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 真心
14. 真心
“性”質勃勃的熱烈追求和真心喜愛的熱烈追求實際上非常好分辨,對于黎朔這種千帆閱盡的人來說更是如此。如果說簡隋英之前的追求透着股草率的急功近利,一眼就能瞅出來是饞身子,那現在的追求顯然産生了質變——居然顯得正式和溫暖起來。
用錢不走心的高檔香水和手表變成了時不時一杯熱騰騰的美式咖啡、火熱直白的調情變成了暗含情愫的日常對話、目的性明确的話術開始褪下精致的表皮袒露出真誠。
……雖然這家夥真的是永遠要動手動腳。黎朔瞥了眼那只拍肩膀拍着拍着就捏了兩把的手,有些麻木地發現自己已經習以為常。
他能很輕易地用那些個調情手段應付一個只想走腎的簡隋英,但他……沒法應付一個開始學着怎麽真心對待喜歡的人的簡隋英,去應付別人的真心本就不是他會做的事。
“喏,美式。”簡隋英把包裝精美的紙杯放在黎朔面前,十分自然地又将文件遞給人,仿佛那咖啡并不是他簡大少特意跑去買的,“簡隋林那破事兒完了東西雜得很,今兒忙完也一起吃個飯?”
要說吃不吃這一套呢,黎朔是吃的——說實話他也很詫異于向來急脾氣、又傲又浪的簡大少居然能這麽堅持着整整一個月。但就這麽繼續接着實在是有點“受着別人的好吊着別人玩兒”的意思。他嘆了口氣,暫時放下手中的文件:“隋英,你認真的?你沒必要做這些。”
“你見過我不認真啥樣。”簡隋英不看他,就低頭去看文件,耳朵泛出點紅,腿眼看着就又伸過來了,“你清楚得很。”
黎朔看那锃亮的皮鞋抵上了自己的鞋尖,像是蹿過的貓似的蹭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該收腳,但不知為何卻沒動。那小動作在他心口也撩了一下,細微的癢讓他有些煩惱地擡起頭來,卻又正對上簡隋英的臉。
簡大少本來就身正條順俊朗迷人,随便邁腿走在路上就跟走T臺似的。這一個月是倒騰地越發時髦靓麗, 那頭發、那眉眼,帶點笑意簡直閃閃發光。這麽張臉湊在面前,還一副帶了點羞惱似的躲閃模樣,偏偏又是真誠的,饒是黎朔有意,也實在是狠不下心來。
他清楚別人的心思,自然對自己的心思也不會真的一無所知:他如果真的對簡隋英一點意思沒有,那就不存在狠不狠的下心的問題,就像他當年對趙錦辛,說什麽情勢所逼,歸根到底是心裏有了點意思,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他以為上次已經能做到把趙錦辛的影響全部割舍,但顯然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理修複能力,他瞧着面前這位同樣迷人卻截然不同的男人,這分明可以是一場全新的戀情,他心中卻顧慮重重。投入過一次真心後摔得粉碎,那直到現在都還會在噩夢中襲來的劇痛竟讓他已經不敢再去冒一次險——瞧瞧,他已經開始把認真戀愛看作是冒險而非經歷和順其自然。
愛情。
有時候他很想回到從未遇上趙錦辛的時光,這樣他就永遠不用知道投入真心到底是多麽大的一場賭局,輸的時候能有多麽慘痛。他将會一直拿得起放得下,用在掌控範圍內的情感投入去得到平穩健康的陪伴。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遇上了知道有能力點燃心房的男人,他卻會想要退縮。
趙錦辛捅的他太痛了,他現在都還記得當時在醫院的走廊渾身血液全都凍結的感覺,就好像連五髒六腑都仿佛叫人活生生拽出,血淋淋地甩在地上踐踏,直到變成一團血肉模糊的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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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确定自己還輸不輸得起,再輸一次又會怎樣,會不會又陷入他所厭惡的脫軌失控。而且說實在的,他不認為抱着這種悲觀心态的自己能真的展開一場戀愛,徒增兩人的煩惱罷了,他已經這麽着了,沒道理還把簡隋英拖下水。
“……我可能的确老了。”黎朔有些沒頭沒尾地回了一句,岔開話題,“今天就不吃飯了,事務所還有事。”
說這話的時候他也沒看簡隋英,半晌才聽見那邊悶悶地哼了一聲。
他早點放棄就好了,之後還是……疏遠一點吧。黎朔想着,定了主意,心裏卻怎麽都不是滋味兒,像是灌了過多涼透的咖啡。
距離他們可能沒什麽效力的的三月之約還有半個月,簡隋英發現黎朔将本來就不算多的見面機會再度減少了。他實在是想破了腦殼都不明白,黎朔對他絕對是有那麽點意思的,怎麽就是不願意試試?
但眼看着這次的電話又是談完公事就挂斷,永遠滿懷自信的簡隋英生平第一次開始自我懷疑:
莫非他真的誤會了,招人煩了?
……還真有不稀罕他簡隋英的人?
頭一次意識到自己真喜歡了誰的簡隋英簡直難受的要命,這又跟什麽對于可喜獵物求而不得、征服感受挫的難受全然不同。之前那種難受他可以憤怒兩下、可以想着去找點替代品,總歸都可以罵出來那一句“看不上老子就是你眼瞎”然後去找別的樂子,或者不管對方情不情願繼續去折騰直到滿意。
但這次不行,他滿腦子都是黎朔的手、黎朔摸他頭發時的溫度、黎朔叫他起床時的聲音、黎朔做飯的背影、黎朔那句不讓你一個人和很快回來、黎朔那或是帶了笑、或是帶了暧昧的一聲聲隋英。都這會兒了他還是罵不出來那句黎朔狗眼瞎了,稀罕了,真的就舍不得,滿腦子還是人的好。說到底人也沒做錯什麽,就是……就是不喜歡他。
“老子就不适合深情款款的樣兒,媽的……”簡隋英滿肚子憋屈,桌上的文件越發讨人嫌起來,“真他媽的賤,趕着去招人煩。”
注意力不集中導致他拖到了很晚才終于結束一天的工作,頂着滿腦子煩亂摳着手機往外走,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外頭居然陰沉沉一片,打雷扯閃的,一看就是要下暴雨。
禍不單行,本來就煩的簡隋英越發郁悶,極其煩躁地劃着手機尋思要不幹脆也別回去了,反正一樣沒人,旁邊酒店躺一晚上算了。忽的看見彈出一條提醒,xx街區叫閃電劈斷電了,預計兩三個小時恢複。
本來掃一眼過去了,畢竟不管他屁事,結果手機都揣回兜裏了,他心裏猛地一突:操,黎朔住那塊兒在。
突發事件、區域性停電、黎朔怕黑。
這仨因素一連起來,直接就把簡隋英心燒焦了——他現在都還記得當時黑暗裏頭那發顫的呼吸和手電筒下慘白的臉,這要是黑兩三個小時……
也來不及想別的,簡隋英趕緊打了電話,發現一直沒人接,拔腿就去開了車,直接就沖進因為大雨将至陰沉濃黑的夜幕中。慘白的閃電和滲人的雷鳴時不時撕開天幕,路上的人比之平時也少的厲害,路燈恍白,越發顯得這夜間城市空曠而可怖。
車開到半路的時候大雨傾盆而下,那都不是一滴一滴的雨了,簡隋英簡直覺得就是個特大蓬蓬頭在對着自己的車死沖。好死不死這邊又有點低窪,排水系統也都像吃了屎一樣,水位簡直跟漲潮似的就上來了。
有那底盤矮的車撐不住了,遇上個積水處壓根過不去,只能停着。簡隋英直接被卡在了後面,他破口大罵,錘了一把喇叭,幹脆車擱路邊一停,車門一拍直接沖進厚重的雨幕裏。
他一下車就被沖了個濕透,發型和衣服全都淋脫了型,整個人就是個行走的人型蓄水池,水流順着腦袋往下淌,嘩嘩的。簡隋英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罪,但這會兒居然也顧不上自己,就滿心想着——黎朔是不是這會兒已經暈過去了?他怎麽不接電話?怎麽……
他心急如焚,這段路分明是不長,卻因着雨勢和焦慮讓他覺得像是跑了八百年那麽久。好容易到了黎朔所在的高檔小區他終于算是終于幸運了一下,門衛認出了他,又聽他極度焦急的口氣,趕緊把他放了進去。
簡隋英拿出了當年跑五十米沖刺不要命的勁兒就撲到了黎朔家門口,把門拍的山響:“黎朔!黎朔!”
極度的焦慮和擔心快把他整個人擠炸了,他這會兒都不敢想象萬一門一直不開自己會怎樣,黎朔那怕黑顯然不是姑娘家家縮着睡覺就好了,他那會兒呼吸都變了……
簡隋英發現自己渾身都在抖,身體分明因劇烈運動熱着,卻從骨頭縫裏往外滲寒氣。
門開了。
黎朔拿着一個充電便攜燈站在那兒,驚訝地看着門口一身狼狽的簡隋英,幾乎有種不真實感:“你怎麽來了?”
簡隋英什麽時候都是好看的,哪怕是最失态地醉酒哭嚎都是個落拓帥哥。但現在他像只落湯雞一樣杵着,頭發水藻似的塌下來黏在被雨水沖的刷白的臉上,渾身衣服濕的徹底,完全不成形地貼在身上,看起來狼狽至極。
黎朔簡直有點不敢相信面前這人是簡隋英。
極端的憂慮驟然放下,簡隋英胸口一松,卻又迅速竄起一股泛着酸意和委屈的火來。他惡狠狠地揪住黎朔的衣領,幾乎是在用吼的:“你他媽為什麽不接電話,就為了躲我?媽的你良心狗吃了吧,你知不知道我看見停……”
罵到半截他忽然瞧見黎朔手裏的燈,又瞥見打開的卧室門間露出的明亮燈光——他為什麽就沒想過一個很怕黑的人絕對時刻備的有燈甚至備用電源?
他為什麽想都沒想就像個傻逼一樣沖過來了,還自我感動的不行。簡隋英哽住了,手勁兒一松就要往外走:“……沒什麽,走了。”
真他媽搞笑,活脫脫就一傻逼。
“我沒有刻意不接,我手機剛好沒電了放在別間充……你是怕停電了我出事……才來的?”黎朔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拖進溫暖的室內,手底下的皮膚被雨水浸了,涼冰冰的。
被捉着的人不當真地掙了兩下,別過了頭。
簡隋英就因為他可能會出事冒着這麽大的雨跑來了,夜裏、閃電、暴雨、漲水、停電,天知道會不會出什麽事,他居然就敢一個人徒步跑過來?黎朔光想想都覺得渾身發涼,他上下摸索觀察着簡隋英,也顧不上什麽保持距離去看人有沒有受傷——結果就在小腿那兒看到了幾道劃痕,好在沒流血。
簡隋英沒吭聲,由他摸,站在原地扭着臉也不看他,身上淌下來的水活活在玄關處積成了一灘水窪:“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個傻逼。”
“你先過來,洗一下把衣服換了。”黎朔拽着他,強行就把人拽進浴室裏,連好了大容量的備用電源就開始燒水。他想說點什麽,比如說對方不該來、比如根本不值得、比如根本沒必要,但這所有話他都說不出口。簡隋英就站在他旁邊,一片狼藉,黑沉沉的眼睛正從一片淩亂的發下面看着他。
他什麽都說不出來,他只覺得心疼和愧疚,簡隋英為了他來的,因為他怕黑淋着雨摸着黑冒着危險跑過來,就為了這個“可能出事”。
就……為了這個……
這個從來最愛惜形象、養尊處優的大少爺搞得滿身狼藉跑過來,就為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