆匆忙忙走人。黎朔就眼看着原本神采奕奕俊朗英氣的男人短短一月瘦了一大圈,顴骨都出來了,到底沒忍住叫了人一聲:“隋英,別把身體熬壞了。”

簡隋英頓了一下,拉開門轉頭看他:“不熬怎麽辦呢。”

他的公司、他的傻逼白眼狼弟弟、他又這一圈摸下去,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信誰,他得一個人撐着,一個人解決。他這輩子商場上還沒遭過這麽大的坎,心态實在是好不起來。

黎朔看着他,嘆了口氣,走過去摸了摸人的頭發,想起自己聽聞事業崩毀時的心情,語氣不自覺就柔和下來:“大的方面我幫不上你,有我力所能及的,記得找我。”

“別一個人撐着,壓壞了自己,之後怎麽辦呢?恩?”

簡隋英聽着,忽然在想,他那混蛋爸爸好像都沒這麽跟他說過,哪怕就是當一句漂亮話。他低頭眨了眨眼睛,喉間發澀:“你這口氣跟當爹的一樣。”

黎朔見他還能開玩笑,稍稍放了心:“诶,別讓我操心。”

“你還沒完了,敢占我便宜,我亂倫了啊?”簡隋英陰雨蒙蒙的心情終于轉晴了一點,也顧不上還在公司——心裏頭那股冰冷的空虛推着他,急需某些溫暖東西的填補——一把抵住黎朔就湊過去親他。

黎朔嘗起來永遠都是暖的、熱的,他壓迫過去汲取對方的體溫,嘴上貪婪地磨蹭着那兩瓣嘴唇,正欲深入時被身後一聲響打斷。難得的美好時刻被攪和了,簡隋英一時惱怒到不行,轉頭一看發現簡隋林正滿眼陰沉地看着這邊,更是躁郁到了極點:“你都不長點眼色的,沒見我忙着呢?”

又來了,那種仿佛要吃人的惡意,絕對是沖着自己來的。黎朔暫時沒管簡隋英,越過他的肩膀和簡隋林對視,這回對方的眼神沒有來得及收斂和躲避,在捕捉到其中滿含的嫉恨和瘋狂後,黎朔只覺得一聲驚雷在腦內炸響——簡隋林八成喜歡隋英。

他不動聲色地瞥了眼簡隋英,忽然擡手攬住了他的腰,果不其然看見簡隋林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就像個瘋狂無望的暗戀者,因為永不可能得到青睐已然潰爛腐壞,分明端麗俊秀的臉也如鬼面一樣滲出陰厲鬼氣。

他最近得看着簡隋英,這人身邊有個瘋子,鬼知道能幹出什麽缺德事——畢竟看着像是比邵群病的還重。

簡隋林閃開視線,撿起掉在地上的文件袋放上桌,低下頭離開了。

“喂喂,黎朔,你抱着我走神?幾個意思?”

簡隋英的聲音打斷了黎朔的思緒,他松開手整整自己的領結和西服,一時顧不上和簡隋英鬧。擰着眉思索到底該怎麽才能告訴簡隋英這猜測,但思前想後,還真沒有什麽合适、有說服力的表達方法。

他總不能一句“你親弟弟對你都愛的扭曲了,離他遠點。”甩給簡隋英,聽着太……驚世駭俗了。

“……隋英,小心簡隋林。”

“我都被他坑了,能還不小心嗎,廢話。”簡隋英也沒了繼續纏綿的興致,松了勁兒就罵罵咧咧,“操,真是哪兒哪兒都給我添堵,這事兒完了絕對不讓他好過。”

黎朔知道這人根本沒往那方面想,也不知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操心,只得暗地裏決定幫人注意着些:“別只是嘴上說說,他能騙你這麽久,心思重的很,最後發現沒成怕是什麽都做得出來。”

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當初的趙錦辛,在他以威脅徹底打翻他的所有算盤後,他當時迸射而出的絕望又恐怖的瘋狂。現在想想,當時趙錦辛恐怕的确真的想要做些什麽,一些一旦做下就不可挽回的事情。(指原着趙錦辛的囚禁企圖,黎朔現在才回過味兒而來。)

“……你說的也是。”簡隋英一想,是這個理——雖然說他看穿了簡隋林披着羊皮的狼的本性,但之前的印象到底根深蒂固,習慣性不把他當回事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扭轉過來的。讓黎朔這麽一說,他才想到簡隋林還可能有更下作的手段,不禁更上了點心。

“避免和他獨處,我知道狗急跳牆的人能……”黎朔語氣一頓,滑開了話題,“總之,不但要注意商場上的事,人身安全也要注意。”

“好好好daddy,聽見了。”簡隋英看人為自個兒操心,登時樂呵起來。

“……亂叫什麽。”黎朔搖搖頭,“我回事務所了,你去忙吧。”

“不給我一個勝利之吻嗎?”簡隋英捉着他的手腕,沖他抛了個媚眼,又有了點輕佻的意思,“說起來我們的三月之約是不是要到了?”

“早着呢。”

黎朔懶得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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