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輪椅上的青年,有着一副極為出挑的容貌,他的皮膚蒼白,眉宇間還萦繞着一絲病态,但哪怕只是坐着,也絲毫不顯得羸弱,如此矛盾的氣質在他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一如他季汀白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樣。
此時此刻,看到突然出現的青年,季汀白還有些詫異,他輕聲道:“好久不見,宋離。”
宋離驅動着輪椅,很快就來到了季汀白面前,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對方的臉色,比他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要好的多。
季汀白這才悄悄放下了一顆心,現在他整個人如同驚弓之鳥,生怕先前修複過蟲紋的宋離,再出現什麽纰漏,也是在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現在有多不自信。
“閣下,這麽晚了,怎麽會在這裏?”宋離出聲詢問,看樣子只是随口一問。
季汀白不知怎麽回答,他和宋離并不算熟識,哪怕因為他成功修複了對方雙腿處的蟲紋,胡蜂幫的燭原幫助了他多次,但不可否認的是,他也只見過宋離一面,這次是第二次見到。
他還記得最初見到宋離的時候,他只是坐在輪椅上,存在感卻是極不容忽視,一旁胡蜂幫的成員都自動淪為了他的陪襯,哪怕是身為幫主的燭原也一樣待遇。
印象最深的便是,宋離是唯一一個除了尤裏賽斯之外,在修複蟲紋的過程中沒有使用麻醉的一只蟲族。
修複蟲紋過程中的痛苦,無異于剜筋剃骨,可他就那樣咬牙忍了下來,哪怕最後冷汗淋漓,整只蟲也像是被水浸泡了一樣。
可他只是一個亞雌,一位被定義為身體柔弱不能從事體力勞動的亞雌,卻做到了絕大多數雌蟲都無法做到的事情,那個時候他就對其生出了些敬佩之情。
當時他想,昔年關二爺刮骨療毒莫過于此。
思緒變幻很快,見宋離還在等着他的回答,季汀白輕笑了下,直接反問:“這麽晚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他本意并不是關心宋離為何來此,只是無法說出心裏的煩悶,才将問題抛了回去,誰料宋離的回答卻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說:“我是為了閣下而來的。”
季汀白臉上的差異怎麽也掩飾不住,他的表情甚至一瞬間出現了茫然,不知許久未曾打交道的宋離怎麽會突然找他,還不是去他的店鋪,而是深夜來到這荒郊野外,怎麽看怎麽有些詭異。
Advertisement
見他愣神,宋離輕笑道:“怎麽,閣下不信?”
他的語氣中甚至帶了些俏皮,這一點與季汀白先前對他的印象大相徑庭,在他的印象裏,宋離始終是溫雅有禮,卻是帶着疏離,可現在,似乎又真切了些。
季汀白道:“怎麽不信?我原以為恰巧碰到,也是有緣呢!”
他沒有說自己是随意出來散心,也沒有懷疑宋離是有意跟蹤,哪怕對方是為自己而來,此時也是坦坦蕩蕩的承認,應該不是對自己有所圖謀。
宋離張了張口,正想說些什麽,恰好此時有一陣冷風吹過,帶來了一陣刺骨的涼意,他的身體虛弱弱受不得寒,話還未出口,卻是一陣咳嗽。
季汀白默默移了兩步,不動聲色地擋在了風口處。
不遠處,隐身在黑暗中的尤裏賽斯,看到這一幕,不小心捏碎了随手扶着的一塊樹幹。
宋離的咳嗽聲漸漸止住了,注意到了季汀白的舉動,感慨道:“閣下真是紳士,我還未見過有雄蟲閣下會像閣下一樣如此平易近蟲呢?”
季汀白啞然失笑,并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麽值得稱贊的事:“其實,應該有不少雄蟲如我這般,只是你沒有遇到罷了。”
宋離輕嘆了聲:“可惜,我遇到的雄蟲,太多都不是好相與的。”
季汀白有些尴尬,他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與宋離性別不一樣,他們是異性,而這話題也快進入到兩.性.關系的情感話題。
他和對方還不是很熟,不适合繼續談論這些,便裝作沒聽清對方在說什麽。
宋離也不在意,轉而問了一個問題:“閣下,您知道我的腿是如何傷的嗎?”
關于宋離的雙腿被廢一事,季汀白還真是略有耳聞,記得他當時為修複蟲紋的時候,系統根據彈幕還查了宋離的相關,事後跟他八卦來着。
見宋離有此一問,季汀白想起了那些傳聞:“我們都是被迫來到赫爾卡星的流放犯,大抵都是犯了些錯誤,被懲罰的。”
他并沒有提及宋離并不太好的傳聞,做非法實驗被流放到這裏,還被截斷了雙腿,這兩樣都不适合拿出來說。
誰知,宋離卻是絲毫不避諱此事,他坦言道:“閣下,我是因為做非法實驗,才被逮捕的,雙腿也是因為那個罪名,被判處截斷。”
既然宋離主動提及,季汀白也只好說着話頭繼續問了下去:“那你做的是什麽實驗?”他在心裏祈禱,希望不是什麽邪惡的蟲體實驗,或者是什麽反社會的研究。
宋離薄唇輕啓,吐字清晰:“修複蟲紋實驗。”
那六個字宛若驚雷,在季汀白耳邊炸響,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宋離,懷疑自己聽錯了,一個亞雌怎麽會去做蟲紋修複相關的研究。
不是他有性別歧視,而是在他選擇成為蟲紋修複師的那一刻,就明确的常識,只有擁有精神力的雄蟲才能成為蟲紋修複師,雌蟲和亞雌皆不可以,哪怕是雄蟲,也得通過準入門檻,因此,蟲紋修複師的地位極為尊崇。
再看宋離,身為一個亞雌,他明明沒有精神力,甚至連蟲紋能量都接近于無,怎麽都不像是應該像是能和蟲紋修複扯上關系的。
宋離将他的訝異皆看在了眼裏,柔聲問道:“此事說來話長,閣下是否有時間一聽?”
季汀白目光落在了遠處泛着冷光的冰面上,想着自己也只是出來散心的,做一個聽衆也好:“願聞其詳。”
宋離眨了眨眼,提前給季汀白打下預警:“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閣下若是中途厭倦了,可要提前說一聲呢!”
季汀白被勾起了興致,不知宋離要講什麽故事,他輕笑了下:“好。”
緊接着,宋離清冷的聲音,就響在了這寂靜的郊外。
“從前,有三個天資聰穎的兄弟,他們三個都是雄蟲,老大天資聰穎,在蟲紋修複上有着極高的造詣,老二和老三則是一對雙生子。
老大作為長兄,年齡是最大的那個,和兩個弟弟年齡相差有二十多歲,在他已經在蟲紋修複師一道上取得巨大成就的時候,他的兩個弟弟才剛會行走,出乎意料的事,這兩個弟弟同樣具有極高的蟲紋修複天賦。”
“在他們三個兄弟之中,老大的天賦是最高的,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一位高級蟲紋修複師了,被譽為年青一代最出色的天才!”
說到這裏,宋離頓了頓,看向了季汀白:“閣下也是和他一樣優秀呢!”
季汀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他不知宋離要講什麽故事,但現在的他,還遠遠達不到高級蟲紋修複師的水平,尤其是在經歷的梁劍這件事之後,他連紋刀都無法凝聚,更不要提再進一步了,是以他覺得自己跟故事中的老大沒法比較。
宋離似乎沒看出他的尴尬,仍在自顧自說着:“老大第一次參加蟲紋修複師等級考試,就直接越級成為了高級蟲紋修複師,因為他出色的才能,他得到了協會會長的認可。”
聽到這裏,季汀白已經可以猜到這個協會,想必就是現今如日中天的蟲紋修複師協會,雖然他對協會的觀感并不好,但并不影響他繼續聽宋離講這個故事。
宋離的聲音還在繼續:“協會的會長已經年邁,準備将兄弟中的老大當做了他的繼任者培養,傾盡心力。
當時協會并沒有如今的規模,還存在着很多沒有加入協會的蟲紋修複師,他們都有着自己的流派,有着自己的家族傳承。”
季汀白現在心裏已經有些猜測,宋離要說的應該是曾經的蟲紋修複師協會,而那些仍然保留着家族底蘊的蟲紋修複師,則是現在被稱為不入流的野生蟲紋修複師。
果不其然,宋離接下來的話正好印證了他的心中所想。
“協會的老會長最大的心願,就是将協會發揚光大,成為蟲紋修複師中最強的存在,因此,他在臨終之際,選擇将協會交給了最出色的那個兄弟之中的老大。”
“老大接手了協會,開始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憑借着他出色的號召力,吸引了很多新生的蟲紋修複師加入。
與此同時,兄弟中的老二也憑借着自己的才能,成功進入了協會,成了哥哥的左膀右臂,至于老三,則是整天無所事事,并沒有把他的才能用在關鍵處。”
“後來,老大憑借着一己之力,開創了新的流派,讓那些新生的蟲紋修複師,有了更為系統的學習方式,越來越多的蟲紋修複師加入了協會,成為了老大的狂熱擁趸,那時候真可謂是蟲紋修複師最為繁榮的時代。”
季汀白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任何時候,對于一個領域內開創者,都是相當了不起的存在,哪怕他現在對協會的觀感并不好,但若是能追随在那位麾下,也是相當有幸。
“随着時間的推移,老大的威望越盛,甚至有很多野生蟲紋修複師家族為其吸引,加入了協會,協會也因此達到了空前的規模。
由于蟲紋修複師地位的特殊性,作為協會的會長,他在當時的威望甚至蓋過了蟲帝陛下,但因為他的成就,以及那些追随他,将他奉若神明的高級蟲紋修複師,哪怕蟲帝陛下很忌憚他,并不敢做些什麽。
但老大對此并不感到滿意,他的畢生追求,是在蟲紋修複師一道上走得更遠,而不是發展協會,先前那樣做只是受老會長所托,可當他完成了這件事之後,就不打算将心力再耗費在這上面了,準備抛下一切俗物,繼續追求他的道路!
因此,他将協會托付給已經能夠獨當一面的二弟,盡心研究修複蟲紋的奧妙。
他發現,在修複蟲紋的過程中,很多時候,都需要重繪蟲紋,但由于蟲紋序列圖鑒的嚴重缺失,想要重繪蟲紋,根本無法做到。
由于蟲族傳承的斷絕,蟲紋序列圖鑒大多數都在他們逃離母星的時候丢失了。
于是,為了尋找更多更原始的蟲紋序列圖鑒,他選擇了抛棄現在擁有的一切,去蟲族的母星,尋找生命的起源。”
話說到這裏,那個會長的身份已然明了,就是季汀白來到這裏之後,聽過最多的那位蟲紋修複大師,圖瓦爾,一位在蟲紋修複這條道路上,裏程碑式的存在。
至于那個代替圖瓦爾接管蟲紋修複師協會的二弟,應該就是現任協會會長,圖森特。
季汀白忍不住問道:“宋離,你講的這個故事跟你做的實驗,好像沒有太大關系?”他不知道宋離為何會說這些,但這些事情雖然隐秘,在星網上多查查,也能查清楚,實在不值得如此廢口舌。
宋離卻是微微一笑,眸中卻含着冷意:“閣下別急,這只是官方的說法,實際的情況卻是,去母星尋找蟲紋序列圖鑒,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陰謀,母星早已被損毀,蟲族經過幾千年的遷徙,哪裏還能找到母星的下落。
所以,從頭到尾,去尋找母星都是一個為了除掉他的陰謀,最終,他被自己的親弟弟和皇室聯手陷害,星艦墜毀,至此下落不明。”
季汀白簡直不敢置信,真實的情況居然是這樣,多少蟲族都在期待着圖瓦爾大師的回歸,可他卻可能永遠回不來了。
圖瓦爾大師的存在,如蟲族的精神信仰,可對于如今的協會當權者和皇室來說,無疑挑戰權威的存在。
沒有蟲會把到手的權力拱手相讓,也沒有一個政權能夠容忍一個被神化了的存在,所以,那位失蹤的大師,恐怕已經兇多吉少。
宋離的目光落在遠處的一棵樹上,思緒逐漸飄遠了,他的聲音很輕,卻有些顫抖。
“我的祖父,是那位大師唯一的弟子,大師在去母星之前,将畢生研究都傳授給了他。
祖父在大師失蹤後,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後來,他在尋找大師的過程中失蹤了。
祖父将大師的畢生研究傳授給了我的父親,希望他能夠将大師修複蟲紋的技巧傳遞下去。
我的父親本來也應該傳授給他的雄蟲孩子,但他卻只有我一個孩子,一個亞雌,在來不及生下一個能夠繼承蟲的時候,他也一樣消失了。”
他擡起眼看向了季汀白,聲音铿锵:“我想将大師的畢生研究傳授下去,但我只是一個蟲紋能量低位亞雌,連蟲紋修複師的門檻都達不到,因此,為了能夠繼承下去,我選擇了從事非法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