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深陷
12. 深陷
簡隋英在各種各樣負面的感受中昏昏沉沉醒來,因着脫水連吞咽都如同刀剮樣的刺痛、顱內的血管過分飽脹般的鈍痛、渾身上下因為醉酒和受寒帶來的虛軟。
唯一能稱得上舒适的……
攬在腰上的手臂、貼在頰側的胸口,熟悉的溫暖熱度隔着薄薄布料傳導而來。簡隋英努力撐開重如鉛塊的眼皮,迎着有些刺目的光睜開眼,半晌才終于恢複了視野——撞入眼簾的又是黎朔的胸膛。
……又擱人面前丢了一次臉?││
頭鐵臉皮厚如簡隋英登時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動了動因為睡姿不良有些僵硬的脖子想要換個姿勢,擡頭卻又叫人的睡臉吸引過去。
平日裏的黎朔總是把自己打理的一絲不茍,即使在床上都透着一股有條有理的感覺。這會兒這人卻是全無防備、毫無修飾的樣子——那總是用發膠固定的頭發淩亂地散下,虛攏在閉阖的雙眼前,長而細密的睫毛垂下,因為呼吸微微振動,近看竟透出種恬靜的意味來,還有高挺的鼻梁和微微抿起的嘴唇……
等到簡隋英反應過來,他才發現自個兒已經不知道什麽時候伸手去碰了碰那顯得格外柔軟的唇瓣。
這下帶來的癢意驚擾了黎朔,他皺起眉毛,這才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漂亮的眼睛在晨起時也不免顯得懵然,黝黑眼珠因水光微蕩,而後又因着刺目光線眯起,極罕見的顯出些任性的不悅,就像是被打攪了睡眠不情不願的大貓。
……真可愛啊。簡隋英下意識這麽想着,然後被自己的想法雷了一通——他是怎麽會覺得一個年近四十的男人……可愛的?醉糊塗了吧。
然而難得一見的情态一閃而逝,黎朔很快恢複了那副沉穩溫文的樣子。
“你醒了?頭還疼嗎?”他伸手去摸簡隋英的額頭,确認溫度沒有問題後才算是徹底放了心,“你昨晚發燒了,今天最好還是別撐着去上班,有什麽着急的文件讓梁秘書給你送來吧。”
那手掌幹燥而溫熱,覆在額頭上意外讓人安心。
……而簡隋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被人照料過,他的身體就好像清楚他的性子和處境一樣,在母親去世後從未給他生病被照顧的機會,無論他怎麽折騰都倍兒棒。
這會兒怎麽回事了,遇上個人抱兩下、摸兩下就廢了軟了,居然還嬌氣地發燒了。簡隋英只覺昨晚和這會兒的自己又脆弱又沒用,撐着身體就要起床:“發個燒而已,多大點事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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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止是發個燒。”黎朔眼看他要逞強,一把就給他摁了回去,“你這個月一直超負荷工作吧?情緒也不好,昨晚又喝成那樣,的确要休個假。”
“……我還行,沒那個必要……”簡隋英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怎麽想的,按理說能有個理由賴在黎朔家裏挺不錯,還能被人無微不至照顧問候着,哪兒哪兒都挺好。但胸口那股子仿佛什麽東西要被攻破、又有什麽要往外洩洪一樣湧出來的感覺讓他極度陌生,甚至有些慌亂,“你幹嘛這麽關心我?”
“我不該關心你嗎?”黎朔嘆了口氣,揉揉他的頭,“行了,好好呆着,至少今天不要撐着在外走動,免得又受涼搞出什麽炎症來。”
簡隋英呆坐在床上,看着黎朔嘴唇張張合合說着什麽,卻是半句都沒有入耳。他只是盯着對方,直到人将溫水和藥一同送到面前才如夢初醒:“謝,謝謝。”
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忽然這麽客氣禮貌溫順,這都不像他了。
“先把藥吃了……”黎朔伸手摸摸床單,發現果不其然因為昨晚折騰有些濕潤,就伸手去扶簡隋英坐起來,“床上有點潤了,我帶你去次卧睡。”擡頭發現人拿着藥呆着,微斂起眉輕聲催促,“怎麽了?快吃完藥把自己包好,別又涼着。”
被當做孩子一樣細致照顧讓簡隋英有些窘迫,他趕緊和着水把藥吞了,本來想像平時一樣大大方方利利索索說點什麽,出口卻又變成了自個兒覺得弱态的要命的話:“我知道,又不是小屁孩了……”
“那真不一定,你昨晚可不就是小孩。”黎 朔噎他一句,幫着披好被子,胳膊環過肩背把人攙起來,“來,我帶你去次卧,你把自己包緊一點。”
簡隋英就由他攙着,不知道為什麽忽然無法坦蕩地直視對方,只能稍稍側臉去看黎朔,拿餘光勾勒對方的面棱——他不懂這種比第一次談生意時還要清晰的惴惴不安和那之下的躍躍欲試是什麽,這似乎是一種全新的感受,以至于他一時間無法和自己任何的已知信息結合起來做出正确反映。
他被黎朔引到了同樣寬敞明亮的次卧,又被人裹成一個粽子擺上了床。
“等會兒藥效上來了再睡一會兒。”黎朔一邊說一邊拉開衣櫃,找出一件稍微厚一點的家居服,又把空調遙控器擺在床頭,像個當媽的一樣無微不至地叮囑,“再醒了萬一又出汗衣服濕了去擦一下,然後換一件衣服,空調溫度看着自己調,記得多喝水。”
說完擡頭一看,簡隋英又原地放空了:“隋英,聽見了嗎?”
“恩,恩恩……行了我知道,你怎麽比我媽還啰嗦。”簡隋英扭過臉去不看他,耳朵卻莫名其妙一陣發熱,“婆婆媽媽的,上了年紀都這樣嗎?”
“但願你真記住了。”黎朔放好衣服,轉身出去,“我得先去事務所一趟,今天有安排,你老實呆着,別又糟蹋自己。”
眼看着人就背過身去,簡隋英不知為什麽覺得自己的手抖了一下,好像就要伸出去挽留,随即覺得實在矯情,趕緊裝作無事發生按捺住——然而昨夜破碎的片段又隐約閃過——他是不是……昨晚就……
黎朔走到門邊,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轉過身:“我很快就回來,別擔心,好好睡。”
我不需要人陪、我不怕一個人呆着、我不需要被人當個小孩一樣照顧、我不用依靠任何人也可以……諸如此類的想法在簡隋英腦袋裏打着轉,出口卻只有一句:“……好。”
他不想承認,也從來沒有人給他機會讓他承認。
他想,他居然是……有點喜歡、甚至享受這感覺的,這種仿佛有了個溫暖的港灣和依靠的……矯情感覺。
他理應覺得自己在變得軟弱,可是內心卻有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在大聲歡呼着喜悅,在把他內心那個孤獨的小孩子從殼子中拉拽出來。簡隋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靠着床板坐起,伸手捂住自己的臉,雙腿慢慢蜷縮起來。
這種仿佛在母體中的姿勢會讓世界變得安靜下來。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分明已經沒有什麽病痛,卻都無端地加着速。他想到昨晚昏沉間對上的眼睛、臉側溫柔地輕撫、堅實溫暖的懷抱、溫和耐心地低語,以及……手裏牢牢握住的,骨骼分明的腕。
這一瞬他生平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意識到——
我栽了,徹頭徹尾,毫無保留地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