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苦茶 一整夜,她要等的人都沒有回來……
第8章 苦茶 一整夜,她要等的人都沒有回來……
次日,陳末娉早早安頓好府中諸事,空閑出半天時間,前往陳府。
陳家因着根基不在京城,只有陳父一人在京中做官,也無甚旁支親戚,故而人口簡單。整個陳府,只有陳父、陳母,去了邊疆錘煉的陳兄,和陳末娉自己。
今日是陳父的休沐日,兩位老人都在家中。陳末娉沒有提前派人知會,等她到的時候,陳父陳母正攜手出門,準備套馬出行。
“爹!娘!”
陳末娉怕他們走了,掀開車簾,不等馬車停穩就伸出頭喚人。
“哎呦,你小聲點,大老遠就能聽見你扯着嗓子喊人,哪有半點侯夫人做派?”
陳母瞧見女兒,眼睛一亮,忙松開夫君的手,迫不及待地就要上前去接女兒,嘴上卻忍不住叨叨兩句。
“這是在自己家,要侯夫人做派作甚?”
陳父跟在陳母身後,也趕上前來,低聲勸妻子:“在家就高高興興嘛,你不要總給她壓力。”
“哪裏給她壓力了,只是讓她在意下儀态......”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
眼看父親母親要開始喋喋不休,陳末娉趕忙出來平息戰火。
“大冷的天,你們不在家中,要幹什麽去?”
“不幹什麽呀,就去買些窗花啊、春聯之類的。”
陳母眼神飄忽,不敢直視女兒的眼睛:“在屋裏閑着也是閑着,出去走走嘛。”
“說謊。”
陳末娉直接點出:“每年的窗花春聯各類物件我都直接置辦好命人送來,你何曾出去自己買過?”
陳母不滿:“你這孩子,怎麽這麽和娘說話,娘就是不想告訴你怎麽了。娘是長輩,想去哪兒去哪兒。”
本來陳末娉不算好奇,但陳母一撒謊,她就更想知道了:“到底要去幹嘛啊,你不告訴我,我就跟着去。”
在陳母生氣之前,她及時鑽到陳父陳母中間,一邊挽起一個:“說說嘛,和我有什麽不能說的。”
陳母還是不看她:“我尋了個師傅,給你哥算算姻緣,都那麽大年紀了,他不急我急。”
“确實得算算,這可是咱家現在的心頭大事。”
陳末娉連連點頭:“那這事我更要跟着去了,我也想聽聽師傅是怎麽說的。”
陳父在一旁插嘴:“你還是別去的好。”
話音未落,陳母便瞪了陳父一眼。
“怎麽,她都要跟着去了,你覺得還能瞞住嗎。”
“你不說不就瞞住了。”
陳母拍了一下夫君肩膀,對上女兒的眼睛,最終說了實話:“好吧好吧,除了幫你哥算姻緣之外,還要幫你求子。”
陳末娉的笑容一僵,心頭繃緊的弦卻因為陳母的話放松了。
看來爹娘根本不知道魏珩搬走之事,很好。
“看吧看吧,說了又不高興不說又要問。”
陳母低聲抱怨:“你都嫁過去三年了,也沒添個一兒半女的,娘不是着急嘛。”
“您着急有什麽用,得我着急才算呢。”
陳末娉盡量用歡快的語氣道:“娘,我還覺得自己沒長大呢,怎麽去帶孩子呀。”
“都嫁人三年了還沒長大?那我嫁人三十年了是不是也沒長大。”
“說得對!您就是個小姑娘!”
她一邊打着哈哈耍賴,一邊轉了話頭:“對了,我突然想起來,先前我讓人送來的人參丸有沒有好好服用?還有清目露,你倆每日都要滴用,如今是不是剩得不多了?”
陳母本來想教訓女兒不懂事的,此時聽到陳末娉的詢問,訓話憋在胸口,她與陳父彼此對視一眼,默契不語。
陳末娉早就猜到了他們會是這反應,立刻反客為主:“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這些東西都沒動啊。”
陳母假裝沒聽到她說話,自顧自地往馬車上去:“時辰快到了,我得先去給你哥哥算姻緣,你自己回屋去玩。”
說着,陳母朝陳父招招手,示意他和自己一起。
陳父卻搖搖頭:“丫頭回來,我得陪陪他,你自己去吧,記得早些回來。”
陳母嘟哝了一句,不過也沒說什麽,自行去了。
陳末娉侯在路旁,等馬車消失在巷口後,她轉身挽着陳父往回走:“娘記性不好,不愛喝藥,爹你更要提醒到,不能和她一起胡鬧。”
“知道了,郎中每過三日就要來一次府上,我們看重身子骨的,放心吧。”
陳末娉還想再督促兩句,卻被父親打斷:“你這次回來,不單單為了看你娘和我的身體吧。”
陳父偏頭望着愣住的女兒:“有什麽想說的,你娘不在,盡可以說了。”
“爹……您知道了?”
陳末娉輕咬下唇,有些無措。
她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句話,所以關于魏珩和她的那些風言風語,還是沒能避過父親的耳朵。
“怎麽,不願和爹說?”
“哪有,只是沒什麽好說的呀。”
陳末娉把自己在來時就想好的那套說辭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他最近公務繁忙,回不了家,我本來覺得是小事,可沒想到京中這麽快就有了閑話,猜測這猜測那的。”
為了讓說辭更逼真,她鼓起勇氣,直視父親那雙和她近乎一樣亮的眼睛:“我怕您和我娘聽到這些閑話多想,所以就回來瞧瞧,給您二位解釋一下。”
陳父沒有立時回答,只是安靜又寬和地凝視着女兒。
被這雙經見過太多風雲的眸子看着,陳末娉甚至有了種想逃的沖動。
終于,陳父開了口:“自從你打算嫁到定遠侯府去,你娘和我聽到的風言風語還少嗎?你何時像今日一樣,謹小慎微地回來探口風?”
陳父下了結論:“所以,魏珩離家而去是真的,對吧?”
“爹……對不起……”
她還以為她能瞞過父親的眼睛的,可沒想到,還是這麽輕易就被看穿。
“說對不起也沒用,爹問你,你是怎麽想的?”
陳父頓住腳步,望着垂下頭的女兒:“當年你一定要嫁給他,可就算嫁了,三年後也不過得到的是這個結果。”
對啊,三年了,還是捂不熱那死男人。
在父親慈愛的目光注視下,陳末娉沒忍住紅了眼眶,鼻尖酸澀:“是女兒不懂事,給您添了好多麻煩。”
她的婚事,父親才是付出最多的那個人。為了讓聖上寬心,确定不是兩家聯姻換取勢力,父親甚至放棄了關鍵時期左遷的機會。
“只要你歡喜,那就不是麻煩。”
陳父拍了拍女兒挽着髻的發頂:“爹就問你一句,後悔嗎?”
陳末娉搖搖頭。
這三年來,她有過難受,有過憤怒,有過不甘,卻獨獨沒有過後悔。
如果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嫁到定遠侯府,嫁給魏珩。
但是……
陳末娉咬緊了唇,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許是三年來魏珩的冷淡沖淡了愛慕,許是那畫冊帶來的男女之情的沖擊,許是黃蘊之過得好的刺激,她雖然不悔,但也有些不願了。
平心而論,她還喜歡魏珩,看見他時,還是會下意識地開心,可她也只是普通人,也會厭倦這漫長無趣的生活。
理智告訴她,不能再這樣漫無目的地耗下去。
她已經耗了三年,人這一輩子,又有幾個三年能耗?
不過她已經是個大人,剩下的事,應當她自己處理,而不是繼續依賴爹娘。
“不後悔的話,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陳父沒有看見女兒斂住的眼眸中複雜的情緒,欣慰道:“只要自己高興,何必在乎世俗上的得失。”
他平和地望向女兒,似乎只是說一件小事:“爹娘對你,就是如此。”
“爹……”
“哭什麽啊,這麽大人了。”
陳父抱住撲進自己懷裏的女兒,溫和地輕撫她黑亮的發:“爹就是想告訴你,無論你決定做什麽事,爹娘都會一直在你身後。”
陳末娉重重點頭。
她明白爹的意思,她一直都明白,所以她更不能什麽事都讓爹娘擔憂。
她暗自下了決心。
*
從娘家回去,已是傍晚。
冬季天黑得早,如今已是麻乎乎一片,讓人看不清楚。
陳末娉回到侯府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魏珩:“侯爺回來了嗎?”
“回夫人的話,還不曾。”
玉琳接過她遞過的披風挂好:“不過魏丁特意回來了一趟傳話,說是侯爺手頭的事還沒處置完,回府會晚一些。”
“知道了。”
陳末娉也不提休息的事,命人攏亮燭火,坐到書桌前:“待侯爺回來,立刻通傳,我就在屋裏等他。”
無論多晚,今日,她一定要和他好好談談。
玉琳見她已經坐好,也不好勸解,便吩咐小廚房備好熱水,随時給夫人添上熱茶。
陳末娉慣愛飲福建産的茉莉春,茉莉香氣馥郁,清甜怡人,帶着綠茶芬芳,餘味悠長。
但這茶有一點不好,飲四五次之後,茉莉香氣散去,回甘不再,只餘淡淡的酸苦味。
玉琳一直在旁邊候着,見陳末娉又飲了一杯,擡手要去拿茶盞:“夫人,這茶飲得多了,滋味不佳,奴婢給您重換一杯。”
“不必。”
陳末娉擡手拒絕,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上,低聲道:“就飲這杯。”
“可是這茶已經苦了。”
“苦就苦吧。”
陳末娉拿過水壺,自顧自給自己添滿:“苦茶更提神醒腦。”
她就着這一杯茶,從天黑,又等到了天明。
茶葉沏了太多次,到最後,苦味也散了幹淨,與白水無異。
一整夜,她要等的人都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