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倆明明都是女生
第8章 你倆明明都是女生
聞染表面很平靜,內心在咆哮:許汐言明明在看窗外,陶曼思怎麽還叫她看許汐言啊!
轉念一想,走廊外路過的那麽多人,任誰都能瞧出,其實誰都沒被許汐言看進眼裏去。
這并非是說許汐言不禮貌,而是比同齡人成熟出一截的黑衣少女,坐在整齊劃一的白校服間,心思好像随眼神飄了很遠很遠。
甚至聞染也不确定,方才許汐言笑那一下,是因為看到了窗外的她這個熟面孔,還是因着手裏的筆不知怎的掉到課桌上,所以下意識勾了勾唇。
大概是後者吧。
因為陶曼思在說:“好像都沒人敢跟她說話的。”
“嗯?”
“我早上來五班的時候,她也是一個人坐着。”陶曼思自己解釋:“也是,她長那麽漂亮,又很……洋氣?好像是很難跟她親近的。聽說她是從國外回來的。”
“……啊。”
聞染分明聽到身後兩個男生也在議論:“誰敢跟她說話啊。”
“她估計很傲吧,誰都不樂意搭理那種。”
上完廁所,聞染仔仔細細洗了手,往回走的時候,兩人保持原來的站位調了一個頭,也就是說,陶曼思換到了走廊外側,聞染變得更靠近教室。
五班的窗戶大開,夏末的風徐徐。
可聞染甚至不敢再偏一偏頭,只是餘光忍不住飛快的向教室裏一瞟。
也許有一抹黑在她視野裏一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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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汐言是油畫棒塗出的重色,在她寡淡而蒼白的青春裏,濃郁得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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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哪個轉學生引發過這樣的轟動效應,以一己之力,讓課間話題變作“有沒有人和許汐言說上了一句話”。
因為還沒正式決定放棄藝考,晚自習之前,聞染還是先去學校琴房登記。
第一天練琴的人不多,大多都是來登記的,因為原先的琴房管理老師離職了,新來的這位不熟悉流程,登記得有些慢。
聞染也沒着急,排在隊伍的最後一個。
跟着隊伍慢慢挪,文學社教室和琴房在同個方向,遠遠看到陶曼思向她跑來,手裏一大摞報紙:“染染你可不可以幫我抱五分鐘,我跟老師去領一下鑰匙。”
“好。”聞染從她手裏接過。
陶曼思飛快的跟着老師跑走了。
這會兒正要排到聞染,管理老師頭也不擡的對着電腦登記:“班級,姓名。”
“高三二班,聞染。”
“哪個聞,哪個染?”
以前的那位管理老師與她們都相熟,新的這位今年剛調來,完全的生面孔。
“聽聞的聞……”
若拿年歲來比拟,夏末的風大概只有八歲,聞染話說了一半,懷裏最上面一張報紙被風一掀,旋落在地。
聞染趕緊去追。
懷裏一摞報紙不好彎腰,拿腳去踩又不好,眼看着報紙越飛越遠。
聞染跟着跑,垂眸盯着飛飛停停的報紙,所以先映入她視野的,是一雙黑色馬丁靴,鞋帶系得随意而松垮垮的,而讓人想起那軟塌塌的濃睫。
黑衣少女在她面前勾腰,濃密的長卷發随着她脊背往下滑,纖指攔下那張報紙撿起,擡眸的時候聞染第一次在學校看清她的面容。
沒化妝,鋼琴比賽時那标志性的紅唇不見了,可那一張臉上的五官太濃墨重彩,絲毫不見寡淡。
那是聞染第一次發現,原來“風情”這個詞,可以與年齡無關,與閱歷無關,她只消站在那裏,注定是所有人矚目的焦點。
這時登記老師在聞染身後喊:“同學,你名字到底是哪個‘染’啊?”
風撩動着聞染的長發,許汐言把報紙放回她懷裏,先她一步開口:“感染的染。”
一邊肩膀上的單肩包被她背得很有吉普賽風,看向聞染的眼睫毛還是耷着,但眼神認真,向聞染确認:“對麽?我比賽那天在公布成績的大屏上,看到你的名字了。”
聞染:……
其實心裏很想吐槽。
這人的中文造詣怎麽回事啊?組詞的話一般會說“一塵不染”的染吧,什麽叫“感染”的染?
表面卻對着許汐言點點頭。
管理老師叫:“你自己過來把名字寫在出入卡上。”
聞染一愣:“今年還有出入卡?”以前琴房沒有這些。
“是啊,規範管理嘛。”
淺綠色的卡片已被放在桌上,聞染老早就看了那桌面,堆得滿滿當當,沒有放她所抱這摞報紙的空隙。
難道讓許汐言幫她抱着……
而這時許汐言開口,那把嗓音在夕陽裏發暗,是同齡人不具備的故事感:“不介意的話。”
“嗯?”
“我幫你寫名字?”
聞染愣了下:“好啊。”又趕緊添上一句:“麻煩你了。”
許汐言走過去,勾腰,抓起桌上的筆,把蓬松的長卷發勾到一邊耳後。她今天穿一條暗色的格紋短裙,顯得雙腿越發修長白皙,夕陽把少女的輪廓鑲一層淺金的邊。
聞染盯着那大腿,忽然想:能看到內側那顆淺棕的痣麽?
眼神落在那一片雪白時又被自己吓了一跳。
聞染,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趕緊收回視線。
許汐言直起腰看向她:“寫好了,你過來看看?”
“……嗯。”聞染抱着報紙走過去。
想不到許汐言從小在國外長大,一筆中文卻寫得這樣好看。錯落有致,氣勢開闊,莫名讓聞染想起漢末大家鐘繇的筆鋒。
聞染小聲說:“謝謝。”
管理老師:“我這裏沒有塑封機,你自己拿到校外的打印店去塑封一下。”
“好的,老師。”
陶曼思還沒回來,可聞染和許汐言待在一處緊張得過分,便想把報紙抱到教室交給陶曼思。
許汐言把出入卡放到她那摞報紙上,又問:“等我一下?”
聞染一愣。
許汐言:“如果你不忙的話。”
“……不忙。”
許汐言做完了登記,領了出入卡,走向聞染:“我就說今天在走廊裏看到的好像是你,其實也沒有什麽事,就是上次你借我絲襪。”
聞染心想:許汐言不會要還她絲襪吧。
是新的一雙,還、還是許汐言穿過的……
許汐言把手探進單肩包,摸出一個精致的小鐵盒:“這給你,算是道謝?”
聞染垂眸看,是國內完全沒見過的包裝,長方形,淺淺的米白,上面很法式的簡筆畫勾勒的應該是《小王子》主題。
那應該是一盒曲奇餅幹。
事實上那時聞染抱着摞報紙:“呃……”
晚風撩動着許汐言的裙擺,許汐言跨前一步,把小鐵盒放在聞染的那摞報紙上又退開:“我先走了。”
“不上晚自習?”
許汐言搖了一下頭,她眼神看上去很疏懶,但每每同人說話時又很禮貌:“我跟學校打了申請,需要校外練習的時候就不上晚自習。”
聞染到底也沒問出那句“你為什麽沒有轉去外國語而轉來了我們中學”。
許汐言沒說再見,她只是同聞染點了一下頭,轉身往校門的方向走。
很多年後聞染回憶起來,那時她看着許汐言的背影。
那是一個夏天的尾巴,空氣裏飄蕩着學校荷塘傳過來的氣息,黑衣少女不是走進一片夕陽的光影裏,而是融進一片光暈裏去,她不停的融解、融解,直到她也變作了那橘暖色調的一部分,背影就遠得看不到了。
聞染收回眼神,被旁邊冬青叢邊忽然躍出的陶曼思吓了一跳。
陶曼思忽然打了聞染一下,然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
聞染:“啊。”
她先是把聞染懷裏的報紙接過來,聞染把報紙最上面的出入卡和曲奇鐵盒拿走。
陶曼思:“你是學校裏第一個跟許汐言說上話的!”
“……不至于,只是我跟她說話被你看到了。”
“她給你的這是什麽啊?”
聞染攥緊手裏的鐵盒:“應該是餅幹。”
從禮貌上來說,她應該打開鐵盒邀請自己從小到大的好朋友:“你也嘗一塊吧。”
可一向溫順妥帖的聞染,只是緊緊攥着鐵盒,固執的始終沒有開口。
心裏抱歉的想:連續請陶曼思吃三頓早飯好了。
陶曼思問:“她為什麽給你餅幹?”
聞染決定實話實說:“暑假時我參加一個鋼琴比賽,跟她遇到了,她沒帶絲襪,我有多餘的一雙,所以借給她了。”
“哇……想不到你跟她還有這等緣分。”
聞染心想:擔得起緣分兩個字麽?
在許汐言那雙淡然的眼裏,這應該只是你來我往的禮貌。
陶曼思略微抱怨:“今早我跟你說起她的時候,你怎麽不說啊。”
“就是……”聞染想了想該怎麽表達:“我不想顯得自己在攀高枝似的。”又補一句:“不是談戀愛的那種攀高枝。”
“懂你的意思。”陶曼思笑道:“誰說你是談戀愛的意思了,你們倆明明都是女生。”
聞染張張嘴,又閉上,吞了口傍晚的夕陽。
“嗯。”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