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是心髒的位置
第3章 是心髒的位置。
「普通」。
若要給聞染的人生下什麽定義的話,這大約是唯一的關鍵詞。
聞染她們工作室,是逢兩周休一個周末。這周她輪休,聞媽媽柏惠珍一早約了她,母女倆一同去采買點過年的年貨。
聞染挺喜歡跟她媽一起逛超市。
柏惠珍是選東西的一把好手。像外星人一樣的鱿魚,像網球拍一樣的火腿,散發着濃濃鹹幹香氣的小蝦米,她總能挑到品質最好的。
又帶聞染到幹果區:“給你外婆買些花生,她假牙安好了,我說給她買碧根果,她還不樂意吃。”
聞染提醒:“少買些,不然血脂要高的。”
“知道的。”
“媽媽,再做些糟鹵。”
“你這小囡,大冬天的做什麽糟鹵啦。”
“烤着暖氣吃,很合适的。”聞染冒出些夾本地口音的普通話。
柏女士笑着拍拍她的手:“好啦,給你做。”
從超市出來,柏惠珍一拍腦袋:“對了,你舅媽要買燕窩,送給你表弟的聲樂老師,讓我幫着挑一挑品質好的,瞧我這記性。”
說話間便要往一邊的高端商場走:“這裏好像有個好牌子的專櫃。”
“媽媽,要不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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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染這人有點小社恐,對這種高端消費的地方天然有些發怵,總覺得拎着滿滿的超市購物袋進去會被矚目。
柏惠珍卻全無這些困擾:“改什麽天,來都來了,一趟搞定啦。”
聞染只好随她進去。
柏惠珍順利尋到了燕窩專櫃,她的智慧在生活領域好似沒有盲區,跟導購就着金絲燕的水分含量聊了起來。
聞染在一旁等得有些無聊,掏出手機,看見奚露發來一條微信:【照片.jpg】
【美顏暴擊!!!】
連續三個感嘆號。
嚴格來說奚露不算許汐言的粉絲,可這年頭只要你上網,好像不可能繞開許汐言的消息。
除了聞染這種刻意屏蔽不去看的。
奚露發來的是許汐言昨晚參加晚宴的照片,照樣是招牌的暗紅絲絨禮服,裹着那雪白窈窕的身段,她那般濃密的睫大約是不用刷睫毛膏的,就那樣軟塌塌的垂着,心不在焉的擒着只香槟杯。
那頭海藻般濃密的卷發,就是在聞染家小得轉不開身的浴室裏洗的,就是拿聞染那不過兩百塊的吹風機吹的,和聞染歡愛過後,被許汐言那樣順手一捋,很随意的披在肩頭,到晚宴上也沒另做造型。
足夠了,有那樣一張風情又冷淡的臉坐鎮,那頭卷發旖旎得似人魚。
這時耳畔一陣人群騷動,聞染擡眸,見黑壓壓的人群從商場另側快速向這端移來。
等走得近了,聞染才看清,人群包裹着的內核,由保安開道。
聞染一愣。
如若她不是刻意屏蔽許汐言消息的話,她便會知道,許汐言今日要在這裏出席品牌活動。
而許汐言的那張臉,無論在多少人的包圍下也能一眼瞧清。
看照片時已覺明豔得過分,像擾亂四季時序盛放在冬日裏的薔薇,非要到那張臉生動的撞進眼底,才發現照片算得了什麽。
照片捕捉不到那冷淡流轉的眼波。
紅唇間細致的紋路。
她正擡手理着腕間的鑽表,看上去是來出席鑽表的品牌活動,眸光一擡,恰與聞染相撞。
聞染小腹湧起一陣熱意。
那柔膩靈巧的指尖,那被譽為世界上最珍貴的一雙手,昨夜曾在她身體最深處攪起過海浪,然後捏着她的下巴,說話間含着缱绻的笑意:“叫我一聲,我就走了。”
許汐言隔着人群望着聞染。
所有追随她而來的粉絲,都等在她要進場的入口,倒顯得一個人拎着超市購物袋站在這裏的聞染格外醒目。
她喜歡穿藍,都是一種很淺的薄霧一樣的藍,如同今日那件高領毛衣,起着一點點可愛的毛球,也似薄霧一樣籠着她纖細的頸,托起她一張白皙而沉靜的臉。
所有粉絲都不明就裏,為什麽許汐言的步子忽然停了停。
這時柏惠珍買完了燕窩,向着聞染這邊走來:“喲怎麽這麽多人。”
“诶,這不是你們那個高中同學麽,她回國啦?”柏女士不刷微博,因此對許汐言的消息有些滞後。
“長得真漂亮,平時電視裏見她,哪裏拍出她十分之一的漂亮啦。現在的鋼琴家人氣這麽高吶?”
聞染“嗯”一聲,挪開看向許汐言的視線。
柏女士瞥女兒一眼,只道“鋼琴”二字戳中了女兒的傷心事,便不再提了,問聞染:“你看不看這什麽時尚活動啊?”
聞染搖頭。
“那咱們趕緊往地鐵站走吧,只怕今天又要下雨,外婆還在家等我們呢。”
于是。
許汐言裹着身暗紅絲絨的纖長禮服,腕子上是價值幾千萬的鑽表。
聞染微低着頭,跟着母親的步調,超市裏的購物袋裏隐隐傳出幹貨略鹹腥的氣息。
兩人隔着簇擁着許汐言的無數狂熱粉絲,一個在裏側,一個在外側。
兩人目光不再相交的,交錯而過。
******
“染染,去年的同學會你感冒沒去,今年可不許再缺席啊。”
“我就不去了吧。”
“不行!”陶曼思是聞染從小學開始的好閨蜜,兩人小學初中高中一路都是同班,一直到大學,聞染進了音樂學院學調律,陶曼思進了師大讀漢語言文學,兩人才分道揚镳。
“你得陪我。”陶曼思吞吞吐吐的說:“今年同學會,是二班和五班一起辦,所以,張哲文也去。”
聞染心裏一跳:“我們怎麽會和五班一起辦?”
“大概因為兩位班長在一起了?”陶曼思嘆口氣:“你一定得陪我去,不然我可不好意思去找張哲文說話。”
聞染這才說:“好吧。”
到了同學會這天,她沒特意打扮,如常的藍毛衣白褲,進了酒樓,大衣搭在臂彎裏。陶曼思是用了些心思的,但不誇張,戴着副金絲邊眼鏡,抹了些淡橘色的口紅,濃濃的書卷氣。
一見面就挽住聞染的胳膊:“我好緊張。”
聞染在心裏想:至少,你還有緊張的資格。
推門進包間,張哲文被學生時代的好兄弟們團團圍住。他在學生時代就沉靜得脫離了同齡男生的聒噪,風逸深致,人氣高一點也不意外。
畢業幾年也未見油膩,只是眉宇間更沉穩了些,聞染替陶曼思松一口氣。
趁着敬酒機會,又有幾人過去同張哲文搭話。聞染看陶曼思一眼,陶曼思搖搖頭,揚揚手裏的酒杯,意思是再醞釀醞釀。
觥籌交錯間,有人吹捧另位同學:“你可是我們這屆最有出息的啦!”
那人哈哈笑:“你把許汐言放哪裏去了?”
“許汐言?”那人擺擺手:“我可沒把她算作我們生活裏的人,她是……太陽。”
聞染遠遠的聽着,不露聲色的抿口紅酒。
這說法有些貼切。
許汐言不是任何人的白月光。她是太陽,從小就光耀加身得無以複加,似乎看她一眼都會被灼傷。
這時聞染口袋裏的手機震起來。
她站起來,陶曼思拉了下她的手腕:“你去哪啊?”
聞染頓了頓:“上廁所。”
推開包間門,卻是一個人向着酒樓外走去。
接起來:“喂?”
手機那端傳來許汐言的聲音:“怎麽這麽久才接電話?”
“噢。”聞染躲在屋檐擋出的暗影裏,輕輕靠住身後的牆:“今晚同學會,走到外面來接的。”
“這麽怕有人聽出來是我給你打電話?”
聞染不語。
許汐言轉個話題:“今晚同學會,怎麽沒人邀請我?”
“他們都沒你聯系方式了。”
“可你有啊。”許汐言笑道:“怎麽樣,你要不要邀請我?”
“你不是在機場嗎?今天飛法國。”
夜色如織,她們這同學會選的酒樓坐落于煙火日常,左側是網紅火鍋店,有人舉着直播設備來打卡,右邊是小衆咖啡館,到了晚上卻變神秘莫測的酒吧。
許汐言那把黑膠唱片一般暗的聲線,便是在這樣的煙火氣裏鑽出來,噙着隐隐的笑意:“那你邀請我,試試看。”
聞染張了張嘴,最後說出的話是:“祝你一路順風。”
許汐言在那端低笑了聲:“好吧,謝謝。”
挂了電話,聞染走回包間門口,聽見裏面鬧嚷一片。
有人在組織:“我們測試一下啊,學生時代有喜歡過什麽人的,并且喜歡的這人就在二班或五班的,在我左手邊列隊,其餘的,在我右手邊列隊。”
同學會最能催生暧昧氛圍,而這種類似真心話的游戲又是其間“利器”。
聞染推門進去,站在那人的左手邊隊伍裏。
陶曼思找到她,笑嘻嘻推她一把:“你沒聽清他說什麽吧?學生時代有喜歡的人在二班或五班的,才在這裏列隊。你哪有什麽喜歡的人?快去右邊。”
聞染彎彎唇:“是沒聽清。”
擡腳往右邊的隊伍裏走去。
今晚的紅酒度數不低,她站在一衆笑嚷的同學間,擡手撫了撫自己發燙的臉,往左邊那明顯更長的隊伍裏看了眼。
可能喝多了吧。
從十八歲,到二十七歲,她唯一一次表露自己的心跡,便是假裝沒有聽清臺上組織者的規則,站進了意味着學生時代有喜歡的人的、左邊的隊伍裏。
左邊是心髒的位置。
她曾喜歡過的那個人,好像永遠出現在她的左邊,具備某種象征意味似的,心髒一跳,牽扯着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