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叔安好
敬茶 三叔安好
聽了蕭牧野的這句話,裴穆川也覺得這主意好,立刻叫人拿茶水來。
陳雲骁被同窗扶着起身,臉上滿是不屑與氣憤,一字一頓道:“要我給她磕頭認錯?想都別想!”
說完,就狠狠撥開人群要走。
“站住!”裴穆川揮手讓小厮把陳雲骁攔住,厲聲道,“今日你是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你認了一切都還好說,不認,本侯親自去陳家找你父親要一個說法!”
陳雲骁頓住腳步。
許久之後,一把推開攔住他的小厮,不甘地轉身。
“舒歡,你坐這裏。”
裴穆川把林舒歡帶到主位,繼而讓陳雲骁也上前。
陳雲骁看着比她高了一截的林舒歡,恨不得把她拽下來,再打她一巴掌。
今日要不是她胡說什麽,他怎麽會到這個地步?
居然還要他給她磕頭敬茶認錯,她承受得起嗎!
陳雲骁心裏氣憤與郁悶都快爆炸,可還得死死壓下去。
他滿腔的不情願,身子挺得直直的站在那裏,沒有一點要彎下腰的意思,更別說曲下那高傲的膝蓋。
“你今日不跪不認錯,本侯就等在這裏,別想就這麽過了。”裴穆川道。
陳雲骁恨得後槽牙都要咬碎,可不得不照着裴穆川所說,緩緩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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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随着膝蓋彎曲越多,他便越能感覺到身後的目光越來越炙熱。
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出醜,盯着他給林舒歡下跪認錯,是不是以後別人見到他,都會想起這一幕來?
那他怎麽擡起頭做人,沒有人會瞧得起他,指不定還會背地裏嘲笑他!
陳雲骁的心又氣又怒又焦灼,可到最後,所有的焦灼與憤怒都化為無能的絕望。
他眼下根本任何沒有退路……
罷了!
陳雲骁一咬牙,一把跪了下去,先是單膝砸到了地面上,發出了‘砰’的響聲,随之是雙膝跪地。
“林舒歡,抱歉,這件事是我做錯了。”
他終于被迫彎下了腰,放下了傲慢的自尊心,向他以前任意欺辱的對象低下頭認錯。
身後的人群發出一陣騷動。
陳雲骁居然真的下跪認錯了!
這可是陳雲骁,向來不可一世,要他認錯比殺了他還難,現在居然真的在認錯,還是跟林舒歡那個傻子認錯!
陳雲骁佯裝不在意身後的議論,死死咬着牙把喉間湧上來的氣往下吞,接着飛快地磕了三個頭。
一個比一個快,一個比一個響。
到最後一個時,血都已經湧到了腦門處,他的眼前一片黑。
但是這還沒有完,他還得敬茶。
磕頭都已經磕了,敬茶算得了什麽?
陳雲骁只能這麽安慰自己,沉着臉拿起茶碗跪着遞給林舒歡,道:“對不起。”
可陳雲骁都遞過去很久了,林舒歡還是沒有接。
陳雲骁壓着怒氣:“你到底喝不喝?”
林舒歡認真地搖頭,率直道:“我不喝。喝了說明、我原諒你,可我不會、原諒你,所以我不喝。”
“你!”
陳雲骁死捏着茶杯,瞪着林舒歡。
林舒歡沒有怕,依舊堅持自己。
“舒歡,你還要雲骁做什麽,你可以說,這件事是他的不對,伯父幫你。”裴穆川道。
林舒歡沉默了一會兒,回:“不用他做什麽。”
裴穆川奇怪了,開口:“那……”
林舒歡看向裴穆川,真誠道:“伯父,不是所有的事,道歉就能得到原諒的。”
她盡量每個字說的慢,也把話說完整了。
裴穆川明白林舒歡的意思了。
現在雲骁道歉也道了,至于舒歡不想原諒那也情有可原。
這事,他做主就到此為止了。
舒歡身上的傷他本來打算讓府上的大夫馬上給她看看,但舒歡想先回平章院再叫大夫,也便随她去了。
等人都走後,裴穆川覺得抱歉與些許丢人,對蕭牧野道:“牧野,今日實在是對不住,讓你看笑話了。”
“客氣了,”蕭牧野緩緩起身,又加了個稱呼,“表兄,都是一家人。”
裴穆川一聽到這稱呼,頓時高興了起來,哎哎了兩聲:“是、是,都是一家人,你能這麽想那就太好了!看這天色不早了,真要現在就走嗎,還是留下吃頓便飯,我把景瑜、還有二房三房的孩子都叫上,我們自家人吃個團圓飯。”
“事情已經商量完畢,回府還有不少公文,”蕭牧野聲音淡淡,“叨擾府上兩日已然覺得不安,便到這裏了。”
蕭牧野說話不像朝廷許多臣子迂回婉轉。
在軍中數年,他習慣下發指令,一句話結束便不會用兩句話,日常說話都有着強勢與不容反駁。
如此,裴穆川也不好多留。
蕭牧野沒有讓裴穆川與溫氏相送,而是自個兒出了明賢堂,往裴府大門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處走廊時,蕭牧野突然停了下來。
他轉身,看向跟了他一路的那只狗。
是林舒歡的狗。
這只狗與他對上眼神,朝他哇嗚了兩聲。
身子不大,膽子不小。
他眼眸一斂,掃了一眼轉角處,淡聲開口:“還要跟多久?出來。”
被發現了。
林舒歡沒得辦法,小心翼翼探出了腦袋,再小步上前把小果兒抱在懷裏,讓小果兒做出雙爪合攏,沖蕭牧野不斷點頭的動作。
可小果兒不太熟練,做出來的動作滑稽可笑。
林舒歡有些不好意思,更不敢看蕭牧野的神情,只能攔住小果兒別再繼續做下去了,不然別人要看笑話了。
可小果兒還在點頭,于是林舒歡只能開口:“謝謝、小果兒、小果兒它這是,感謝、的意思。”
原來是過來道謝。
蕭牧野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回道:“舉手之勞。”
林舒歡輕輕哦了一聲,低着頭很認真說道:“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對我來說,我會、我會、記在心裏的。”
蕭牧野當沒聽見這句話,而是直接問道:“你說話是娘胎帶的問題?”
林舒歡身子下意識僵硬。
她知道自己說不了完整的話,所以盡量少說話。
可有時候避免不了的,她也知道有些人會因為這個在背地裏嘲笑她,不過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麽直白的問她這個問題。
她擡眼對上他的眼眸。
黑沉,平靜,漠然,沒有包含其他的任何情緒。
林舒歡舒展下來,揚起清甜的笑容點了點頭:“應該、應該是的,我也、不清楚。”
自打她有記憶開始,她就是這樣的。
蕭牧野嗯了聲:“方才為什麽不喝他的茶?”
她是一個一眼就能被看透的人,在蕭牧野看來,她不會因為那個原因而不喝那杯茶。
林舒歡沉默了一會兒,繼而輕聲道:“他、他不是、真心的,他沒有、覺得抱歉,他只是、迫于壓力,迫于、強權。”
說到後面,林舒歡與蕭牧野對視。
這個時候她徹底擡起頭來,蕭牧野的視線随意地落在了她的臉上,才發現她面頰微腫,清晰的巴掌印赫然可見,手指印間還夾雜着不少血絲。
可見被扇得有多狠。
而她見他看她,還沖他燦爛地笑:“還有我、不太想、喝他的、他的茶。”
被扇巴掌,還被狗追咬。
弄得這麽慘,還笑得出來。蕭牧野被這一笑搞得有些心煩意亂,眉頭微蹙,收回視線:“那就不喝,做得不錯。”
聽到蕭牧野的這一句不錯,林舒歡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很高興。
她又悄悄地、細細地、用眼神小心翼翼地打量他。
方才在明賢堂,她能感覺到,很多人都怕他,甚至裴伯父都有些怕他,可能是他看起來很兇的原因。
但她覺得他不兇,所有人都不幫他,只有他幫她了。
她覺得他一定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可她到現在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她想了一會兒,還是決定開口問一下:“這位、郎君,請問……該、怎麽稱呼?”
“他們叫你林舒歡。”
林舒歡乖巧點頭。
“你姓林,你父親叫林承政。”
林舒歡猶豫了一會兒點頭。
蕭牧野聲音淡淡:“那你就是與裴景瑜從小定親的林家娘子,裴景瑜叫我一聲三叔,你随他叫就行。”
三叔。
林舒歡只知道裴家有一個三叔,那好像是……裴府三房的裴三爺。
裴三爺她見過,長得圓圓的,鼓鼓的,頂着一張像笑臉佛的臉……眼前這位,跟裴三爺可一點都不像。
可他都這麽說了,林舒歡就随着他說的,福了福禮:“三叔安好。”
蕭牧野從喉嚨裏發出了一聲嗯,當是應了,林舒歡知道他要走,也不再叨擾,于是抱着小果兒告退了。
蕭牧野背着手,摩挲着自己的玉扳指,還是叫住了離去的林舒歡:“你什麽都不記得了?”
看着林舒歡疑惑的神情,蕭牧野淡聲道:“沒什麽。”
揮手讓走了。
看來真的沒認出他來。
他今日見她的第一眼就知道昨夜在他床榻上的女人是她。
看她的眼睛,聽她的哭腔,他更确定。
還有圍繞在她四周的氣味,是昨夜就算換了全部被褥都散不去的香氛。
她逃了,今日他神識不清地把長頤館所有的丫鬟都召聚一起,竟想把人找出來,但沒有找到。
現在找到了,原來是他侄子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