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無所謂了
打擾 無所謂了。随着天漸黑, 外頭廊檐下的燈被一一點亮。
巧慧看了一眼外面幾個點燈的赤羽士兵,再輕輕把屋門關上,對屋內喝茶的林舒歡道:“夫人, 我還是第一次見這些粗男人點燈呢,還點得有模有樣的。”
“他們是底層一路爬上來的, 想來什麽事都做得順手, 指不定縫衣服都能與你一較高下, ”林舒歡道,“對了, 船上的東西都拿回來了嗎?”
“拿回來了,”巧慧連忙從另一側的櫃子上拿下一個紫檀木匣, “賬本都在這裏了,我與三郎君說了之後,沒過多久他便找回來了。”
“這些都是賬本,等到了越州還得跟他們幾個老滑頭一一掰扯,可丢不得。”
林舒歡邊說着邊打開木匣, 再一本一本看了過去,發現沒什麽閃失,把心安下來了。
“夫人,原來侯爺的威名這般厲害,”巧慧回想昨日和今日發生的一切, 不由感嘆道,“這赤羽亂黨聽說了侯爺的威名, 對我們的态度一下轉變了, 要不是夫人你拒絕了,我們指不定還能住上一個大院子。”
“襄州的大院子還沒住夠啊?”林舒歡笑着點了點巧慧的鼻子,嘆了口氣道, “不過這兩日确實委屈你了,至于赤羽軍……”
說到這裏,林舒歡停頓了一下,随後慢聲道:“或許侯爺的原因占一部分,但不全是因為侯爺。”
“不是侯爺還能因為誰啊?”巧慧疑惑,“今日夫人你不是問過三郎君,他沒有被招安嗎?”
“我也覺得蹊跷……”林舒歡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接着溫和道,“不過不用想這些事了,只要我們平平安安就好,明日就離開這裏了,到時候我們就去越州,之前你不是說要看明瑟河嗎,我帶你去看。”
巧慧欣喜,剛想說什麽,屋外有赤羽軍敲門:“蕭夫人。”
巧慧開了門讓人進來。
來人說道:“蕭夫人,蕭三郎君說請你去前方庭院一會,有要事相談。”
“他有事要談為何不過來?”林舒歡下意識問。
那赤羽軍是個十八歲上下的少年,撓撓頭道:“蕭夫人,我也不清楚,蕭三郎君讓我過來請您我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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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舒歡雖然覺得奇怪,但想着蕭硯安或許真的有什麽事。
這個地方如今也安全的很,她過去一趟也無妨。
巧慧給林舒歡披上了月白底金絲羽緞花卉鬥篷,系好衣繩,随後二人去往那少年所說的庭院。
踏入通往庭院的白石小道,月色灑落映照卵石如朵朵梨花開。
今夜盛開的香霧海棠,淡香融于萦繞鼻子周遭空氣中的恰當,猶春于綠,明月雪時。
她便聞着這淡雅清香、順着這白石小道走到庭院,再擡眼,便看見遠處亭子有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林舒歡自然走上前,好奇問道:“硯安,既然有事相談,為何不去我那處,何必要來這外頭亭子呢?”
那道背影沒有轉身。
“硯安?”林舒歡覺得奇怪,“怎麽我來了,你又不說話?”
這話說完,她借着月色又好生打量,發現眼前人的個子實則要比蕭硯安高出一大截。
比蕭硯安高出一大截的個子,又是這個體型,還是這般硬朗英拔的氣質。
林舒歡唯有想到一人。
林舒歡聽見自己的聲音空蕩蕩地問:“你是誰?”
問的同時,她心口的那顆心快從那腐爛的血肉裏似乎掙紮着挑出來,渾身所有的血液都在這一刻凝固了,
“蕭牧野?”
每一個字,都似乎碾着她三年來的淚水與苦痛說出來的。
而眼前的他沒有說話。
“你怎麽不說話?”
正好辦完事,正好路過這座庭院的方鳴珂與方锵玉二人,方锵玉忽然指了指前方,問道:“哥哥,那是不是季大哥和蕭夫人?”
“還真是他們。”方鳴珂道,“蕭夫人情緒好像很激動。”
“她推了季大哥!”
“哎,哎,锵玉!”方鳴珂喊住要上前方锵玉,他想說,這到底是別人的事啊!
方鳴珂跟着方锵玉上前,擋在了季乘淵面前。
林舒歡雙眼通紅,面部幾近崩潰發狂,死盯着他們擋住的男人。
“你們兩個讓開。”
那男人低沉開口,帶着不容置疑,方鳴珂與方锵玉聽罷,互相看了一眼,只好不再擋在季乘淵與林舒歡中間。
“三嫂!”
蕭硯安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将林舒歡護在一旁:“三嫂,你沒事吧?”
他面容從未有過的黑沉,朝向方鳴珂與方锵玉道:“你們對她做了什麽?”
“做什麽?”方锵玉差點都被氣笑了,“你問問她有沒有對季大哥做什麽吧!”
林舒歡死死抓着蕭硯安的手,指着沒被遮擋的季乘淵一字一頓道:“你看到了嗎,硯安,這是不是你三哥?”
蕭硯安面容流露出幾分痛苦,沒有說話。
林舒歡指甲都快扣進了蕭硯安的血肉。
她不知道為什麽蕭硯安不回答,她也不明白眼前這個人明明是蕭牧野,卻假裝不認識她。
她更不明白的是,他明明活着!卻讓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這三年,她拜過佛,求過道,她跪遍了長慶城與襄州的各個廟宇與道觀。
最後她意識到,神佛無法救她,唯有她能救她自己。
她封閉麻木至今,可今日見到他的這一刻……原來自己的這一切宛若一個笑話,她自己就是一個笑話!
“蕭夫人,我看你糊塗了,他不是你的亡夫蕭牧野,他姓季名乘淵。”方鳴珂道。
林舒歡臉色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盯着眼前的男人:“我問你一句,我也只問你這一句,你叫什麽?”
眼前的那男人,眉眼深沉如黑淵,脖頸處直至下頰面還有一道駭人的疤痕,他像蕭牧野,卻又不像蕭牧野。
他的聲音又輕又淡:“季乘淵。”
林舒歡聽到了這句回答,整個人似乎平靜了下來。
她對蕭硯安道:“硯安,送我回去吧。”
蕭硯安點頭。
“哎……你們怎麽……”方锵玉還想攔人。
蕭硯安輕掃了他們二人一眼:“如若想打,今日我奉陪到底。”
“回來。”
季乘淵直接開口道:“讓他們走。”
等蕭硯安和林舒歡走了,方锵玉不滿道:“季大哥,她自己認錯了人,還對你動手,你怎麽就讓他們走了?”
季乘淵的視線一直沒有從林舒歡的背影離開過,眼底愈來愈沉:“她并非有意。”
“可是……”
方锵玉還想說什麽,被方鳴珂攔了下來,方鳴珂問道:“這都是小事,想來蕭夫人太過想念亡夫,一時恍惚把季大哥認錯了蕭大将軍。”
方锵玉一直到現在都不理解,這世上哪會有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還是枕邊人,怎麽會認錯呢?
“季大哥,你留了一日,是打算明日再回郴州嗎?”方鳴珂接着問。
“不回郴州。”季乘淵簡單回了一句。
“那……”
“我去一趟越州。”季乘淵道,“行了,今日也擾着你們了,天色不早,快些回去休息吧。”
季乘淵輕拍了拍方鳴珂的肩膀後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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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方家兄妹送林舒歡與蕭硯安等人去碼頭,方锵玉還特地悄悄觀察了林舒歡一陣。
她似乎與之前沒有任何變化,還是如初見時那般嬌媚貴氣,氣色甚至比之前更好了些,就好像昨夜的事根本沒發生過一樣。
待行李與箱籠都上了船,也到了分別的時候。
“方娘子。”
方锵玉突然聽見了林舒歡喊了她的名字。
她走了過去,只見這位蕭夫人從袖中拿出了一只精致的簪子。
她語氣溫和道:“昨夜是我唐突了,給你們添了麻煩,且這兩日我們這一行人吃住也費了不少銀錢,這支繞珠鎏金簪子就當做賠罪與謝禮,你的發濃黑亮麗,更配亮色的首飾。”
“我……”
方锵玉自幼喪母,與方鳴珂一塊兒在男人堆裏長大,在軍中一向也是大大咧咧,沒有接觸過像林舒歡這樣的女子。
她一時之間都不知道如何回話:“蕭夫人……我……”
“收下吧,”林舒歡将簪子塞進她手裏,“難得相識一場,兩位,我們有緣再見。”
方鳴珂見自己妹妹猶豫不決的樣子,替她做了主收下了:“那我替锵玉謝謝蕭夫人了,我們有緣再見,蕭夫人也請放心,我已經通知這一路前往越州的兄弟,絕不會為難你們。”
林舒歡說了一句多謝,接着與蕭硯安等人上了船。
“昨夜對蕭夫人我不該那樣……”方锵玉對方鳴珂道,“我昨天對她态度不太好,她今日也未說什麽怪我的話。”
方鳴珂開玩笑道:“你怕不是喜歡極了這簪子?”
方锵玉拍打了一下方鳴珂:“才不是你想的那樣。”
說完這句話,方锵玉深深嘆了口氣:“說真的,之前,我……不知該如何面對她。而且……”
“而且,接下來季大哥改道去越州。”方鳴珂接話道,“之前你可以不多想,如今不得不多想了。”
方锵玉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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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林舒歡轉身,接觸到她視線的蕭硯安稍稍躲閃。
林舒歡道:“從昨日開始你便在躲我,躲了一天還不夠嗎,硯安。”
“三嫂……我……”
“我不會再問你他是誰,他是不是蕭牧野對我來說已不再重要,”林舒歡淡聲回道,“浮生暫寄夢中夢,往事如聞風裏風。”
昨夜她問了一句,他到底是誰。
他回了季乘淵。
那已經是答案。
他不是蕭牧野,她只是單純打擾。
如若他是蕭牧野,可他已有新姓名新身份,連身旁人都是新的,舊的蕭牧野已經死了,新的季乘淵想過新的日子,那她的出現更是打擾。
那她不會再打擾。
所以,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