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新版第二十九章 我不理解,我不接受你……
第29章 新版第二十九章 我不理解,我不接受你……
星回故裏
文/沐清雨
故十方在出門診, 等他接完當天最後一個複診患者正好到下班時間,候診區只剩星回一個人坐在那裏。
他衣服都沒換,先問:“電話裏我聽你語氣不對,是哪兒不舒服了?”
星回微微仰頭盯着他, 眼睛一眨不眨的樣子像在他面孔上尋找什麽。
故十方蹙眉:“怎麽了?”
星回嗓音疲憊地開口, “我第一次見你就有種熟悉感, 我問你我們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反問我是不是要你電話。我沒記錯吧?”
故十方沒說話,默認。
星回笑了,那一笑是自嘲的意思, “你的回答其實是回避, 我直到現在才明白。”
故十方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下, “你想說什麽?”
星回站起來,與他迎面而立,“我們早在米蘭就認識了是嗎?”
故十方眉心輕擰, “栗蕭裏告訴你的?”
星回沒答,只輕聲客氣道:“那就勞煩故醫生幫我補一下記憶?或者我明天挂了號再來也可以。”
她在和他劃界限, 退回到了醫患關系。
故十方咬了咬牙,“回國前, 我在哥倫比亞大學醫學中心精神病學部工作,其間總去米蘭做學術交流。三年前,我買下了你的公寓, 是你後來的房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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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星回, 生怕錯過她一絲的反應,“每次我回米蘭,我們都會一起吃個飯。我的專業是精神醫學,有時候遇到你情緒不好, 會在聊天時順帶幫你做個心理疏導,雖然沒有明确的醫患關系,但和現在我們的狀态差不多。”
星回看着他眼睛,像在判斷他話的真假。
故十方的語氣和神色一樣篤定,“我比你年長幾歲,從我們見面那天起,我就視你為妹妹,從沒當你是普通的患者對待。在米蘭時是,現在也是。”
有了在米蘭相識三年的交情為基礎,在中醫院重逢後,他對她的一切關注和關照就都有了合理解釋。可既然如此,又為何假裝不識?
星回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明顯銳利了幾分,“你知道我昏迷後醒過來發現自己失憶有多無助嗎?我出院後本該直接回國,卻硬在米蘭停留了半個月。我走在陌生的街道上,看着來來往往的陌生面孔,找不到一樣熟悉的東西,一個認識的人,我多希望有個人能幫我一把。可我都走到你面前了,我挂了你的號向你求助,你都不告訴我,我們是舊識。”
故十方頓一下:“我不是刻意要瞞你。”
星回瞬間想到了栗蕭裏,“你們好像有某種特別的默契,一個等我解釋,好像我觸犯了天條,主動坦白都不一定能被赦免。一個緘口不語,任由我像瘋子一樣東猜西想,眼看着我被失憶所困,卻連一個真相都不肯給我。”
故十方眼中光芒微閃,“不是你想的那樣……”
話還沒說完就被星回截斷,她表情看似平靜,言辭卻隐隐透出犀利:“我幾乎跑遍了南城的醫院,神內、心理門診都看過,最後走投無路才找到中醫院,站到你面前。你看見我的那一刻在想什麽?以為我假裝不認識你嗎?”
故十方見她眼眶變紅,嗓音一沉:“我沒有!”
星回卻不給他辯解的機會,“我明明是個戀家的人,和他在一起後更是放棄了保研的機會,因為害怕感情生變不想跨國戀。最終卻還是變了。我到現在都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麽孤身一人在米蘭待了五年。”她眼圈微微紅了,自言自語似地強調了一句:“我曾經那麽抗拒出國的啊!”
這些話,她從未說過。在米蘭時,她郁郁寡歡。回國後,她堅強開朗許多,像什麽都不怕,不會被任何壓垮。故十方都有種錯覺,以為這次的失憶是她未來人生的一次轉機,因此他小心地維系着和她的聯系,不敢太上前,又時刻關注。
他胸臆間酸澀難抑,“星回,你聽我說……”
星回再控制不住滿溢的情緒,她語速不自覺加快,語氣也更重:“你為什麽不早說我遺忘的那五年多裏你存在了三年?是我做錯了什麽,你不願意再和我有聯系,所以要抹掉那三年嗎?那我的失憶是不是正中你意?”
“星回!”故十方忍不住輕喝了聲,阻止她鑽牛角尖,他雙手扣住她肩膀,語氣溫和且堅定,“你沒有做錯什麽,我們之間更沒有任何不快。那三年對我而言彌足珍貴,我從沒想過抹掉它!它也抹不去!”
星回努力睜大眼睛,倔強地不肯讓眼淚落下來,卻抑制不住哽咽,“那為什麽啊?你為什麽不和我說?是怪我忘了你嗎?”
她被火針紮哭,她為栗蕭裏掉眼淚,故十方只覺生氣,氣她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生了病,氣她被別人左右情緒沒有好好珍惜自己。這一刻,她強忍着不哭的模樣,他心疼得幾乎承受不住。
“我沒有怪你!這是你控制不了的事情。我是醫生,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故十方手上微微用了些力氣,捏了捏她肩膀,眼睛也被逼紅了,“你缺失了五年多的記憶本身就有很大壓力,我擔心和你說了,會增加你的心理負擔。我想着你已經找到我了,也不排斥和我接觸,重新認識一次或許對你更好。”
“你以為?你們都有自己的道理,只有我活得稀裏糊塗,不知道明天是不是還記得今天!”星回甩開他的手,聲音微微拔高,“我對車禍導致失憶有懷疑,我有多想恢複記憶,我的記憶開始在變化,這些我連知有都沒說,只有你知道,你卻還是以陌生人的姿态旁觀!我不理解,我不接受你的解釋!”
她的無助,她的困境,只有他知道。他以為這樣做是對她好,可他忽略了她的訴求,她一直要的都是失憶的真相,是要記起所有。
故十方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星回!我不該只憑自己主觀判斷。這不僅僅是我的事,更是我們之間的事,我不該單方面決定。”
星回不接受他的道歉,甩開他的手,冷聲:“你可以決定!你怎麽決定都行!當不認識也很好。”
故十方眼神一凜,“你在說什麽?什麽叫當不認識?就像你說的,你已經走到我面前了,怎麽當不認識?”
星回眼前浮現那個臺風天,他像哥哥一樣背她蹚水的情景,想到自己看夜診時,他的關心關照……她心中不舍,可病情反複,她對昨天都沒了記憶,沒準明天又把他忘了,對他而言也是一種傷害。
她不想讓這一切重演,決絕道:“我腦子不好,記不了太多。”說完絲毫不遲疑地向後退了兩步,規規矩矩地朝故十方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故十方一把拉起她,語氣急烈:“這是幹什麽?”
星回緩緩笑了,輕聲且誠懇地說:“謝謝你的關照,尤其是米蘭那三年。還有就是,對不起。我雖然忘了你,但應該不是我本意,你別介意。”
故十方不要她謝,不要她道歉,一如他對栗蕭裏所說,他只要她健康,身心健康。可這一次,他好像和記憶一起,在她心裏紮了一刀。
故十方要送星回回去,她拒絕了,他沒再猶豫,去了“五星坊”。
五星坊是一家珠寶首飾公司,創始人是星回的父親,星開敘。
故十方到前臺說:“我要見星總,我叫故十方,故長山的故。”
幾分鐘後,故十方被請上了樓。
故十方見到星開敘,稱呼一聲:“伯父。”
星開敘看着面前俊朗沉穩的年輕人,從眉眼到氣質都有故人的影子,他微微紅了眼眶,“你爸爸都告訴你了?”
故十方點頭,他一路都在做心理建設,此刻依舊吐字艱難,“我和我爸确認過,星回和……和我母親的情況一模一樣。我可以确認,她患上了‘時間錯位症’。”
星開敘冗長了呼出一口氣,“我知道。可醫生都沒辦法,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擔心她接受不了,就只能說是車禍。”
故十方說:“她不信。”
“我也知道。”星開敘神色悲傷,“可她的懷疑能堅持多久呢?”
時間錯位症患者的記憶會毫無邏輯的變化,随時可能再失憶。星回現有的記憶能停留多久是個未知,一旦她再發病,這些懷疑可能就随之忘了。
身為醫生的無力感在這一刻達到巅峰,故十方用手按住桌面穩住身形,“她和栗蕭裏分手那個時期還發生了什麽?您隐瞞她的病情,是為此嗎?”
如果只是失戀,星回不會五年都不回一次家。在米蘭相識後,她敞開心扉和他說了栗蕭裏,可她在中醫院就診時,口中那個幸福的家,她從未提起。
故十方篤定,背後另有隐情。他原本想等和星回再次建立信任,以醫生的身份去挖出那個秘密。可星回的記憶變化太快,又有意和他決裂,他擔心來不及了。
星開敘卻不願面對這個問題,他轉過身去,半晌才說:“十方,你今天能來找我,肯定是想保護她。我和你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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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回對故十方和父親認識一無所知,她一個人走了很遠的路,回了半山別墅。
星開敘自然是不在家,她沒打電話催,上樓回了自己的房間。
屋裏整齊幹淨,床頭櫃上放着她上次回來看過的書,梳妝臺上的相框沒被動過,還倒扣着。除此之外,旁邊多出來一個新的首飾盒。
星回打開,裏面是一枝純銀的蝴蝶發簪,色澤靓麗,抛光細膩。
每次五星坊出了星開敘喜歡的飾品,都會給她留一個。
星回把簪子放在腦後,挽起長發繞着它轉了兩圈固定好。她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心莫名安靜下來。
夕陽的餘晖灑進來,一半落在床上,一半落在床邊的地毯上,星回拿起上次回來看到一半的書坐到地毯上,就着殘陽的光亮一頁頁翻看,直到天完全黑下來,看不清字,趴在床邊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聽到熟悉的聲音:“星回?怎麽睡在這兒了?”
星回睜開眼,抓住那只她從小握到大的手,喚了聲,“爸爸。”
“哎。”等星回醒覺的幾秒裏,星開敘的視線落在那只蝴蝶發簪上,等把女兒拉起來,他出言輕責,“回來了怎麽沒給爸爸打電話?飯也不按時吃。”
星回看了下時間,八點多了,她撒嬌似的說:“我都餓死了。”
“怪爸爸回來晚了。”星開敘說着笑起來,這一笑讓眼尾處留下深深的皺褶。
星回的目光在星開敘半白的頭發上停留兩秒,她記憶裏父親一根白發都沒有,五年,他蒼老了太多。她抿了抿唇,挽着父親的胳膊下樓,“發那麽多工資出去,怎麽自己還這麽忙啊?”
星開敘玩笑道:“我的工資最高,忙一下也正常。”
星回提醒:“您到法定退休年齡了,不能太累。”
星開敘拍拍她的手,好笑道:“從小就管我,要管到老啊?”
星回一臉嚴肅,“對啊,管到我成為老太太。”
星開敘笑得慈愛,“發簪喜歡嗎?”
“蝴蝶振翅,破繭重生。超喜歡。”星回問:“您為什麽喜歡蝴蝶啊?如果我沒記錯,五星坊有很多款蝴蝶造型的首飾。”
星開敘神色平靜地說:“蝴蝶的寓意好。”
星回不疑有它。
父女倆在餐廳吃飯。星開敘問了問她的工作,又提到讓她自立門戶的事,“要是上班不開心,就自己做老板創品牌。爸爸投資。”
“我回家不是因為工作上遇到不開心的事了,就是前陣子一直忙時裝周沒顧上回來,想你了。”星回解釋完,忽然問,“我在米蘭那幾年,你一個人在家寂不寂寞?有沒有覺得我不孝順,女兒白養了?”
星開敘皺了下眉,“我養女兒是我要體驗做父親的人生,不是讓女兒為我做什麽。那時候我只顧忙,得空才能帶你玩一會兒,不得空就散養你,沒刻意為你做過什麽,反倒是你給爸爸帶來了很多快樂。爸爸有時候覺得自己很不稱職,虧欠你很多。”
“怎麽還檢讨上了?”星回語氣認真,“在我心裏,您是這世上最好的爸爸。”
“你也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兒,最好的姐姐。”星開敘看着她:“爸爸有自己的事情做,并不覺得寂寞,況且我是有子女的人,寂寞了就會給你們打電話。你弟弟雖然在哈城讀書,寒暑假會來看我,你現在也回國了,我很滿足。”
星回遲疑一瞬,點頭,“嗯。”
星開敘看出她聽到弟弟時的欲言又止,但她沒問,他就沒繼續這個話題。他擔心星回問多了,問到點子上,他瞞不住,會讓她受到傷害。
但星開敘忽略了,星回不問不代表不想,她把一切都憋在心裏,遲早會出事。
這晚又下起了雨。
星回在陽臺上站了很久,靜靜地看着落雨,在心裏默數着雨滴,從一到一千八百二十五……
她回到房裏,拿出畫本,快速勾勒出一幅畫,末了在空白處寫下一行字——
“發現對昨天沒了記憶才知道,失憶是無聲的……”
一陣風刮過,畫本被吹得翻了頁,又再翻回來,定格在這一頁——
淅淅瀝瀝的夜雨裏,一個女孩張開雙臂迎風站在那裏,像振翅的蝴蝶——那是在風雨中獨行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