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等等,你見到我爹了嗎?”
司徒非在寂靜的正陽門宮巷,走得如同滑步。
他很不容易才把眼睛轉向我,眼尾挑起,眨眨眼睛,眉黑眼澄,帶着笑意,好像在說:“哎呦,這位是誰?不認識!”
我被他看得內傷:“我真的急。”
司徒非還在很無恥地“研究”着我的身份。
司徒非同我爹處得不好。至于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為何相處不好,我是大概有個概念吧。做人厚道,才能福長,我實在不想把司徒非的那根刺□□的:“司徒非,你同我爹的恩怨,是因為我爹的哥哥?是不是因為我爹曾經殺了他的兄弟?”
司徒非這漂亮的孔雀立刻撐起了一身的刺:“是又怎麽樣?”
我彎彎嘴角:“你是為了報複,才針對我爹?”
司徒非把眼神斜下來,驚豔的神色,慢幽幽地,全身散發着讓人讨厭的氣息。他笑了一下。
大冷的天氣,說話的口氣都冰了,而他的唇還帶着水潤的一亮。
他盈盈的笑意化開成嫣紅:“不是,我同你爹針鋒相對,不是因為仇恨。有些人天生就是敵人,不能解釋。丫頭,我知道你想什麽。你不用白費心機,你大哥是死定了。盛家家主不在這裏,你大哥自以為清高,既不要魚、也不要熊掌。雪北王要他的人頭,他就把人頭給人家,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擺脫一切,實在太天真了。現在抓住他的是命運、是老天爺,南宮澈……不說了,以後你會明白的,丫頭!”
“你——”我拱着雙手,歪歪地笑着,眼尾掃過皇宮的高牆,牆面因為薄霜而凝結成一面泛光的鏡子。
我正看到鏡子裏面極快地晃過一絲刺眼的黑色。
我自然本能就出手推開司徒非:“退!”
司徒非驚醒。
我感覺一陣暖風吹過臉龐。
然後我和司徒非之間有着看不清的黑煙。
“嗤嗤嗤”的聲音,是絲帛裂開。
司徒非的官服晃出幾道口子。
我身體退後着,心裏驚嘆那人的劍法真快。
我眨個眼睛,卻看到黑衣人的手中,并沒有劍。
黑衣人正是赤手空拳。
劍是司徒非的。
劍就在司徒非的手中,而黑衣人卻用司徒非的劍傷害了司徒非。
黑衣人的武功高。
黑衣人只是纏着司徒非,而我樂得清閑。
司徒非的劍其實相當快,招數還明顯是南宮家的劍法,例如收劍出劍,會有很長的弧度,看起來很帥,但也因為太擺酷太帥,華而不實。
那個黑衣殺手,赤手空拳,是沒有命的打法。
黑衣人招招治住司徒非。
司徒非漸漸喘氣。
即使司徒非趴下了,我都不打算上去替他群毆。
第一,司徒非本來就不是好鳥,他死有餘辜;第二,司徒非武功比我好,我可能越幫越忙;第三,黑衣人沒有要殺司徒非的意思,只是他每一招出來快狠準,都是對着男人最重要部位攻擊,而每次差不多能讓司徒非斷子絕孫的時候,黑衣人都會把招數收回來。
我看着有大大的貓膩。
司徒非那個無賴突然把劍一扔,往腳下一踩,就指着黑衣人罵:“混賬的王八蛋,你是不是要殺了我?別留力,努力殺了我吧!”
黑衣人停了下來,收起手腳,露出爽快的笑意:“我是聽命抓你回去。”
“不用你管!”司徒非冒火了,“我自己懂得回去!”
“他不喜歡你回來搗亂。”
“華年!”
“在。”
“我回來是做大事,不是——放開我!我自己會回去!不用你抓我回去!”司徒非打不過人家,又罵不過人家。
黑衣人還真的是抓司徒非的。
他鐵爪扣住司徒非的手腕,一手抓着司徒非的衣領,就好像蟬抓着螳螂一樣:“是,是,見到他再說吧。”
我驚訝得一愣一愣的。
那黑衣人還很友好地對我點點頭,說:“呦,丫頭姑娘!“
“既然是南宮家的小姑娘,也跟我走吧。”他雖然是很溫和地同我說話,帶着商量詢問的笑容,但是語氣中已經有種不能違抗的意味。
司徒非:“不行,不能讓她跟去!”
黑衣人安靜地說:“他回來帝都,也想見南宮家的人。”
司徒非驚風了:“不行!”
黑衣人将他無視:“好的,丫頭,我們走。”
司徒非:“不可以!”
黑衣人笑了笑:“丫頭,我叫華年。”
我真名不叫丫頭。
我摸摸鼻子,笑着:“我叫南宮透。”
司徒非一邊無奈地被押着走,一邊叫得整個帝都都聽見了:“若然見了南宮家的人,他以後還能清淨生活嗎?華年,你個笨豬!你的豬毛是不是癢了?你用你的豆腐腦子想一想,大家都認為他死了!而他本來也說要在西沙活得黃沙安靜,不要再回來帝都這裏滾芝麻!你們是不是瞞着我,做了什麽壞事!?”
自從從軍之後,我就沒有踏入紅袖天香。走入紅袖天香,外面是寒冬臘月,裏面是春意盎然。我跟着人家,毫無阻攔就跨入欄杆,推開樓頂房間的大門。
這個房間,南宮澈曾經在這跳下去。
推開的房門,床前就擺着巨大白色屏風。絲竹的叮叮咚咚弦絲曲調,單單只是一把七弦琴。段紅袖彩色的斑衣,長發挽着低低的發髻,碧玉簪低飛檐,露出眉眼清晰的柔和的臉,手指纖長,端端正正撫琴。而他對我們的出現完全不聞不問。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淡淡輕吟的歌聲,雪白的屏風細紗絹上面,影出動作靈活的皮影偶人,兩個偶人伸出雙手互相依偎,在畫布上面情意濃濃。吟唱的聲音随着皮影偶人的動作,清清傳過來:“清明時節雨紛紛,煙江水色淡朦胧,渡橋缱绻鵲橋起,以傘相贈紅線牽,兩心已是脈脈和唧唧……”
皮影偶人是苗條而美貌的年輕女子,精致的發飾,優怨的動作,随着吟唱和絲樂,欲拒還迎。
濃濃的越調。
我一聽那唱詞,看到偶人的裝飾,就知道是我所熟悉的《白蛇傳》。
司徒非掙脫出華年的桎梏。
華年靜靜站到一邊去。司徒非也緊緊抿着嘴巴,不說話。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屏風的皮影上。
我稍微看屏風後面的皮影師,看不見,而屏風的底下也看不到那人的腳。屏紗帳白,白娘子慢慢對着許仙傾述:“奴家本非凡間女,千年靈蛇修成人。成仙得道不眷戀,人間鴛鴦自纏綿。風雨渡頭識許君,芳心暗許……”
我聽得專心致志。
那個皮影師出現在我的跟前,我都不知道。
司徒非輕手輕腳在他身邊斟茶。
皮影師坐在輪椅上面,白衣單薄披着外套,膝蓋上覆蓋着衣服,而底下是空蕩蕩的。他靜悄悄的,靜靜的眉目,靜靜的眼神,靜靜的笑意,靜靜的滿足,仿佛開放的一朵美麗無痕的白蓮花。
司徒非低聲說:“不是叫你不要回來這裏的嗎?”
皮影師接過茶杯,側着臉,笑着:“帝都不錯。”
他忽然看向我:“南宮透,過來坐。”
他能叫出我的名字。
我走過去。
他把一個皮影偶人遞給我,然後勾動着他手中的白娘子,清清喉嚨,就開始唱着:“為妻是,千年白蛇峨眉修,羨紅塵,遠離洞府下山走。初相見,風魚同舟感情深,托終身,西湖花燭結鸾鑄。以為是,夫唱婦随共百年,卻不料,孽海風波情難酬。為了你,興家立業開藥鋪,為了你,端陽強飲雄黃酒,為了你,舍身忘死盜仙草,為了你,水漫金山法海鬥,為了你,不聽青兒良言勸,為了你,斷橋硬把青兒留……”
我沒有玩過皮影人偶。
精致的皮影人偶,手感極好。
偶人貼近白屏,關節會自動扭動。
我稍微控制了一下。
我看我手中握着的是許仙。
許仙是白娘子的相公。
因為這個相公,白娘子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我用平平的喉嚨唱:“娘子是,千載柔情恩德厚,我卻是,薄情薄幸來辜負。娘子是,赴湯蹈火不相棄,我卻是,三心兩意來動搖……”
一段蕩氣回腸的的《白蛇傳》全部演繹,一個忘記了你我他的演藝虛構世界,我都感覺自己的喉嚨沙啞了。
最後他帶着笑意,如同初春的流水,說:“沒有忘記啊。”
我擺弄着許仙的雙手,對着他,忽然嗔道:“怎麽會忘記呢?”
說出這樣的話,我就愣了。
我怎麽會記得?
我記得什麽,我忘記了什麽?
皮影師點點頭,也不解釋說話,然後轉眸,看着司徒非,柔聲說:“非兒,我累了。”
司徒非很自然推着他的輪椅出去。
不過,我沒有參透,心血來潮之際,攔着他們的路:“你是我爹的兄長,南宮崇儀?”
皮影師忽然伸出手,攤開半空,側着臉看着我,慢慢的,然後又看着司徒非,慢慢的,他不溫不燥,說:“不是。”
一句“不是”,需要考慮那麽長時間嗎?
司徒非的眼神立刻刺紅了一下。
我留意到了。
天門池的人,居然是雇傭兵的幕後老板,甚至還是帝都紅袖天香的幕後老板,而這位老板也同我南宮家息息相關。
我覺得越來越詭異了。
但是那是死罪啊。
能夠要我爹的命的死罪,能夠滅了我南宮家的死罪。所以,我說,南宮透,把這件事忘記吧。
我回到南宮家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沒有見到南宮澈,也沒有見到我爹,但是我的心裝得滿滿的。雖然很想見我大哥,但是見面我能說什麽。我娘告訴我說我爹已經回來了。我爹呆在書房,甚至連晚飯都沒有吃。
我親自煮了一些熱辣辣的面食,端到書房。
靠近我爹的書房,我就聽見南宮大将軍在咆哮:“讓南宮澈死算了!”
我的心停了一拍。
後面是維叔叔的聲音:“老爺莫生氣,好好想辦法。”
我爹拍着桌子,繼續咆哮:“維叔,不用說了!小透不會嫁君家,只要我活着一天,小透都不可能嫁君家!”
我聽着納悶。
不是說我大哥嗎,怎麽說到我了?
半響維叔叔灰頭灰臉地出來,他的小眼睛看到我,偷偷指着裏面,比了一個手勢:“小姐——”
我點點頭。
書房沒有點燈,挂着厚重的簾子,隔開外面的風雪飄揚,有點昏沉昏沉的,火爐都是冷冷的。而,南宮大将軍正躺着芙蓉榻上,閉目養神。
微微跳動的眼皮子,我爹并不安寧。
南宮澈今年犯太歲,那事一波三折,把我爹折磨透了。戰場上、朝堂上,光韶王朝的常勝大将軍,松懈下來,昏沉無息,蒼蒼暮色。
我蹲在芙蓉榻之下,在我爹的腳下坐下。
我想舒開他緊皺的眉毛,我想叫他不要為這事煩心,我想說……話說回來,我爹能不煩心嗎?他是南宮家的家主,我沒有見過那麽頹廢的南宮大将軍。光韶這幾年的口號是安靜祥和去戾氣,沒有多少需要大軍大動靜的騷動,我爹也在留在帝都養尊處優。
我沒有見過我爹在戰場上的英姿,我只是每天看到我爹上朝、軍營練兵、宮鬥。南宮大将軍說,朝廷是兵不血刃的戰場。
家是家,戰場是戰場,我爹不會把“戰場”的情緒帶回家。
我見過我爹生氣,我見過我爹開心,我見過我爹犯二,但是我就沒有見過我爹低落。
唯獨此刻。
我靜靜無語。
我爹沒有睜開眼睛,卻已經知道我在他身邊。
南宮大将軍的聲音比這個房間更加暮黑:“小透,你哥,留還是不留?”
我愣了:“爹,為什麽這樣問?”
我爹緩緩呼出一口氣。
他說:“小透,太上皇要處死你哥。”
我驚訝:“為什麽?”
我就算擰着眼神專注,也看不出南宮大将軍是在開玩笑。
南宮大将軍是太上皇的得力心腹,經歷兩朝,是朝中重臣。他的黨羽在朝在野,枝葉龐大。太上皇明鏡心,一直同我爹一個鼻孔出氣,幾年的君臣,即使君臣有矛盾,也以大局為重。就算南宮家有人造反,太上皇也會念着南宮家代代“忠良”戰死沙場的份上,網開一面;就算太上皇一時想不到南宮家的彪炳戰績,也有無數的将臣“請求”太上皇網開一面。
我爹就只有一個兒子。
太上皇需要同朝中的所有武臣結下梁子,砍了南宮澈嗎?
我直立起來:“太上皇不是判流放嗎?”
我爹手掌捂着額頭,相當頭痛:“你哥在獄中上了一封書信給太上皇。太上皇是看了書信就改變主意,以雪北國為由,要砍了你哥。”
我愣是沒有明白:“哥哥同太上皇說什麽?”
能夠讓太上皇當機立斷選擇砍了我大哥、而不怕得罪我爹的,必然有着充分的理由。
我爹稀奇地看着我。
他俊挺的臉色陰地有點瘆人,手放在我肩膀上,稍微用力:“小安子公公進大牢宣旨。你哥接旨之後就委托小安子公公帶書信給太上皇,并不是經由刑部和樞密院呈交。太上皇看過之後,直接就把信給燒,連紙灰都不剩。所以,小透,你明白嗎,除了你大哥和太上皇,沒有人知道。”
就好像樹上打着的一個死結,吊死了南宮澈,吊死了南宮家,武功高強如同我爹都無法解開。
我心裏頭一直捂着:死了!
南宮澈是一頭硬脾氣的驢!
太上皇不是我等能質問的!
“爹,我剛才聽見你同維叔叔的話。”我心裏頭的疑惑重重,愣是把那一絲憂愁填入心裏,只管露出沒心沒肺的笑,說,“如果能夠救大哥,是不是都應該拿出來商量一下?三個臭皮匠賽過一個諸葛亮,你有個軍師諸葛亮,而你女兒在軍中也算是比較優秀的臭皮匠哦!我嫁人,是不是可以救大哥?”
我嫁人?
我想笑,但是扯不動嘴角。
有點荒謬啊。究竟是誰的馊主意?
我爹忽然從芙蓉榻上面動了起來,挺直腰杆,頓時從一只休眠的貓兒變成兇猛的老虎,鋪天蓋地的煞氣撲面而來:“南宮透,你知道自己說什麽嗎?你,你是我南宮家的——老子同你丫頭說,老子的兒子已經是笨蛋,如果老子的女兒也是笨蛋,那麽老子由得南宮滅了算了!”
我爹這年紀不應該沖動。
而我卻被我爹的暴怒吓了一跳。
我無辜。我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暴躁?
我目瞪口呆地“啊啊”兩聲,完全是我自己的錯,我說了不該說的話。我認錯的姿态,柔和南宮大将軍的火氣:“爹,我不能讓大哥死。”
南宮大将軍一時間語塞,仿佛忽然意識到自己多麽無理取鬧,但是他老人家又不願意認錯。故而,我爹對我好聲好氣起來:“丫頭,你啥時候變得那麽善良?你不是一直同澈兒狗咬狗骨的嗎?你丫頭自小霸道野蠻,不是一直都欺負他的嗎?”
我爹說話特難聽。
“我什麽時候野蠻,我什麽時候欺負他!”我情急,“爹,我是喜歡他!”
“你再說一遍。”
“爹?”
“你說什麽?”
我的肩膀被壓得有點痛,我吶吶地說:“爹,我喜歡南宮澈。”
“啪”地一耳光。
正對我的臉,耳光真夠響亮。
我痛得快要掉眼淚:“爹?!”
南宮大将軍靠近我,沉沉的,如同泰山壓頂,他的雙手都握着膝蓋上,緊緊咬着牙齒:“南宮透,你當老子什麽都沒有聽見!”
我狠狠地咬痛了嘴唇。
南宮大将軍帶着威脅的意味繼續吼:“你喜歡誰都可以,就是不能喜歡南宮澈!如果你心中還有我這個爹的話,就不能喜歡南宮澈!”
我爹是怎麽啦?
我的眼淚掉了下來,我的嘴巴不服氣:“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
“女兒不服!”
“不服,是嗎?”我爹起來,走到桌案邊,一拳頭捶到桌子上面,“不服就回去蓋被子蒙頭睡,什麽不服都服了!”
“爹!?”我洩氣。
“出去!”
南宮大将軍不同我說話。
我明顯感覺他瞞着我。
從我爹的書房出來,我的臉皮子還痛得打顫。
我爹是什麽意思?棒打鴛鴦嗎?不讓我同南宮澈在一起嗎,至于那麽用力打我耳光嗎?
這個時候,我居然想起司徒非。
我身邊的人都是一肚子的黑水,我爹不讓我知道真相,南宮澈什麽話都不同我說,連我娘都有着自己的秘密,誰能信任呢?這個時候,不知道死活把秘密告訴我的人,只有司徒非了。所謂敵人永遠是最誠實的。
司徒非在紅袖天香。
“千瀾是老龍王君家的前任家主的親生兒子。千瀾罪通家族,而老龍王家君家的人都活了下來。你知道是為什麽嗎?因為明姓皇族曾經賜予老龍王君家三道免罪金牌。一道金牌就免除了君家的罪。千瀾沒有活下來,皇帝要殺他是一個原因,老龍王君家出現動亂也是一個原因。老龍王君家自身難保,千瀾之死,君家作壁上觀。你爹南宮崇俊希望用君家的免罪金牌,君清瑜願意賣這個人情,但是有條件。”
我揉着自己的臉,嗚嗚嗚地聲音:“要我嫁入君家?”
司徒非眼睛眯眯的笑意:“不是嫁,是入贅。”
我“噗”地倒地不起:“誰,那麽倒黴?!”
“倒黴?”司徒非戳着我的腦袋,“南宮透,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是光韶最大的辣手山芋嗎?”
人人都以為我是肥沃土地裏面的山芋,其實我是貧瘠山坳土得掉渣的山芋。而我這一塊與假亂真的山芋被無數人關注着。他們觊觎的不是我南宮透,而是大将軍府南宮家,是南宮家的帝國軍。如果南宮澈沒有活過這一遭成為刀下亡魂,或者以後有發燒遇到襲擊死于非命,那麽南宮家沒有子嗣繼承,我的“入贅夫君”就名正言順成為南宮家的主人,成為帝國軍的主人,分享半個朝廷,踏上光韶的半壁江山。
如意算盤打得噠噠響。
可惜,我竊笑着。
他們千算萬算卻算不到,我不是南宮大将軍的親生女兒。我的“入贅夫君”永遠都是普通的男人。這樣說,會不會氣死那些居心叵測的串謀者呢?頓時,我覺得我這一塊山芋快樂無比。
司徒非看着我的變化,不知道啥眼神,他指着我的腦袋:“南宮透,你真的蠢死了!”
“嗯?”
“不要免罪金牌,君清瑜也會救你哥哥。”
我就不懂了:“為什麽?”
“因為——”
“非兒——”司徒非正要說話,裏面有人就截了:“非兒,誰在外面?”
司徒非濃豔的眼神一轉,就閉上嘴巴,悄悄同我說了一句話,然後很沒有道義地把我趕了出去。他自己回去伺候裏面的那個人去了。
我沒有說話,只用鄙視的眼神,鄙視司徒非。
司徒非這一生算是被那個人徹底廢了。
我第二天就回去鳳皇城,假期都讓我休完了。
我繼續守着一只龜過日子。
鳳皇城真的是個詭異的地方,百年紛争,當年血腥,禁宮後宮,腥風血雨,日出日落,金紅色高屋建瓴幹淨得水過天晴,琉璃瓦上面不留下一點水痕。南宮澈的叛國罪算什麽呢?只不過是洪洪大潮之下的浮雲罷了。進進出出的深重宮門,貴族大臣,說不出的衣服顏色,奔走各個宮殿,忙着糧饷啊、北方的冬稻啊、江南的絲綢啊、邊疆的軍備軍防啊、兩個月之後的春節、還有一年一度的官員考核等等等等,大事幾十件,小事幾千件。
國之森森,遺留幾何?
臘八的前後,宮裏忙得熱火朝天。
我卻怎麽也熱不起來。只有禦膳廚房的七寶五味粥才能稍微安慰一下我受傷的幼小心靈。我偷懶到禦膳廚房,蹲在小桌子邊,豬一樣把頭埋着大碗裏面,吃了兩大碗臘八粥。皇宮的臘八粥做得色香味俱全,我忍不住就吃得肚子漲漲。
臘八節,正陽門關閉,宮裏放假,小皇帝也放假,不用上朝,不用早起,不用穿複雜的正裝龍袍。最重要的是太上皇不在宮裏,小皇帝就好像從牢裏面放出來的那些啥。
臘八過去,剩下的就是新年。
臨近新年,皇宮裏面劈開一處後殿,國分寺的和尚為皇室為社稷誦經祈福,除晦求佑。
軒轅老大不夠人手的時候,才想起我這個遺漏在角落的釘子,把我調回去黑羽衛,放在一群光頭和尚中間。我聽着半個月的佛經,沒有參透任何東西,只得到一片耳鳴。二十四日後,僧人就要撒福各個宮殿,後宮皇眷皆回避。
我正好遇見進宮的司徒薇兒。
司徒薇兒薄施脂粉,臉頰豐潤緋紅,肚子已經隆起來,特別顯眼。她招搖在帝都行走,完全漠視她自己未出閣。而我爹心思複雜,至今都沒有把她帶回南宮家的意思。司徒薇兒故意從我的跟前走過,斜過眼尾,用只有我聽見的低音說:“南宮透,我還有澈哥哥的孩子。”她故意找茬的。
我冷笑一聲。
我呸。
我才不要他的什麽孩子!
我只要南宮澈!其他東西,我不要!
見君清瑜不是難事。
不過,君清瑜見我,好像是他的預料之中。
他這樣的人,能夠見我,必然是知道我的來意。
帝都的那些皇孫公子,哪個沒有兩三心竅?
我對他沒有好感。
既然是同他談交易而不是談感情,這份生意以後也不會再做的,我連茶都不喝,劈頭就說:“你想要的東西,我可以得到,我要免罪金牌。”
君清瑜淺淺涼薄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落到了我的手指間,輕輕如同袅煙的一個字:“好。”
他的笑意,仿佛貓兒捉到白老鼠。
我就是那一只送到他的利爪下面的笨蛋小白鼠。
他遞給我一個藥丸:“把這吞下去。”
我心悸:“什麽東西?”
君清瑜攤攤手:“□□,三個月之後毒發,如果沒有解藥的話。”
君清瑜黑,他媽的黑!
我張開嘴巴,直接讓藥丸滾下肚子,免得牙齒咬破藥丸表面的那層薄薄的膜。我張開嘴巴給他看:“吃了會不會拉肚子?”
“不會。”
“會不會痛?”
“暫時不會。”
“信你。”
“三個月之後,你我是夫妻,我會給你解藥。”
我是不是該千恩萬謝地表示感激呢:“謝了。”
“不送。”
我不要他送!
老明不知道去了哪裏鬼混。
不過我也不打算見他。
當初在他的庇護下,我活得有滋有味,現在一定會讓他笑話,我是越來越潦倒。我骨架子都快要散了,在大街上信馬由缰,想着各種各樣的方法把□□吐出來。若然□□能嘔吐出來,就沒有人會買□□殺人了。
事實證明,□□是有效的,十天之後,南宮澈就從刑部大牢出來。
君清瑜比南宮大将軍給力。
我沒有去接南宮澈。
我在刑部大牢對面的客棧開了一個包廂茶位。遠遠那副高挑挺拔的身材,那張若熟若生的臉……很快,披風裹着的蹒跚少女擋住了視線,兩人一派祥和地離開高臺。
我開了三壺花雕,一嘴都是花雕清洌的沫兒。
這客棧擺明是黑店,這這花雕擺明是摻水的,我居然悶頭喝都喝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