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不作數
承諾 不作數。
等小厮将昏過去的沈管事拉下去後, 林舒歡對吳飛鳳等人道:“我還是得去趟越州。”
豫園不少地産鋪子在江南道蘇州、越州等地,已經容忍了這些管事們兩年多,兩年多積攢下來的問題, 足以來一個大清掃。
吳飛鳳與巧慧一聽這話,立馬對視了一眼, 面容滿是擔憂。
不過夫人既然這般說了, 定然不會輕易改變。
次日林舒歡陪同鄭老夫人一同用早食, 廚司新做的梅花酪糕層層擺在白釉描金折沿盤上。
鄭老夫人擡手用銀筷夾了一塊放在林舒歡的瓷碟中:“上回你說甜,這回我讓他們少放些糖, 你嘗嘗怎麽樣?”
林舒歡夾進嘴中,果真與上次濃厚的味道不同, 這次清清爽爽,味道正好。
于是點點頭朝鄭老夫人道:“好吃。”
鄭老夫人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給林舒歡多夾了其他不同的小菜,林舒歡則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祖母,我過幾日啓程去一趟越州。”
“越州?可是那幾個管事又給你氣受了?”鄭老夫人道, “你親自做什麽,派馮管事去一趟也無妨。”
“祖母多慮了,他們哪那麽容易氣到我,不過都是些小伎倆,一查賬本都清晰明了。至于讓馮管事去也是可以, 只是許多事坐在這襄州府邸裏管着,到底沒有親自查看過更有底氣, 以後遇到相同的問題, 也不至于兩眼一抹黑,任着底下人诓騙了去。”
“我看誰敢,”鄭老夫人立即撂下筷子道, “不過你說的在理,只是江南道那處也逐漸紛亂,雖不經過賊子的郴州,可你這一路過去,難保不會有危險。”
嶺南多山,如今的赤羽之亂剛開始便從嶺南道郴州起義,盤踞了郴州數個山頭。
到後來,竟成了大禍患。
趙元颢從毫不在意到勃然大怒,派了數個将領前去鎮壓,都戰敗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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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羽亂黨反倒更壯大了起來,現在嶺南道上下十州官員皆死的死,降的降,嶺南道可以算已經是赤羽亂黨的天下。
近來傳到襄州的消息,江南道也開始有所波及。
“世道艱難,照這形勢,恐怕江南道多處的田莊地産都要保不住,”林舒歡細眉一蹙道,“如今大伯已辭官,三伯也不再被任職,我們蕭家……”
“我懂你的意思,好孩子,這幾年辛苦你了,”鄭老夫人嘆氣道,“你要去越州,我自然不會攔着你,蕭家如今給不了你什麽,這來去自由的權利總得給你,只是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不如讓硯安陪你去怎麽樣?”
林舒歡想了想,點頭:“也好,不過我去辦正事,就怕他覺得無趣。”
“讓他去,自是照料你,他還敢嫌無趣,看我不打折他的腿!”鄭老夫人橫起眉毛道。
林舒歡捂嘴笑了起來,挽着鄭老夫人的胳膊道:“那麻煩祖母與他說一下了。”
鄭老夫人另一手搭在林舒歡那烏黑濃亮的發絲,慈祥的眼神從上至下,停留在她面頰上,最後什麽話都沒說,只将祥和藏在唇角的笑意內。
五日後。
蕭硯安一只手掀開簾子,一只手扶林舒歡上馬車,林舒歡即将進馬車前轉頭:“你真不上來?到泉安碼頭可還有不少路呢。”
“我騎馬舒暢,再者我也不放心他們,還是我自己領頭吧,三嫂你放心。”蕭硯安回道。
林舒歡點頭說了聲:“行。”
最後看了一眼蕭硯安才進了馬車。
這三年下來,經歷了蕭牧野去世,蕭鴻予歷經萬難才得以從長慶城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讓全家脫身到襄州,硯安性子也沉穩了不少。
“動作稍微加快點,今日天黑之前要到陸灣鎮。”林舒歡聽見蕭硯安催促搬運行李的小厮道。
這次去越州,先走陸路再走水路,襄州沒有水運,唯有離襄州最近的遂州才有碼頭坐船去江南道,所以一路時辰緊張得很。
不過好在天氣好,就當去郊游放松心情。
當初剛嫁給蕭牧野時,她覺着豫園偌大,哪哪都好,很少有想出去游玩的心思,不過待得久了,也會覺着煩悶。
恰有一次在宴會上聽着方從祖家回長慶城的安陽侯夫人說起江南的好,她不經心向往之。
那日她回府與蕭牧野無意說起此事,蕭牧野正在查她的功課,随口問道:“難道你還未往那處去過?”
她立即道:“我自幼生在長慶,長在長慶,又不像你們男子,說一聲便可跑出去了,在林家時我連出趟門都難。”
那時蕭牧野一愣,随後低低地笑了,他很少笑,每次笑起來卻極好看。
俊氣的眉眼會舒展開來,平日裏的冷漠威嚴會散淡,多了幾分明朗與恣意。
那幾分明朗與恣意中,似乎能看出他的少年痕跡。
未曾參與他的過往,只有聽過他英雄事跡的自己,自然想窺探那點少年痕跡,以為如此自己與他會更親近些。
他笑完便道:“江南是好,但哪裏不是自己的家更好呢。”
“你去過了自然會這麽說。”
她那時往他靠近,手枕在下巴,視線落在他為了自己示範寫的字上,她還記得那是個風字,他寫得飄逸淩厲。
“明瑟河當真比長慶城的東華街還要熱鬧嗎?”她問。
越州的明瑟河早被文人雅士傳得添上了不少色彩,她聽安陽侯夫人說起這條河周遭皆是鋪子與酒樓,熙熙攘攘,說比長慶城最為繁華的東華街還要熱鬧。
“大差不差,不過比起熱鬧的時候,我倒更喜歡夜半無人之時。”
“是有什麽特殊之處嗎?”她好奇問道。
“特殊之處……下次我帶你去,你便知道了。”
她很高興:“那你下次一定要帶我去。”
她知道他承諾下來的事定會辦到,蕭牧野是一個一諾千金的人。
只是她很奇怪,其他人的承諾都能實現,怎麽輪到她,一切承諾都不作數了呢?
他答應了她多少事啊,他答應她會與她好好在一起,答應她會平安歸來,答應她帶她去江南看明瑟河。
沒有一件是實現的,沒有一件是不欺騙的。
如若讓她再見到他,她真的很想問問他,對他蕭牧野來說,她到底算什麽?
可惜永遠都沒那機會了。
林舒歡不知想了多久,其實這三年來她很少去想蕭牧野。
每每想起他來,最後總是會陷入一片迷茫虛無,還有那摸不清抓不着的悲傷與憤怒。
想不開的終究是她,于是她就少想了。
蕭家其他人或是宴會上的其他夫人娘子,也像是沒有發生過那件事,自動剔除了他的名字,那樣也好,她就不用被動想起他。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她滿腦子都是他,恐怕一整晚都睡不着了。
到泉安碼頭上了客舫,第二日她讓巧慧跟船家小厮要了一壺清酒,送來的時候不是巧慧送來的,而是蕭硯安敲響了她客舫廂房的門。
林舒歡一開門,他便輕拎了拎手上用白瓷壺盛的酒,另一手又将一雕花木食盒遞到她面前。
“這是什麽?”
林舒歡下意識去接他手上的食盒,蕭硯安輕巧地躲過了她伸過去的手,而是一個轉身到了一側的桌案旁。
“醬香鹵牛肉,”林舒歡見他掀開食盒的蓋子,将一盤子放上桌案,“方才我見那廚娘熬了一大鍋,說是給明日的客人,我說今日的客人便不是客人了?便問她要了這麽一碟,三嫂你可別小看這麽一小碟,都要趕上長慶城的價格了……那廚娘也真是小氣。”
“還有,铛铛铛铛,”蕭硯安又打開第二層,端出另一盤子,“猜猜這是什麽?”
林舒歡上前細看,魚肉一看便知好魚,細嫩雪白的魚肉上還撒着一層翠綠的蔥花,只是……
“這魚鱗怎麽都沒刮幹淨?”
“哎,三嫂這你就不懂了吧?”蕭硯安似乎預料到了林舒歡這個反應,一下綻開了燦爛的笑容,“我記得你之前說看到一本小記,上頭記載了這種魚,可這魚稀少,就算有也都上貢進宮了。”
“這是鲥魚?”林舒歡立即想起來道。
“對了!就是鲥魚,這鲥魚又叫惜鱗魚,鱗片與魚皮之間最為鮮美,最正宗的吃法可都是不去魚鱗的,”蕭硯安又抽出一雙骨筷,挑了一塊看似最肥美的魚片遞給林舒歡,“今日我們運氣好,船上撈魚的人正巧撈上來了,三嫂,嘗嘗。”
林舒歡看着那幾乎喂到嘴邊的魚片,再看了一眼滿臉期待的蕭硯安。
雖覺得這樣吃他遞過來的時候不合适,但他這般用心準備了這些,總不好掃他的興。
林舒歡一口吃了下去,鲥魚肥嫩的口感在齒間綻放,鮮美的滋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嘴巴。
“好吃!”
這一剎那魚肉的驚豔,讓林舒歡捂着嘴巴不由道。
蕭硯安期待的神情轉為欣喜,他放下筷子道:“看來今日有口福了,那最後一道,簡簡單單的炒菜芯,這三道菜給你下酒,算不錯了吧?”
林舒歡哪會說不好,招待蕭硯安落座:“你快些坐下吧,我不過要了一壺酒,你準備得這般豐盛,可是有什麽事要與我說?”
蕭硯安一愣,随後低聲道:“我哪有什麽事要與你說,不過是瞧你這兩日吃不好睡不好,打不起精神來。”
廂房內安靜了一瞬。
林舒歡之後連忙道:“可能很少出遠門,這一下連夜趕路,自然吃睡不好了,你坐呀。”
蕭硯安坐了下來,悶聲道:“你別拿話哄我,慣會使這招,誰還不知道你是因為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