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那顆心,沉到了不知何處
屍首 那顆心,沉到了不知何處。……
大梁寶歷六年八月, 趙元颢率軍親征平州,大梁與契國平州之戰再起。
十月,趙元颢斬契國将領完顏束, 大軍逼近契國城池寧玉。
十一月,寧玉郡長堅持抵抗, 被殺。趙元颢命懷化大将軍徐譜防駐寧玉。
十二月, 契國發出降和書, 镖旗大将軍蕭牧野重傷惡化,不治身亡。
林舒歡記得, 消息傳到長慶城時,她正與映真在茗香樓喝茶, 忽聞陣陣馬蹄,正疑惑何人這麽大膽敢鬧市騎馬,只見報信之人邊高喊邊如離弦之箭沖往皇宮方向。
所經之道,無人不知平州之戰大勝。
她與映真驚喜之餘想趕着回府,不料大街鬧市皆已堵塞, 馬車過了半個時辰才得以啓程。
回府後,祖母、大伯與其他人也都已經知道了消息,雖然明肅的消息沒有一道傳來,想來應該沒有什麽大問題,當晚大家喜慶洋洋, 連她都多喝了兩盞酒。
喝完酒回菩提居躺在床榻上,她暈乎乎地想着, 這次等他回來, 她一定要好好問個清楚他為什麽喜歡騙她?
還有這一切到底什麽情況?
以及,等他回來了,她想着, 即使他這般騙她,只要他好好解釋,她還是會原諒他。
半月後,趙元颢班師回朝,回朝的第一日并沒有回宮,反而先來了長寧侯府。
林舒歡扶着祖母與蕭家其餘人到大門口迎駕,走出府門便看到了眼前黑壓壓的一片,還有為首背着身子的趙元颢。
“參見聖上!”
祖母帶着他們請安,趙元颢緩緩轉身,上前扶起了祖母,沉聲道:“老夫人,進去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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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歡聽着這句話,身子雖然随着祖母一道回了侯府,但還是轉頭,視線搜尋着蕭牧野的身影,難道他沒有跟着聖上一道回來嗎?
還是說平州有什麽事把他絆住了?
她怎麽找,都沒有在跟随趙元颢身後的武将們中找到蕭牧野。
等到了正堂,林舒歡見趙元颢親自扶祖母坐下,祖母那蒼老的手突然緊緊抓了趙元颢的袖子:“聖上,我那孫兒……”
趙元颢沒有說話,林舒歡心漸漸往下沉。
這時,有四名将士将一副擔架擡進了正堂,擔架上明顯有一人,上面覆着的白布蓋過了頭頂。
那顆心,沉到了不知何處。
林舒歡瞬間站起了身子,推開吳飛鳳的攙扶,踉踉跄跄跑到那副被放下來的擔架旁,不知所措地想要拉下白布,卻又不敢面對結果。
手停留在半空,始終不敢往下。
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定,一下拉開了白布,蕭牧野那張臉赫然出現,是慘白如紙,毫無血色——那是一張死人的臉。
她後退了兩步,恍惚的視線環顧了在場都紛紛站起來的蕭家人,最後落在了趙元颢的臉上。
細眉顫巍、泛紅的眼眶裏噙着懇求與哀告的淚水。
趙元颢得知了蕭牧野的死訊後,本是不信的,就連真正見到了屍體,也存有那麽一絲疑惑,蕭牧野,真那麽容易就死了?
可今日見到了他這妻子,被這道視線凝視着,他開始信了。
不僅信,就連心如鐵石的他,也不免升起了幾分憐憫。
林舒歡張了張嘴巴,就如不知哪個夢境一樣,用盡力氣都是無聲,她走到一步一步走到趙元颢面前,癱軟跪下求問:“聖上……”
趙元颢嘆了口氣,在這蔓延的悲哀中,看着滿堂慘白的面孔慢聲道:“明肅之前中箭受傷,傷勢嚴重,一直未好,後來惡化……不得治。”
“三哥!”蕭映真哭着尖叫,撲到蕭牧野的屍體上痛哭,“三哥!”
蕭硯安不敢相信地看了一眼蕭鴻予,之後同蕭梵真拉住崩潰的蕭映真,這時,老夫人也顫顫巍巍倒了下去,林舒歡連忙扶住:“來人啊!”
正堂瞬間亂成一片。
如今蕭家需要自己的時間,趙元颢也不好多留,同蕭鴻予說了幾句話就打算走了。
蕭鴻予送趙元颢到門口,趙元颢突然道:“當時愛卿逼朕親征,如今契奴已退,明肅落到這個地步,是否達成了愛卿想要的目的了?”
蕭鴻予面色不變,淡聲回道:“臣不明白聖上何意,臣未曾逼過聖上親征,那不過是民心所向,至于明肅,或許就如他父親一樣,死在戰場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蕭家承受過一次打擊,自然也承受得了第二次。聖上多慮了。”
趙元颢冷哼一聲,沒再多說,直接上了馬。
離開蕭家一段路,趙元颢吩咐底下的人:“給我盯緊蕭家,任何人出入來往都得彙報,一個都不能放過。”
如今蕭牧野死了,也算是告慰他未出生兒子的在天之靈。
但至于蕭家,絕對不能給他們耍任何小動作的機會!
林舒歡與其他人将祖母安頓好,大夫說刺激太大,需得靜養。
可明肅哥哥的屍體還在正堂裏……林舒歡看着滿屋的蕭家人,不知如何是好。大伯母秦纨抹着眼淚将林舒歡拉到一旁道:“舒歡,你要擔心,此事我們定能扛過去。”
林舒歡已經哭不出來了,轉身看三伯母辛妙妙,她也扯出一個笑安慰她放心。
蕭家府門上下挂起了白紙,派發訃聞的下人一一騎馬四方而出。蕭牧野的靈堂應該擺在豫園的正堂,但蕭鴻予與秦纨擔心林舒歡觸景生情,想着擺在蕭家正堂。
林舒歡攔下了道:“就擺在豫園。”
她沒那麽脆弱,她更希望蕭牧野能回家,回他們豫園的家。
前來祭奠的人很快便上門,府門口圍得水洩不通,除了蕭家的五服六親,還有長慶城的百姓,蕭牧野在他們心中就是梁國的保護神。
林舒歡身着白服站在豫園正堂前迎着各路來吊唁的人。
每當女眷停留整儀幡、走過落淚幡後,那陣陣新舊哭聲傳至她耳裏,無盡的悲涼如同波浪,反複不斷湧起,糾纏着胸口的疼痛,蔓延全身。
她的淚已經流盡了。
林舒歡轉身,空洞的目光越過伏在滿地的人群和無數哭泣的女眷,停留在靈堂之上。
之前我怨過你,想過與你不再親近交心。
但我想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也不會再去糾結是什麽樣的理由,只要你回來便好!
你若回來,我一定拉你徹夜不睡,我一定要把藏在心裏的那些話全部告之你。
我想與你說,我喜歡你,與你成婚對我來說不僅僅是解脫,更是靠近你的重要一步,而靠近你的每一步,都令我欣喜萬分……那夜在雲起寺燈塔祈下的願,我說的字字句句皆是真心,可或許佛祖未聽見我之所願,未在你臨終之前拉你一把。
你身上那麽多傷口,每一道看着都兇險萬分,可你都挺過來了,這次你沒能挺過來……你該有多疼多痛。
蕭牧野。
你救我于水火,教她讀書寫字,你什麽都教了,可沒有教過我離了你該怎麽生活啊!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啊?
林舒歡喉嚨的酸澀甚至都帶了點血氣,瘦骨嶙峋的手狠狠抓住了旁邊巧慧的手腕。
随後沒有了任何力氣,松手的同時,人也随之倒下。
“夫人!”
……
林舒歡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菩提居,她剛想起身,便被拿藥過來的映真按着躺下:“三嫂,你別起來了,大夫說你身子還未好,得好好休息。靈堂那邊大伯母與我娘親會照料的。”
“你先喝藥,你喝藥了,把身子養好,三哥才會開心。”
映真邊哽咽着邊舀着湯勺,接着一勺一勺喂給林舒歡。
林舒歡從未覺得藥這般苦過,但她也沒有任何要吃點蜜餞的心情,飛快将藥喝完後沙啞道:“我其實沒事……”
說到此處,巧慧進來道:“夫人,娘子,大爺來了。”
蕭鴻予跨門而進,揮手讓映真先出去。
林舒歡剛想撐着身子起來,蕭鴻予道:“先躺着吧,莫動了。”
林舒歡沒再動。
不過大伯這會兒過來是因為什麽事,她沒一點頭緒。
“我方才問過照料你的大夫了,說你這些日子心神交瘁,身子總不見好,”蕭鴻予慢聲道,“出殡前的這幾日你便不要去靈堂守靈了,讓硯安梵真他們去。”
林舒歡低低道:“大伯,還是想去守靈。我知道自己的身子,您放心,如若真覺着不适,我會回來躺着。”
蕭鴻予嘆了口氣,随後緩緩道:“侄媳,有些話,我不得不說。以前明肅在時,或許沒有與你提及,但事到如今,我得把話與你說清楚。”
“明肅已去世,平州兵騎大半也在聖上手中。至于如今我在朝中之位,之後恐怕保不得。蕭家不複以往,日子會越來越難過。”
蕭鴻予說到此處,頓了頓道:“但你還年輕。”
林舒歡坐直了身子,眼神中透着幾分迷茫:“大伯,什麽叫我還年輕……”
“你還年輕,也未有一兒半女,斷不能讓蕭家困住你這一輩子,你還有大好的日子,與其留在內宅守着寡,不如潇灑自由地去了。銀錢與田宅也不必擔心,豫園的、明肅的、都交予你。”
林舒歡聽罷,咬着牙噙着血問道:“大伯,這些話,是不是蕭牧野走的時候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