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成親比打土匪辛苦

城禦四方軍的少将軍的婚禮,明四家少爺的婚禮,貴族之首同古老王族——老龍王君家的婚約,不管是帝都裏面,還是帝都外面,都為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婚禮隆重花錢的程度,甚至比得上皇族天子大婚。明四家按照貴族的婚禮式,要大宴親朋好友三天三夜。我是在婚禮的第三天夜裏才過去道喜送禮的。老明一定恨死我的,不過我也是事業為重。

我從南宮家出來,就回到皇宮,回去銷假報到,然後一直封藏在皇宮庫房。等到最後一天晚上,軒轅菱雲才讓我出去。

我走在大街上,差點就迷路。

我自小在帝都長大,吃着帝都的流水,說着帝都的粗話,就是不曾見過如此金碧輝煌的帝都。

帝都橫橫豎豎的大街道,每隔三步都點着琉璃瓦風雨燈,蓮花狀的漂亮宮燈,綁着紅色的綢緞,映照着帝都的天空都是紅彤彤的,如同佛光普照。

活脫脫就是個不夜城。

百年不曾如此喧鬧。

帝都的大小街道點燃長明燈,是中宮皇後生下皇太子才有的待遇,百姓為家國未來的真龍天子而祈禱,将帶來太平盛世。帝都百年來就出現過一次,可惜我卻年輕,無緣看見。屬于皇族的特權,現在卻賜予明四家的公子,我一邊感受着“如同盂蘭節”的熱鬧氣氛,一邊感慨太上皇對明四家的“厚愛”——不過沒有多久之後,我才知道,我誤解了太上皇,我對明鏡心太不了解了。

——帝都的長明琉璃燈,不是為了祝福老明而亮。

婚禮酒席是在正正統統的明國公府,而不是老明的小別院。

明四家之首,筱國公府,公子明鳴的婚禮。

——同樣是婚禮,同樣是軍人,明四家的勢力,不是南宮家所能比拟的。

我迎面看見的是,國公府門口的玉樹瓊枝,萬樹梨花夜綻放,樹幹是蓬萊仙島的琉光碧玉,樹葉是西岐大漠的夜光珠片。

裏面正堂大院,視野開闊,欄杆憑顧,宴席當中,不停穿梭。

花園的中央,鑼鼓喧天,熱鬧非凡,搭在橋軒金色紗帳的戲臺,臺上漂亮的旦角表演七情上臉,臺下陣陣的喝彩聲音……邊角的風雨小亭,遮蓋着紅紗裏面,傳出絲絲的管簫糜糜之聲,裏面有着西域的金發碧眼的蒙面美人,扭動着水蛇一樣的小腰,琅嬛赤足,跳着妖豔勾魂的舞蹈。幹淨的仆人,漂亮的丫鬟,來往恭賀的客人,源源不斷的賀禮……

我只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如同流水,嘩啦啦東向大海。

我跟着衣服光鮮的仆人才不至于迷路。

我還沒有踏入門檻,就有人醉貓一樣撲過來:“憐弟弟,就知道你一定會到!你小子去哪裏發展,哈哈哈,老子好像不見你這漂亮的小白臉很長時間了!是鋤地耕田發財了,還是勾搭哪門皇孫公子,從此——啊啊,痛死老子,見面就吃一腳!”

都是城禦四方軍的同僚,沒有遮攔的禽獸同僚。

我一蹬腿,不客氣地,就把他臭哄哄要粘上來的身體,劈開三丈遠。

小子們醉得滿臉桃花,蹭着我的腿,終于露出他的真面目,笑得狗頭:“憐哥,我想跟着你混飯吃!”

我腳踹着他的胸口,笑着說:“你以為黑羽衛是我家!不過,如果你想去雪北軍,我還是有辦法的。”我壞心眼。

那小子如畏狼虎:“大喜日子不要提雪北軍!”

“誰想要去雪北軍啊?誰?我把你們這些一肚子酒水變壞水的臭小子,統統扔到雪北軍去守長城,連命根子都凍結,姑娘都抱不了!”從外面插入一把活力十足的聲音,分開衆人就是一襲濃烈的夏風,他把趴着我身上的醉貓踢走,詢問着衆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或者是你!”

“不是,不是!我們只愛四方軍,我們只愛鳴哥,我們只愛姑娘和美酒,喝酒去,哈哈,喝酒去!”衆人轟然散去喝酒。

正義相救的人,正是帝都的話題人物,婚宴的新郎官——老明。

老明臉白透粉帶桃花,金睛火眼,美人标致,一身明豔照人的新郎服飾,繁花似錦,豔壓群芳。從上到下都是鮮豔的大紅色,就好像把人推倒在大染缸裏面滾了一番,外紅內白,外焦內嫩,把全場的未婚、已婚的男子都比下去了。

我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服飾,剔着一條眉毛:“鳴哥,你這一身,真夠,真夠,真夠——”

“傻?”老明瞪着我。

“明豔照人,明豔照人……”我摸着下巴,咯咯笑個不停。

婚宴三天把老明折磨透了。

他連笑容都僵硬得很。

老明提着下擺,坐下,一甩長發,直接抽起茶壺灌茶,毫無形象地,大口大口喝起來:“奶奶的,想當年去打土匪都沒有那麽辛苦!”

我潑冷水:“你打過土匪嗎?”

“這些不是土匪嗎?”

“……”

老明瞪了我第二眼:“咳咳,南宮透,你給我什麽新婚禮物?值不值錢?”

我說:“問問你家管家。”

“南宮透你這蠢蛋,注定一輩子都爬不到南宮澈的上面!禮物就應該親手交給我!”老明發神經起來,頓足大叫,“給管家,都是進我爹的庫房!”

我的嘴角一抽一抽的。

不管是以前,還是以後,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堂堂貴族之首的明四家會生出老明這種性格扭曲的怪胎?明四家之首的筱國公府,是全國最有錢的國公府,庫房比皇帝的內庫還要大。明四家的地縫掃一掃,都是窮人家吃一年。老明這個公子哥兒出身,即使同他老子關系不好,也不至于把銀子看得如此之重。

大概我知道老明的怨氣從何而來。

話說初八司徒薇兒嫁到我家,也給南宮家帶來寬慰的進賬。

我死魚眼,無比鄙視老明:“你還稀罕那幾個臭錢,你都把金山銀山娶回來。”

“君家小姐什麽時候叫做金山銀山?”

“……”

老明忽然靠近我的臉前,笑得特美豔。

他捏着我的下巴,扭着我的臉,轉到那邊燈火明亮之處:“看,你的好——情——哥哥,南宮澈在那邊。”

我哼了一聲,拍開老明的髒手。

我怎麽可能看不見南宮澈?

我不單只看到南宮澈,我還看到很多大人物,例如大司徒,小司徒,軒轅老大,君清瑜,君清瑜身邊的敏德,還是六部尚書,五軍都督府的大人,說得出名字的,說不出名字的……大人物的場所,不适合我這樣的小人物。

我張開嘴巴,狂笑:“南宮澈關我什麽事?”

我這樣說着,那邊南宮澈就神差鬼使地仿佛感應到什麽,向我這邊望過來。我瞬間就呆住了,因為南宮澈确實是看見我了。我背後冒出冷意,立刻抓起酒杯,喝了一杯酒,濃烈的白酒,一沖,嗆到喉嚨,沖上天靈蓋,南宮澈的臉容就浮雲了。

老明在一邊笑眯眯,像一只聞到腥味的貓兒。

大家都鬧着老明要去看看新娘子,我才有一刻鐘的消停。

以前住在一個營房的小曹歪着腦袋,下巴放在我的肩膀:“小憐,你這幅摸樣,我是不是太醉了,我怎麽看你越來越漂亮的呢?摸摸比女孩子還要滑溜,還有點香香。”

我把他的腦袋一抽:“去死,我純爺一個……”

“你純爺?你笑死人!你就把褲子脫下來,脫下來,讓我看看,我就相信!我怎麽就會喜歡你個兔兒爺?!我告訴你,我對倌館子的男人沒有感覺,怎麽弄都沒有感覺!我就不是斷袖的!爺都是站着尿尿的,你就站着尿給我看……咦,南宮将軍?南宮将軍,好!”小曹忽然看向我的身後,裂開嘴巴笑,腳步颠仆過去,“南宮将軍,你說,小憐是不是像女人,我就一直懷疑他根本就是……”

這世上能夠被稱呼為“南宮将軍”的人屈指可數。

我知道的,躺在床上生死未蔔的一個,而另外一個就站在我的身後。

小曹依舊不知道死活:“南宮将軍,你說是不是?”

“呵呵,我也覺得。”南宮澈罕見地笑着,輕松愉快如同夜間的微風,伸出手接過酒杯。

南宮澈酒品不好,世人都知道。

“小曹,你這醉貓死開,不要丢臉了!”我看得眼睛都發直,連忙把小曹手中的酒杯搶過來,瞥了南宮澈一眼,正好對上南宮澈看我的冰溫眼神,真的是瘟神啊。我咬着牙齒,磨出來的鐵鏽味道:“南宮将軍,不要,不要,南宮将軍你是不能喝酒的!你不要忘記自己醉了會很恐怖!”他現在的臉色已經青黃不接,喝了酒之後,我不知道我該有多麽倒黴遭殃。

南宮澈扯着嘴角,微微一笑,有點溫和溫柔:“我知道分寸,謝謝你的提醒。難得見到兄弟,就喝一點點。”他插到我和小曹中間,面對着小曹接過第二個酒杯,一只手擋着我的手。

他順手就握住我的手腕。衣袖長寬,正好蓋住,看不見我們糾結在一起的手。他的手心熱熱的,鐵一般的不動搖。我牙齒都酸了,手指擰了兩下。

南宮澈把酒喝了。

小曹早已經醉了七八分:“南宮将軍好,你就該這樣!男兒……”

“南宮将軍,南宮将軍,南宮将軍很快就要成為帝國軍的大将軍了……大将軍,你不能只喝他的,不喝我們的吧,要喝就大家一起喝……”周圍的将士,都是城禦四方軍的,曾經同聲同氣的,同南宮澈處得不錯。大家見南宮澈喝酒,都不知道忘性還是醉意,一時間空前高亢的情緒,上來拉着南宮澈喝酒。

我是一件悲催的陪襯物,衆人皆醉我獨醒。

我在一邊幹着急,看着南宮澈步步堕落,看着他臉沿下微微透出酒紅,那醉人的紅色只停留在颌下,不上臉。傳說中的危險的信號。南宮澈的手心滲出汗水。越是熱汗,他越是把我拽緊。我被他握住就動不了,只能低聲對他說:“放開我!南宮将軍,你不要握着我的手!你再不放手,就斷袖了!”

南宮澈置若罔聞,仿佛還很享受。

我嗚呼哀哉。

若然明天傳到全帝人的耳中都是:“原來南宮少爺就同吳還憐有暗地裏的一手”、“南宮将軍原來是個斷袖”就真的不關我的事了。

大家喝得東歪西倒,話題一下子也不知道扯到哪裏了。

南宮澈悄無聲息退出人群。他往我跟前一轉。我被他轉得失去重心,就直接撞到他的身上。

“放手,南宮将軍!不要拉着我啊!”我這小心肝做不得壞事。雖然周圍的人都仿佛沒有留意到我們,但是我芒刺在背。

南宮澈嘴角彎彎笑着,異亮的眼神,眯上酒色醇美的濃郁。

這家夥已經醉了!

南宮澈今天離奇得穿着修長合身的居家常服,紅色的。紅得很深很深,就好像凝固在衣料上的血塊,盈盈耀目,染不上其他顏色。他往身邊一站,好像圍繞着一叢漂亮的紅杜鵑。風一吹,漫山遍野,春花燦爛,芳香撲鼻,怡人悅目。他常常不是白色,就是黑色。我長那麽大,第一次見他穿紅色的衣服,瘆人的輕佻。不過,真的很好看。

南宮澈的穿衣品味也變了。我自己開始迷糊,他是黑色呢,還是紅色?

我嗔怒:“放手,會被人看見的。”

南宮澈偏偏靠着我的身邊,好像不勝酒力一樣,伏在我的肩膀上。那些完全是表面,而他說話的聲音卻一點也不醉酒,甚至是冰鎮的冰冷:“做了虧心事嗎?只有做了虧心事的人,才怕被別人看見。我靠近就不行,其他同僚摟摟抱抱就無限歡迎?”

我退後了兩步。

不同的,不同,那些同僚不會讓我心跳加速,不會讓我不知所措,不會讓我難受,不會讓我有罪惡感!

我很認真:“請南宮将軍不要再靠過來了。”

是的,不要再逼我了。

我一閉上眼睛,就看到我爹躺在床上的蒼白模樣。

南宮澈笑了一聲:“南宮透,如果我一定要呢?”

他簡直就是挑釁我的極限。

我開始捏着手指——

“哇哇!”

人群驚叫。

恢弘赤色的夜幕,“嘭”地一聲,開出一朵燦爛的金牡丹。

原來是煙火。

天空的金牡丹沒有消散,就在四周開出朵朵的牡丹花。“嘭嘭嘭”,天空轟隆隆地嘶叫着,五光十色的煙花就争豔燦爛,齊放歡樂。四面八方的歡呼和嬉笑,人人都注目到天空中的煙花表演,根本就沒有人留意到我們。

南宮澈靠着我的耳邊吹着氣,聲音也柔和了一點點:“小透,我很開心你能留在帝都,沒有跟着他們回去湖州。”

這也是我最後悔的事情。

我應該跟着我爹和司徒恩恩她們離開帝都。

司徒恩恩惱了南宮澈,居然把司徒薇兒也強硬帶走了。

我扯笑了:“恭喜哥哥成為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也好的,清淨,而且床足夠大……” 他的發梢有意無意蹭着我的腮邊,就好像纏綿情人間沒完沒了的甜蜜,“不怕被你擠下床。”

我差點就咬了舌根,推開他:“不要碰我!”

“南宮澈,不要碰我!”

“我們已經一刀兩斷了!”

我吼出來這三句話。

“噼裏啪啦”的響聲,天空的煙花化作漫天的星辰,閃閃發亮,彎出一道亮白色的銀河,迷了人類的眼睛……

南宮澈遲鈍的愣着,手松開。

我轉身往外面跑。

沒有跑開幾步,南宮澈就抓住我的手臂。

他一揚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

雖然不着力,但是我的眼淚都打飛了。

他沒有放開我,天空的中的煙火是掉入了他深褐色的眼睛裏面,到處火辣辣的燃燒着:“我們是一刀兩斷了!我所謂的‘一刀兩斷’,就是我以後會讓自己忍住不碰你,不去強迫你做你不喜歡的事情,讓你按照自己的意願自由自在生活——南宮透,我只想看到你天天笑着——而不是允許你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同其他男人勾三搭四、裝瘋賣傻!”

我臉痛耳昏,愣是沒有看清楚、聽明白。

“南宮透,是你自己不懂得珍惜……”南宮澈不知道哪裏來的怒火。

南宮澈扭着我,就好像抓着一只不聽話的貓兒。我紅腫的臉被拉到他的跟前。我的腰受不住鐵石無情擠壓。他控制着我,就如同小孩子的手指捏死一只螞蟻那麽簡單。

他的吻,霸道,帶着辣痛,還有烈酒的嗆味。

掙扭,喘氣,嗚咽,心燥,還有頭頂轟隆隆的煙花爆破的聲音,周圍人群雀躍歡呼的聲音,混雜起來,穿心入肺,好像大災難的蝗蟲碾過一望無邊的天空,一路掠奪啃噬,把我那僅僅收拾幹淨的心啃得一點也不剩,接着就要面對着百年難得一遇的□□。

我看不見自己有多麽的狼狽。我不知道該用多大的力氣才能同他“一刀兩斷”。呼吸越來越緊密,掙紮越來越無力,而那種魚死網破、不顧一切的親吻就似天空中用消耗着生命的煙花。

璀璨,一瞬即逝。

不是真實的。

我狠狠咬痛了南宮澈。

“我是不懂得珍惜,怎麽樣!”我聲音都沙啞了。

“若然我懂得珍惜,我就絕對不會讓自己那麽難過!我喜歡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那麽難受!難受得快要死掉了!”我捂住嘴唇,叫出來的嗓音竟然不像我自己,聲嘶力竭。不過,再大聲的吶喊,都不如天空中煙花來得響亮喧鬧。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我整個人都傻了,都不知道幹什麽!值班的時候,居然連偷懶都睡不着的!我就應該聽從你的話,好好珍惜自己!我本來還可以恨死你的,把你當做仇人一樣殺了。但是,我居然還說服自己,我爹沒事,我可以原諒你的錯,可以聽你解釋……可惜,不是!你個王八蛋,就從來沒有一點愧疚,從來沒有一點讓我好過的解釋!爹娘都被你氣得離開家門!”

南宮澈唇邊殷殷的一抹紅,平寂的眼神湧出一分熱潮,手掌一直捂着我的臉:“……”

我哭了。

“小透,不要哭。”

“你喜歡就去做你的孤家寡人去!”他就是喜歡把我弄哭了,然後再回來哄着我!甩我一巴掌,然後給我一顆糖?

我把他甩開。我拼命往活路走:“不要跟着我!”

南宮澈就好像一只有影子的千年豔鬼,不折不撓,不依不離,跟在我的後面。我生氣地走着,眼淚珠子不停地掉下來。

我再理睬他,我就是個豬!

鬼知道國公府這是什麽八卦天門陣,我居然走不出去!我好像已經迷路了,在花園這裏來回兜着圈子,耳邊聽着鑼鼓唱曲,走了一輪回之後,還是聽見鑼鼓笙簫。

戲臺之下密集着很多的官家老太太和少奶奶,她們徹夜看戲,津津有味。戲臺之上,旦角正對着梳妝臺穿衣打扮,轉眼間,就從千嬌百媚的千金小姐,變成了風流倜傥的書生。

我的腳步稍微慢了下來。

老明的老爹還真下本錢啊。那是全國最有名的戲班,菁舍班。據說班主丁叮當是個脾氣古怪的女人,而臺上那個踏着秀才闊步、糅合着女性柔和和男性英氣的,正是丁叮當丁大老板本人。丁大老板難請,幾年才親自上一次戲臺,這些官家的太太夫人都是趕丁叮當的場子。

聽着丁大老板陳柔微沙的低嗓音,看着神符奇技的戲曲表演,我漸漸平靜下來。

我稍微看了半幕,就癡迷住了。

現在演的是丁大老板的成名作《再生緣》。雖然有很多戲班子演《再生緣》,不過,那些旦角飾演的孟麗君不是太媚柔,就是太高冷,沒有一個比得上丁叮當。女兒身做男兒英,丁大老板入戲十分。丁大老板的飾演中,既保持着女兒家的細心謹慎和機靈聰明,還帶着當朝狀元爺的英姿勃發和恣意游刃。即使都知道女扮男裝,但看臺下的千金小姐、年輕少婦無不為丁大老板的男裝而傾倒。

我也漸漸沉迷。

身後站着的人,聲音輕得如同掃過耳邊的春風:“累不累,不如上去坐着看。”

我手肘顧着欄杆,說:“我喜歡這裏!”

他說:“上面看得清楚一些。”

“我很容易滿足。”

“上面的樓子廂房,直接對着正中央,可以看全景。”

“我不貪心。”

“很快又開始新的一幕了,丁大掌櫃會穿着她成名的瀾彩衣,開演洞房花燭的一幕,同相府千金小姐,飾演一對假鴛鴦,妙趣橫生。”他慢慢勾着我的手指,繼而不可違抗地握着手心中,溫燙的手心,“嘿嘿,我們上去……”

“……”

我快要哭了!

南宮透,你就是死在不夠定力!你就是受不住誘惑!

花園這裏有着樓子廂房,推開的落地大窗戶無遮無掩,對着戲臺開,直接對着下面——明四家究竟富裕到什麽程度啊,居然這樣的地方都有!

我找到的位置,剛好正面看着戲臺,視野開闊,聲音真切,袅袅動人。

新的一幕響起了銅鑼。

我立刻趴到外面的扶手小欄杆。

南宮澈把我拉了回來。我推開他,非得要走到最靠前的露臺欄杆:“我要靜靜看戲,你不喜歡可以先走!”

他就不敢管我了。

我知道南宮澈不喜歡看戲。

南宮澈喜歡什麽?我忽然冒出這樣的念頭。他不喜歡看戲,怎麽知道丁叮當的成名作?

這些年來,我以為南宮澈就沒有什麽癖好——當然,除了他還養着家裏的貓兒。人在這個塵世總有點喜好。我喜歡看戲聽曲,湄兒喜歡漂亮的衣服和甜食,我娘喜歡摸馬吊,司徒恩恩喜歡各色布料花花衣服和銀子,我爹喜歡去喝花酒喜歡念奴嬌,但是南宮澈喜歡什麽呢?他不喜歡喝酒,又不喜歡那些煙花之地——事實上,他根本沒辦法去煙花之地。他不喜歡被其他女人碰,他更加不喜歡被男人碰……

我一直沒有問他,難道我也是女的,為什麽南宮澈就不怕我?

當當當,丁大老板出場了。飾演“相國小姐”的花旦出場,看臺下的人還在拍掌,而此時丁叮當出來,全場居然靜悄悄的。我看得眼睛都發直。

丁大老板終于拿出她二十年來的看家衣服。輕若流雲的男裝新郎服,披着她的高挑身段上面,走動就宛若高山流水,團團的紅暈霞光,人美衣服亮,清俊潇灑。歷史上以美貌和戰功着稱的蘭陵王高長恭也不外如是啊!

我激動地忍不住抓住南宮澈的手:“是不是很漂亮?丁大老板真的好帥啊!我就算現在死了,都值得!”

“是嗎……”

我低頭看着。

不知道怎麽時候南宮澈就霸占了我半個椅子。

他抱着我的腰,摸着我那邊紅腫的臉,掃掃我額頭的頭發:“打你,痛不痛?”

我哪裏有空理會他:“你讓我打一巴掌就知道!”

南宮澈收緊我的腰:“看完這一出戲,我們就回家,我幫你擦點藥膏,很快就不痛。”

“我在這裏看通宵。”

“丁大掌櫃唱不到通宵。”

我終于很正經、正眼、正色看着南宮澈,看不到他在開玩笑。我愣是裝着沒有明白:“我明早要值班。”

“我明早也要上朝。”

“我要在屋頂上面站一天。”

“我輕點。”

南宮澈滿眼透透深深的笑意,臉不紅、耳不赤,是赤、裸、裸的那個意思。

我嘩啦啦的眼淚。

哇哇哇,二貨!

我就是個豬,我就是個豬,我就是個豬豬豬豬!我不能同南宮澈糾纏不清了。我不可以跟他回家去“上藥”。“回家”一定不僅僅是“上藥”!

我挺直腰背,很“認真地”看戲。他不喜歡看戲,他只是貼着我的背後,摟着我的腰,就沒有動靜。我腰酸,扭着脖子看過去後面,他全身都靠着我的背上,睡着了。

這樣的鑼鼓喳喳,這樣的陌生地方,南宮澈居然都能睡着。

我嘆了一口氣,趴下一點點,讓他睡得舒服一點。不過很快,我發現這樣的姿勢,讓我腰酸背痛。他不舒服,我也不舒服。我慢慢拉起他的手臂,移出去,輕輕讓他睡下來,放在我的大腿上。這樣,他不妨礙我看戲,我也不妨礙他睡覺。

南宮澈全身僵硬地很,我手指揉着他的肩膀,都用盡全力掐下去了,他肩膀的肌肉還是硬邦邦的。他究竟有多久沒有睡覺啊?他這幾天究竟在做什麽?

我拍着南宮澈的臉兩下,臉龐都削了,摸上去都冰涼涼的,家夥長得漂亮都沒有用,老是這樣不睡覺,沒到二十歲都變成老伯伯。睡覺都皺着眉心,以後會在眉心長深皺紋,去不掉的。我揉着他的眉心,揉着他的頭發。南宮澈比我大不了多少,有時候我都忘記了他才十八歲。為何我同他搞得那麽痛苦呢?

我這樣有一下沒一下地弄他,居然就忘記了戲臺。

丁大老板不知道什麽時候都下去了。我回頭的時候,戲都散場了。就這樣,難得一見的《再生緣》就沒了。

我的時間怎麽就花掉了?我氣得咬了南宮澈一口。

南宮澈動了一下,醒了,朦胧的眼神轉了一下,霎是銷魂,看見是我,就放松了下來:“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我一把将這王八蛋推下去。南宮澈速度拉着我的手腕,他掉下去還順手把我拉下來。我一下手肘撞到他的胸口。

“呃……”南宮澈正中,哼了一聲。

我才讓他知道我不是好欺負的。

南宮澈拉着椅子,帶着我一起起來:“我們回家睡覺了!”他那表情就好像要跟着娘回家的孩子那麽開心。我們之間好像還沒有那麽好……

我感覺自己的臉頰都紅了:“你回去,我不回去。”

南宮澈垮下臉:“你不回去,我怎麽辦?”

我走:“随你怎麽辦!”

“好,你說的,君子一言,快馬一鞭。随我怎麽辦——那麽你就跟我回去!”南宮澈攔腰就抱起我,他再這樣下去都會成為正式的流氓了。

忽然有腳步聲響起在進門口。

我彈動一下,離開南宮澈。

樓梯口進來的是紅色的淡光,老明那種壞壞的笑臉出現在那裏。我松了一口氣,不過立刻就留意到跟在老明身後的人。同樣的一身紅色的衣裙,漂亮的裙子拖着地上,苗條高挑的身材,頭上流蘇鳳釵明豔美麗——正是老明的新娘子。

老明打量着我,又打量着南宮澈,就意味深長地笑着:“我就說,明明看到你跟着你——哥哥,上來這裏的,不可能找不到的。介紹你們認識,這是明三少奶奶,內子,君清倩。小倩,這位是南宮将軍,還有他的妹子,南宮透。”

君家小姐給我們福了福。

一陣虛套客氣話之後,我才認真看老明的這位新娘子。

君家的小姐,濃郁的新娘妝,鵝蛋的臉孔紅撲撲的,俊眉秀目,雙目炯炯,雖然不及司徒家的小姐長得标致水靈靈,但是自有一股高貴雅致的氣質。君家小姐說話也文文定定的,語氣用詞客氣,雖然禮貌有加,但是總有點冷淡的感覺。老龍王的小姐鳳毛麟角,詩書禮儀,舉止談吐,是名符其實的大家閨秀。

所以,我們也非常斯文酸溜地說了幾句話。

幾句話之後,君家小姐就退到後面,讓老明這個當家男人應酬我們。老明說話比平常斯文,不對我的胃口,唯有讓南宮澈去應對。

我看着君家的小姐,她對我微微一笑。

我心裏感嘆:老明哪世修來的福氣,可以娶這樣的女子?

我知道老明在這位君小姐身上花了很多心思,快要到了要死要活的程度。我看見老明偶然望向君小姐的表情,我怎麽都不覺得老明是個傻子——人家說堕入愛河的人會變傻。我感覺不到老明變傻,我也同樣感覺不到南宮澈變傻——當然,變傻的只有我一個。

嘩啦啦地過去一個月,我一直留在皇宮,南宮澈沒有找我,倒是老明的新娘子請了我幾次。我推遲了兩次。君清倩對請我賞花吃茶很執着,我也不得不去。小兩口搬到小別院,沒有在國公府。君清倩俨然是女主人。君清倩也挺奇怪,她見我,不問老明的事情,只是對我的事情感到興趣。我開始以為她要給我做媒,但是她一直都沒有那個意思。

老龍王君家的小姐,我留着一份心。

第一是君清瑜曾經給過我□□,第二是敏德身份尚且未表明陰謀。

君清倩究竟是一無所知,還是故意親近我呢?

君清倩短短時日就在帝都名門閨秀中蹿紅。君小姐,明三少奶奶,優雅得體,玩意新鮮,她把古老的城郭——漢陽,各色各樣、好玩好看的精致小玩意——衣食住行,都搬到了帝都,讓帝都的小姐夫人們大開眼界、愛不釋手。

例如,她沿襲老龍王君家的傳統,不做婦人绾發,而是直接把頭發在腦後面混着漂亮的絲帶編成辮子,長長的,既方便又妩媚,帝都的少奶奶都紛紛效仿;漢陽的襦衣連着抹胸,腰上不系腰帶,帝都的小姐姑奶奶都紛紛解開了争芳鬥豔的肚兜、解放了胸部,擺着柔軟舒服的襦裙。

君清倩建立了一個雅聚社,有局,都會請帖送到我的手中。

我不是吃素的,而君清倩也不是吃素的。

我對君清倩始終懷有戒心,不親不遠地來往着。

君清倩是何等聰明之人,她大概也曾經打聽過我的喜好。君清倩就再三下帖請我聽戲。我聽說是丁叮當的《再生緣》,就耐不住誘惑。我接了貼子,請了假,做客老明的小別院,在精致的花園中,小軒擱着落地大窗,看到不遠處軒臺,三天三夜,看全了丁大老板素裝的整套《再生緣》,別開生面,另有一番趣味。

四月百花齊發,一下子是桃花,一下子是玉蘭,一下子又是櫻花,賞花的聚會很多,除了那一次聽戲,我就沒有空給她們的帝都名媛宴添磚加瓦。黑羽衛頓時忙了起來,黑羽衛每個班都增加了兩個時辰,一步都不能離開皇宮。

首先是,國中一年一度的春祭。

連着春祭的,就是四月初五的國分四寺的一百五十年慶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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