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騙子

騙子。

夜已深。

山洞外響起此起彼伏的炮火聲,聽聲音距離還很遠。

山洞內一片祥和安寧,精疲力竭的三人緊靠在一起,路權夾在中間,成了沈漫和小男孩的取暖器。

劫後餘生的小孩還未完全脫離恐懼情緒,蜷縮著身子瑟瑟發抖,唯有靠近路權才能得到些許安全感。

沈漫的臉和衣服上布滿黑褐色的泥痕,火光烘幹後像是覆上一層天然面膜,看着略顯滑稽。

她吸完最後一口煙,還想再拿一根,發現煙盒空了,土匪似的朝路權伸手,“喂,來根煙。”

路權斜眼瞥去:“你不是嫌我的煙難抽嗎?”

“這種時候還挑三揀四,那叫矯情。”

他低聲道:“我的也沒了。”

沈漫郁悶得聳肩,從背包裏翻出拍立得,僅剩最後一點電量,她舉起手45°俯拍。

“笑一個。”

她發號施令,随即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

“咔嚓。”

畫面定格,相紙彈出,甩一甩搖一搖,很快呈現圖像。

沈漫可以想像到現在的自己有多狼狽,但看見相片裏髒兮兮的大黑臉,愛美的女人飛速移開視線,不忍直視。

幾秒後,她忍不住偷瞄一眼照片裏的男人,怎麽有人髒成這樣依舊性感,要不說人比人氣死人。

她憤憤地摸出一支筆,嘴裏咬着筆頭,在照片後方寫上,‘路漫漫組合第一次殺敵成功,以此紀念。’

路權有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她,“你居然還有心情拍照,我也是佩服。”

沈漫面露慈祥,像歷盡滄桑的老者對小輩的忠告:“人生就是随遇而安,順其自然,聽天由命。”

“你昨晚被佛光點化了?”

她一拳爆錘他的胳膊,目露兇光,“你還有臉提昨晚?”

男人被揍也開心,笑得如沐春風,“我怎麽了?”

“你不是說十分鐘嗎?”

“是。”

“你管兩小時叫十分鐘?”

“兩小時不是十分鐘?”他眉頭輕蹙,一臉真誠地解釋:“我高中畢業就出來流浪,數學不好。”

“...”

沈漫看他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就來氣,可想起昨晚那個一邊說累了要休息,一邊纏着他要了一遍又一遍的自己,實在沒多少立場指責他。

“咳咳。”

她捂嘴低咳,很自然地轉移話題,“這個小孩怎麽辦?”

“明早先送他回去。”他慢悠悠地說:“我剛問了他,他說他家住在下游的小村子,雖然和我們不同方向,但多繞一段路也無妨,好人做到底。”

沈漫想起那幾個兇神惡煞的毒販,嘆了口氣,“我沒想到那些人這麽殘忍,小孩都不放過。”

“他們幹的全是刀尖舔血的活,一旦被政府軍抓到直接槍斃。”

路權意味深長地說:“同情和憐憫不可能出現在這種人身上。”

沈漫認同地點頭,她之前陪爸爸去過很多地方,其中也包括一些戰亂國,但金三角這個地方她記憶猶新,這邊的人似乎有一套自己的生存理論,法律成了擺設,人性的肮髒龌龊暴露無遺,是一個令人生畏的不法之地。

她剛剛出演完玉米地的極速狂奔戲碼,放松下來後是無窮無盡的疲倦,歪頭靠着他的肩膀。

“困了?”

“唔。”

“睡吧,天亮叫你起床。”

她迷糊地用頭蹭了蹭,尋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你不睡嗎?”

“那些人我沒下死手,保不準還會追過來,留一個人清醒比較安全。”

她半阖着眼,假情假意地說:“辛苦了。”

路權粗著嗓問:“你是不是忘了什麽?”

“嗯?”

“你說,如果我平安回來,你就...親我。”

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有些人面上裝得再老道,骨子裏還是純情老男人。

沈漫抿唇微笑,忽然神色嚴肅地掰過他的臉,湊近在唇上親了一下。

“行了吧?”

男人挑眉,還算滿意,抑制內心的狂喜,佯裝淡定地“嗯”了聲。

她重新回到剛才的睡姿,随口道:“獎勵已送達,煩請路老板詳細描述你是如何英姿飒爽地擊退敵人。”

“電擊棒。”男人直言。

“???”

她瞬間清醒,一個冷眼掃去,“作弊。”

“目的達到就行,過程和工具不重要。”

沈漫壓根不吃這套,“騙子。”

“那怎麽辦?”

他微微側身,嗓音啞了幾分,“剛才的吻,我還給你。”

她意識到他想做什麽,捂住他的嘴往後一堆,朝他使了個眼色。

路權緩慢回頭,就見被動靜吵醒的小孩困倦地揉眼睛,用一雙懵懂又純淨的眼睛看着兩人。

他瞬間老實,沉聲說了一句什麽,小孩閉上眼乖乖睡覺。

“禽獸如你。”

沈漫嘴上罵着,身體還是很誠實地靠近他,困意排山倒海而來,很快墜入夢鄉。

男人細細琢磨她的話,扯唇一笑,十分認可。

禽獸如我。

禽獸很開心。

*

事實上,玉米地的那場阻擊戰贏得并不輕松,他有意隐瞞很多兇險的片段。

那幾人的目的是要他死,但離開金三角後的路權發誓不再殺人,所以他從頭至尾沒動過殺心,幾次交手皆留有餘地,最後卻差點被三人圍攻,好在關鍵時候他掙脫其中一人撿起掉在地上的電擊棒,電暈三人後順利逃脫。

當時冰冷的槍口用力抵著男人的額頭,他腦子裏只有一個信念,就是活着回來見她。

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的路權并不理解愛情的意義,他曾有過期待,但這麽多年從未對女人動過心,所以他悲觀地認為也許自己不配擁有愛情。

慶幸的是,現在他有了。

冰天凍地的聖誕節,空無一人的郊外。

路權一腳剎車,撞上獨屬于他的小麋鹿。

*

暮色退散,晨曦的微光喚醒沉睡許久的大地。

天剛亮,三人便馬不停蹄地趕路。

小孩常年在這附近放牛,對山路十分熟悉,帶着他們七繞八繞走上一條小道,大約走了三十分鐘,隐約可見一座被濃霧遮蓋的小村莊。

放眼望去不到二十戶人家,清一色的茅草小屋,貧窮是它的底色。

小孩盛情邀請他們去村裏玩,路權婉言拒絕。

解救孩子是順手的事,沒有任何邀功的想法,而且送他回家的路和原定路線不同,他不想耽誤太多時間,只想趕緊拿到小波的骨灰帶着沈漫返程。

留在這個炮火喧天的鬼地方每分每秒都有危險,盡早遠離才是明智之舉。

*

兩人把孩子送到村口,确定他安全後與之告別,重新踏上旅程。

離開洪山區域,迎面是一大片樹林,看似稀疏普通,實則遍布地雷,是佤邦為了防敵特意布置的雷區,他們必須平安通過這裏才能抵達佤邦長年駐紮的山脈。

路權深知這片雷區的危險性,出發之前嚴肅地提醒她:“你跟在我的後面,只準走我走過的路。”

“這裏有雷嗎?”她問。

“遍地都是。”

她安靜閉嘴,眸光緊盯他行動的軌跡,每一步都要确保和他留下的腳印重合。

兩人屏住呼吸,緩慢而沉重地朝前小步挪動。

就在即将穿過樹林進入安全區域時,山上倏然刮起一陣妖風,卷起地面的沙土撲面而來,她擡手揉眼的空檔,風力倏然加強,吹得她往後退了一小步。

“——咔嚓。”

她右腳似乎踩到什麽,全身僵硬不敢動。

路權回頭見到這一幕,後背發涼,手腳持續發麻。

“不要動,不要說話,放平呼吸。”

他顫著嗓子叮囑,低身查看她踩在腳下的東西。

确定是松發式地雷。

踩上不會立馬引爆,但如果受到的壓力有一點點偏差,瞬間爆炸,非死即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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