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漫天飛舞的白紙

入葬 漫天飛舞的白紙。

林舒歡身形怔怔。

原來她猜想的原來是真的。

平州大戰就是他的手筆。

第一次從平州傳來身受重傷的消息是假的, 蕭家全家人除了映真其他人或多或少知道真相,所以那種危急情況下,他們不擔心蕭牧野, 反倒更為擔心身在長慶城的她。

朝堂上大伯明裏暗裏的逼迫也都是打算好的。

計劃确實成功了,他們将趙元颢引出了守衛森嚴的長慶城, 引到了魚龍混雜的平州。

那時候如果趙元颢死了 , 在他早就設計好的地盤上, 誰都不會懷疑到他與蕭鴻予、以及蕭家身上。

可趙元颢沒有死,班師回朝, 一派風光,怎麽反倒他死了呢?

林舒歡疑惑的視線逐漸移到裴馥錦臉上, 裴馥錦似乎壓抑着極端痛苦,顫抖着聲音道:“你一定很奇怪,依明肅平日做事,既策劃了這件事,定然是萬無一失了。”

可不是嗎?

林舒歡嘴邊起了一絲嘲諷。

與蕭牧野成婚以來, 生活了這麽長的時間,他做事她也清楚,向來有分寸有計劃,弑君這樣的大事,他一定策劃周全了, 才會行動。

他連與他同床共枕數月的身邊人都不告訴,只有共同利益的蕭家部分人得以知曉, 可見謹慎。

裴馥錦眼神空洞, 只有無聲的淚。

她的聲音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幾乎潰不成聲:“是我錯了,我不想他背着弑父這個事實活下去, 我怕他知道了以後會怪我,他已經死了一個父親,我更不想他真正的父親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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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歡聽見自己的聲音問:“你做了什麽?”

“跟在明肅身邊最久的是楊恒,他是蕭靖成留下來的老人,幾乎看着明肅長大,”裴馥錦繼續道,“對于他來說,明肅就是他看大的孩子,我尋到了他,把真相告訴了他。”

林舒歡不敢繼續聽下去。

楊叔平日裏辦事極其的靠譜,對蕭牧野也是絕對的忠誠。

但有一點,在蕭牧野的事情上,他會有自己的考量,會做出對蕭牧野最好的決定。

“我問他,如若明肅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趙元颢是他的親生父親,而你明知道卻不阻止他,他會怎麽想?”

“你問得好啊,貴妃娘娘,”林舒歡緩緩道,“蕭牧野這些年來對于蕭靖成的去世想來耿耿于懷,以至于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這些,楊叔都看在眼裏,他自然會想到蕭牧野會對父親極其在意。”

“是……于是他便動了心思,讓本該死在戰場的趙元颢活了下來,後來沒想到,以身涉險的明肅,居然……”

裴馥錦泣不成聲。

林舒歡聽完了所有的話,從之前的大變神情到如今已是波瀾不驚。

她聽着裴馥錦的哭聲,語氣帶了幾分淡淡的諷刺:“你現在哭有什麽用?”

裴馥錦頂着淚臉擡頭,對上的事林舒歡冷漠的眼神,那道眼神,似乎與明肅如出一轍,恍惚之下,她甚至以為明肅俯身到了她身上。

林舒歡道:“既然已經進宮成了皇妃,你為何還要摻和過往的事?你為何還要替已經沒有任何關系的蕭牧野做出這決定,你覺得蕭牧野在意的是父親的虛名嗎?”

裴馥錦一愣:“……你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蕭牧野在乎的是蕭靖成,無論蕭靖成是他的父親,叔叔,伯伯,甚至是一個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人,只要撫養蕭牧野、陪伴蕭牧野長大的人,是他蕭靖成,蕭牧野便在乎!”

“他根本不在乎父親的虛名,就算趙元颢是他親生父親如何,蕭牧野知道了這個事實又如何,只要他有機會殺趙元颢替蕭靖成報仇,他必動手!”

裴馥錦癱軟在地。

“那我……”

“你确實做錯了,大錯特錯,不僅沒有幫到他,反而害死了他,”林舒歡聲音缥缈,“你說他在九泉之下,會不會怨你呢?”

裴馥錦幾近崩潰。

林舒歡繼續淡聲道:“貴妃娘娘,您還是快走吧,方才你說的話我都會爛在肚子裏,事已至此,我說出來的意義也不大,但如若你再待下去,我也保不準我會說些什麽。”

裴馥錦走了。

林舒歡一個人站在這間屋子的窗格旁,屋外廊檐下的燈火照在她那張嬌媚的面容上,一半澄亮,另一半則浸在屋內的昏暗中。

耳邊則是遙遙傳來的哭聲與無數和尚道士的念經聲。

藏在袖中的手,方才被汗水浸濕,如今已是徹骨的冰涼。

她不知站了多久,最終還是走出了這間屋子,前往豫園正堂。

屍首在靈堂擺了七日,七日內長慶城無數百姓前來吊唁,蓋棺送靈之時,更有無數人在随行,哭聲震天。

白衣素缟的林舒歡拖着疲憊的身軀,看着漫天飛舞的白紙,卻是再也哭不出來。

大梁寶歷七年一月,镖旗大将軍蕭牧野入葬。

大梁寶歷七年四月,趙元颢大興土木,強征壯丁,民間頗有怨言,尚書蕭鴻予遞呈辭官,退襄州。

大梁寶歷七年年十月,嶺南道有大量山賊盤踞,後稱赤羽黨,號殺昏君,正天道,與郴州駐兵于泰恒山起了沖突,此為泰恒禍亂。

大梁寶歷七年十一月,郴州駐兵大敗,赤羽亂黨生擒郴州刺史羅印,占領郴州屬衙。

大梁寶歷七年十二月,趙元颢命嶺南節度使蔣家複剿滅赤羽,蔣家複發起汀州、虔州之戰,皆以戰敗告終。

自此,嶺南格局大變。

大梁寶歷八年至十年兩年間,大梁軍與赤羽亂黨大小戰亂不斷,竟出現兩軍對峙不下的情況。

襄州,蕭府。

……

聽着屋內那管事的不斷辯解,巧慧悄悄将門帶上,看向站在院中的馮雲山,剛開的石榴花與紫藤花襯得他那月白衣衫一片火紅又一片紫藍,多了一絲平時不多見的儒雅。

這馮管事和嬷嬷在一塊兒後也開始在意形象了。

巧慧笑了一下上前道:“馮管事,您還是等會兒再來吧,夫人正因着越州那來的管事生氣呢。”

聽到生氣二字,馮雲山的面色也多了幾分猶豫:“是因着什麽事?”

“還不是賬本不明,自打夫人管事以來,豫園在越州的田莊鋪子總鬧出點事情,以前有侯爺在,他們不敢胡來,侯爺過世後,這三年來越來越過分……”

馮雲山沉默。

越州的事他去年就聽過幾耳朵,以為照夫人如今淩厲的行事作風,早就把此事解決了,沒想到留到了今日。

他自然不會想着夫人沒能力處理,這三年來夫人管理豫園大大小小之事,明眼人都看在眼裏,可謂井井有條,還頗有幾分侯爺的風範。

可能有其他的打算吧,馮雲山想着,不過如今夫人還在動氣,他還是下回再來彙報手頭上的事吧。

馮雲山正打算離開,聽見屋門打開,吳飛鳳站在臺階上道:“雲山,夫人叫你進來。”

馮雲山嗯了一聲,下意識摸了摸袖中的賬本,随後擡步進屋。

首當其沖映入眼簾的那一金銀螭紋銅熏爐已熄了火,沒有了燃燒了整個冬日的香檀氣息。

隐隐綽綽鑽入鼻尖的,則是一股清雅自然的文橘香,那是最上方紫檀桌木擺着的白玉镂雕花爐熏爐散出來的。

熏爐旁有一本賬本,賬本上搭着一支白皙的手,烏檀色绀紫底雲綢衣袖覆在其細腕上。

但雖見纖細,骨節分明處可現強硬。

順着那雲綢紫衣往上,還是那張絕色嬌媚的面容,只是比起三年前,那幾分絕色中更多了不少堅韌與強勢。

想到此處,馮雲山恭恭敬敬地将手上的賬本遞給林舒歡。

林舒歡接過翻看了幾眼,接着平淡的眼神落到跪在地上的那從越州來的沈管事上,繼而對馮雲山道:“馮管事,你開始吧。”

馮雲山自然明白林舒歡的意思,這是要給這個越州管事一個威懾呢。

不過他常年如一日,在彙報田莊鋪子一事上,向來不馬虎。

随着馮雲山一如既往,一絲不茍,甚至不看賬本的,就将襄州和長慶城的事給彙報清楚了,那姓沈的管事頭愈來愈低,不時還拿出白絹擦自己腦門上的冷汗。

林舒歡在馮雲山結束後,細眉一壓,薄唇微啓,淡聲問沈管事:“方才馮管事的話,沈管事都聽清楚了嗎?”

“聽……聽清楚了。”

“其他的,我也不與沈管事多說,單就說木材一事。越州的绮繡閣所用到的杉木四十八兩一棵,襄州最近新鋪子用到的樟柏也不過才這個價格,是沈管事活着的世界和我和馮管事不同,這杉木的價錢都要與樟柏差不多了。”

輕飄飄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加上去卻如重山壓來,沈管事額上的薄汗愈來愈多,張嘴回道:“杉木的價錢确實不貴,只是近來越州木材的價錢上漲了,外加運輸……”

林舒歡輕輕一笑,這一笑出來,沈管事到底沒有接着說下去。

“你們以為本夫人不過是個閨閣女子,什麽都不懂,越州離得又遠,便想着糊弄,”林舒歡慢慢道,聲音冷如寒冰,“你出去襄州打聽打聽,這麽想的,還有幾個好端端活着出蕭府?”

沈管事一聽,瞬間擡眼,對上林舒歡冷漠的眼神,立即知道她确實不是善茬。

至于她所說的話,恐怕不是開玩笑。

沈管事求饒的話剛要說出口,話還沒落到地上一句,背後已是一陣劇痛,劇痛蔓延至眼前,眼前瞬間一片黑。

那片黑還沒從眼前散去,又聽到林舒歡的話:“你定想着,王法在上,你不過貪些銀子,又豈會到活不了的程度,但你家三十四口人,可指望着你這份差事,我們蕭家的這份差事砸了,我看越州何家還敢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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