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孩子,要不要
滴滴微溫的水敷在我的臉上,我仿佛從黑暗中吐出第一口呼吸,然後就感覺脈搏恢複了跳動了,稍微移動了一下手指,滑過粗厚的布料。
“姑娘醒了!”
耳邊是一個尖銳帶着驚喜的聲音。
我能夠睜開眼睛的力氣,都被驚散了。
那個帶着濃重鄉下音調的年老的女人繼續叫着:“快去通知少爺,姑娘醒過來了。”
少爺?
我睜開眼皮子,滿屋子的光線,刺眼的痛。我的喉嚨都是幹幹的:“這是哪裏?”
“老身的茅屋,地方簡陋……”
我耳鳴,聽不清楚她的方言。
“老爺子,快點把藥端過來,姑娘醒了……老爺子,你幹什麽,快點去告訴少爺!小事慢吞吞,大事也慢吞吞……”
我很疲憊,身子老沉,聽着耳邊高高低低的聲音,慢慢又睡過去,醒過來已經是夜晚。黑漆漆的屋子,低矮的屋頂,屋梁鋪着禾杆,有桌子,有挂布,有床,還有堆在角落的好些雜七雜八的東西。門口的木架子上面點着蠟燭。兩個手指粗的白蠟燭,就剩下那麽小半截,是墓地拜祭用的蠟燭。蠟燭跟前晃動的人影,就是一位普通的婦人。
婦人喜出望外:“姑娘,姑娘,起來喝點水。”
我潤了一下喉嚨。水是山水,我喝着涼。
那婦人瘦巴巴的臉孔,一雙手都是繭子,她摸着大碗,忽然叫:“啊,看老身大意,老身該死!姑娘這身子不能喝涼水!”
她嗵嗵去燒水。熱水端過來,水裏飄着一些油花和焦味,我呷了兩口,還是喜歡山水。
“姑娘身子矜貴,不同老身這種鄉下人家,要多休息,要多吃,不能喝涼水,不能吃生冷的瓜菜,粗重活不能做,亂跑亂跳的也不能,女人都是這樣的,不用怕。老身是過來人,有三個兒子,一直想要個女兒,就沒有那個福氣。三個兒子都成家,小兒子才剛娶了媳婦。大兒子媳婦現在生第三個孩子……”婦人在我耳邊唠唠叨叨的,兒子媳婦孫子的,大部分我是聽不明白。如果我不是知道自己身體壯健,我還以為我病入膏肓。
這裏是一戶農家,兒孫滿堂的農家。
她口中的“少爺”是君清瑜。君清瑜不知道給了多少銀子,他們才會收留照顧我們。
君清瑜沒有死。我也沒有死。我全身疲懶沒有力氣,聽着聽着睡過去,第二天天剛剛亮,我就被吵醒。牆外,是清清楚楚的小鳥麻雀鳴叫聲,孩童的玩笑聲,還要遠處的偶然一聲的吆喝聲,混雜到一起,這個清晨無比熱鬧。
我趴在床上。
“把那個小黃鹂遞過來,否則,我要生氣的哦!”
“羞羞羞,它不叫黃鹂!”
“不是黃鹂?”
“不是!”
“哼,不是黃鹂是什麽,你們說,它叫什麽?”
“小黃鳥。”
“哈哈,哈哈,黃色的鳥都叫小黃鳥!朕說它是黃鹂!”
這一笑聲,讓我驚吓從床上爬起來。
就算沒有力氣,也要爬出去!
我趴着門頁上面,看着屋子外面的院子。擡眼可見是一望無際的良田,青青的禾苗,遠處綿延千裏的高山,雲霧萦繞,所謂的開門見山。而近處疏落的竹竿木頭圍城的籬笆,三顆桑棗樹的下面,排排坐着農家的三個可愛小娃娃,兩男一女,還有他們圍着的一個站着的小孩子。
孩子笑着露出小虎牙,滴溜溜的眼珠是一顆黑葡萄,白皙的臉蛋帶着紅潤。他扭着小臉,歡呼雀躍地看着我:“小憐子,你要穿鞋子才能走出來!”
我腦子一片“轟然”,仿佛壓着白娘子的雷峰塔轟然傾倒,我壓着底下快要窒息。
我的娘,天下大亂了!
我完全能夠想象:軒轅老大的臉色一定全家抄斬一樣的陰晦難看,朝中大小忠臣一定努力磨拳擦掌準備奏折和口水,太上皇也一定徹夜難眠地折騰着各路人士——太上皇會封鎖小皇帝失蹤的消息,遮蓋一時,四處翻找小皇帝。帝都保不住會大亂啊!
我顧不得禮儀禮節,抓着小皇帝的小手,擰到一邊去,聲音都啞了:“皇上為什麽在這裏?皇宮怎麽辦?太上皇——”
小皇帝愣是不理:“朕跟着你。”
這樣好說。
我快要跪下來了:“我們現立刻回去皇宮!”小皇帝不在皇宮,這天就翻了。即使普通人家的孩子不見了,家人也擔心要死啊!
小皇帝忽然推開我:“不要!”
“什麽?”
小皇帝閃着黑亮亮的眼眸,低着眼睛,推着我的手:“朕……朕,朕,肚子餓,朕龍體不适,回宮之事容後再議!”沒有等我反應,他就駕腿跑了。速度之快,很難同“龍體不适”聯系到一起。
“嘿嘿……皇……”我只能在一邊幹跺腳着急。
作為一位黑羽衛,雖然我平時不勞動,但是這種關頭,我就算綁也要把小皇帝綁回去啊。小皇帝躲了起來,我找他找到滿頭大汗。汗水都是冷的。
“南宮透,看你還很精神。”
冷洌清綿的聲音,病倦蒼色的臉容,出現在屋子的門口。明明是穿着樸素農家的衣服,匆匆一瞥,浮現出一種與周圍格格不入的違和感。或者是那種緩慢的舉止,或者是清遠的疏離感,或者是異于常人的白發。
君清瑜。
南宮透是個小女人,睚眦必報,通常比較記仇,君清瑜給我的最後一擊,我歷歷在目的。我正面着他,摸着腦袋,冷嘲含笑:“腦袋有點痛,不知道是被誰打了。”
君清瑜長得無塵,以至于怎麽看都是沒有人情味:“若不看在這份上,我早把你丢一邊去。”
我觀察着茅屋的四周,連山路都看不到盡頭,風吹青草低,頑童暢嬉戲,确實不是我腳踏實地走過來的路。
這裏是帝都郊外的一處山坳,離開帝都還有三天的腳程,山裏人自給自足,鎮上有集市,初一十五才趕集。君清瑜同農戶家的相熟程度,讓我咂舌不已。人家把他當做老爺一樣供着。不過,我很快就從這淳樸的婦人口中打聽到,這個山坳原來是君家的地方。
帝都之郊外還有君家的土地?漢陽同這裏相差十萬八千裏啊。朝廷也有規定,帝都之外,禁止圈地。
君清瑜躲到這裏是驅毒養傷。他吊着藥罐子情有可原,但是我也天天兩碗苦藥就毫無道理了。
這裏的主母,照顧我的那個淳樸老婦人,我叫她六嬸,她看着我喝藥:“姑娘這時候最重要是補身子,要喝半個月。”
我是南宮家的人,從小練武,出身軍營,身子弱同我完全無關。我養了幾天身體痊愈,只是最近天氣悶熱,喜歡犯困,容易疲倦,嗜睡厭食。
我說:“犯困不是病吧。”
六嬸笑着:“呵呵,姑娘說哪裏去?姑娘怎麽會是病,姑娘是有喜了。”?
我微微扯動着嘴角,不笑不行,笑着也苦逼:“我最近倒黴犯太歲呢,怎麽會有喜事?”
六嬸站着,她的視線斜斜看着我的肚子,笑意融融:“好事,喜事!姑娘以往有不順,孩子都會讓姑娘事事大順!咱鄉下人的話,孩子是神佛賜福,能夠給家人帶來好運。當年老身剛剛嫁過來,家裏也不順,老身生了第一個娃子之後,老爺子就開始順了。老身這孩子是越生越興旺——”
“慢着!”
我耳朵沒有進水吧?我稍微翻譯一下我聽見的意思:“六嬸,你說我有孩子?”
“姑娘沒有察覺也是正常,第一胎,以後就……”
六嬸可開懷。
“孩子?”
我拉開蓋着的衣服,指着自己的肚子。
“姑娘安心養胎……”
“啊!”
啊~~
話說,這一聲叫是我出生以來最凄涼、最嘹亮的叫聲。吓壞了六嬸,也吓住了很多人。我把門關了起來,不讓外面的人進來,跳了兩下。
六嬸拼死抱住我:“姑娘做什麽,不能跳!”
我苦得眼淚都掉下來:“六嬸,你能用你的貞操保證,我是有身孕?”
“我們這裏沒有大夫,鄰居有個産婆,她都給姑娘看過了,是喜!”
我不明白六嬸為何如此高興。
難道她以為我是君清瑜的小妾?
“孩子,孩子……”我怎麽會有孩子的呢?
晴天霹靂,天亡我也。我已鐵定心腸要離開南宮澈。偏偏這個時候,我卻有他的孩子!我悔恨得快要撞牆:我怎麽可以那麽無知大意,當初同他那個啥的時候,就應該厚着臉皮要些能夠喝了不懷孕的什麽月茶!為什麽懷孕的不是南宮澈,而是我?!我現在能怎麽辦?
我左不是右也不是,比南宮家的墓室門還要厚的臉皮居然也紅得像蒸熟的蝦子。我知道六嬸肯定有辦法的:“六嬸,喝什麽會讓孩子流掉?”
“姑娘不要這孩子?”
六嬸頓時把臉拉長。這位六嬸曾經一直對我和顏悅色。
我摸着還非常扁平的肚子,摸不出任何跡象。我能怎麽辦啊?奶奶的,都是南宮澈的錯!若然我娘在就好,我可以抱着她哭一陣;物是人非,我忘記了我娘不再是我娘。而且現在的我,根本沒有面目去抱她。
晚飯,我幾乎要絕粒。
之後,君清瑜很離奇地擺坐到我的跟前,平靜地問:“你不想要南宮澈的孩子?”
我⊙﹏⊙b汗
怎麽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同南宮澈搞到一起?
君清瑜也甚為驚奇:“他只喜歡你一個。”
我聽着這話就莫名生氣:“但是他并不是只有我一個!”我既要男人的心,還要男人的身。南宮澈還有司徒薇兒。雖然司徒薇兒在我眼中不算棵蔥,但是存在就是存在!
我知道他對我的感情,我也不懷疑他對我的感情。我愛他,不代表我可以原諒他的所作所為!他愛我,不代表他可以為我犧牲一切!對着我的爹發誓,南宮透不會當南宮澈的小妾!連想都不能想!
君清瑜說:“如果我告訴你,他是被逼的呢?”
我冷冷地斜睨着他:“對,任何一個爬錯床的男人,都說自己是被逼的。”
君清瑜炯炯的目光,明顯的不信任:“你真的就那麽恨他?”
奶媽的君清瑜!
我心火旺盛,放在我手心的茶碗都顫抖。
我“啪啦”地拍下藥碗,藥都蕩去了一半,濃重腥香:“我恨他不應該嗎?我就不能恨他嗎?我爹現在都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我還有工夫待見肚子裏的孩子?我也沒有工夫待見你!”我轉身就卧到床的裏面。
君清瑜那個家夥好像看不出我的逐客令。
我躺着就覺得肚子無形抽痛,起來,對着君清瑜,陰陰地笑了一聲:“膽敢向南宮家樹旗動刀的,都要做好死的準備。”
他是。
南宮澈也是。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僅僅留下那麽一點點骨氣。
“他殺人放火還不都是因為你?難道你不知道,你其實是他的弱點啊。”君清瑜站着門檻邊,故作神秘地說,“南宮家的人,在我預料之外的頑強啊!頑強,容易讓你走入死胡同,就好像你不想要孩子。”
“我不會同南宮澈在一起。留着這個孩子……我怎麽同他劃清界線!”我快要被他氣死。剩下的半碗藥都被我扔出門框,可惜沒有砸中君清瑜。
君清瑜說得沒有錯:我生氣,不是因為我恨南宮澈,而是我根本就不懂得恨他!
我以為自己一直恨他。恨一個人,該是如何呢?報仇?手刃?颠覆?正道上沒有,我偏偏選擇不偏不離。我假裝着我恨他。我願意欺騙我自己,願意告訴全世界的人:我恨他!
我讓南宮澈難過,我讓他傷心,我讓他不得安生,原來一切都是我自欺欺人罷了。恨一個人很難,假裝恨一個人,是很容易的。
我胡亂睡了一宿,第二天,六嬸繼續給我準備藥。
“孩子是無辜的,姑娘這心腸也太硬了。”六嬸對我都徹底無語了。
我都成了通藩賣國的千古罪人了。
六嬸把藥碗擱在院子的樹下:“藥放在這裏,姑娘。”
我坐在樹下。
樹葉沙沙,動了夏風。
百年大将軍南宮家,樹大枯枝,今非昔比。我是不懂得悲傷的人。悲傷,對于我,真的不适合啊。我難受呢。不遠處的沃野,小皇帝那稍微氣勢的身影,同農家的幾個孩子在水溝邊玩着。不知道何時,小皇帝的小臉就出現我的眼前:“小憐子,伸出手!朕賞賜你一些好東西。”
我平攤着手心。
“來!”
小皇帝泥巴的小手握着拳頭,在我的手心中松開,濕答答的,他笑眯眯地跳開。
我看手心只是一條丁點大的蝌蚪。
擺動的尾巴和黑色的頭部,游動我的手心,缺水。
我臉無表情:“謝皇上賞賜。”
小皇帝大大的失望:“怎麽樣,不怕嗎?”
我比他還小的年頭,抓的不是蝌蚪,而是青蛙。
“怕。”
“嗯。還給朕,朕要把他們養大,養大成朕這樣的身高!”小皇帝很自豪地笑着。
小皇帝在這裏越發開朗,比在皇宮的時候強壯、紮實了一些。鳳皇城裏面,誰也不敢把“皇帝”當做普通的孩子。
小皇帝生母是先帝的言太後,他出生就沒有見過親爹,沒有跟在親媽身邊,而是随着明太皇太後住在國分寺。按照皇族制度,皇子都是由生母撫養的。明太皇太後親自撫養小皇帝,是忌憚言太後的外戚幹預小皇帝的未來。心思所到,利弊難分。小皇帝只知道有皇祖奶奶,有皇帝哥哥,就不親近他的親娘了。
小皇帝回宮登基,言太後能夠補償的時候,她就病逝了。
享受着樹下的涼風,聽着清遠的聲音,沙沙沙沙,由遠而近……
撫摸着臉頰,就好像我娘胖嘟嘟的手指,帶着溫暖。
我娘當初就沒有放棄孩子。相比起來,我這人就弱爆了。我把快要成為幹巴的蝌蚪放回水裏面,明明快要死的蝌蚪立刻游動起來。我也挺直腰:“算了,這個孩子,我要了。”
就算不入南宮澈的名下,也是我的孩子呢。
藥讓我幹脆倒掉了。最開心的莫過于六嬸,比我親娘看到連贏十遭馬吊還要開心。她動作更加快,立刻端出另外的藥。我不想喝也得喝,嘴巴裏面都是苦味,我吃着蜜果子:“六嬸,你一邊煮安胎藥,一邊煮堕胎藥?你老人家搞混了怎麽辦?”
“老身眼睛還不瞎,鼻子還靈敏!山裏的草藥,一聞就能說出名堂!”六嬸聽見後面的話就皺眉頭,“安胎藥是我大兒子媳婦的補藥,順便也給姑娘一服。她每天要補身子。希望這一胎是男孩兒,為咱家生下長子嫡孫,為咱家繼後香燈。哎,生了兩個,都是女娃子。菩薩保準,這一胎一定是男孩!”
六嬸大兒媳婦,高高大大的女人,害喜起來就嬌滴滴的小娘子模樣。
至于我,也是個孕婦,照樣能吃能睡能跳。
我無所事事,有空就抓着小皇帝回宮,或者就是監視着君清瑜。小皇帝是樂不思蜀,在這裏長得又黑又調皮。而君清瑜過得就好像一只鬼。他白天睡覺,晚上出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睡醒着的樣子蒼白無色。我知道他中毒了,好心問過他。他煩不過我,才告訴我:他正在驅毒。
不見他吃藥熬湯,不見他運功療傷,只有睡覺。其次,就是泡澡……
他對人擺着一副表情:關心多餘。
我不關心他,我只是好奇。
逼供的最佳時間,就是趁着他毫無遮攔的時候。
“怎麽說我是南宮澈的弱點?”我扔了一塊小石頭下去潭水裏面,“他滿身都是弱點!”
君清瑜曾經說過,南宮澈是為了我。
我可記得很清楚。
水花濺到君清瑜的背上。
他在水下,我在水邊,他的衣服還在我的身邊。我不怕看大男人赤、裸着身體洗澡。那些年頭在軍營,身邊都是粗魯漢子,思想也單純,他們有啥話不說,有啥事不做?我這臉皮已經長好了,司空見慣了。
君清瑜似乎就沒有那麽自在。
“衣服。”
我過來是逼供的,不是伺候他泡澡的。
“在這裏。”
我不動。
君清瑜是個聰明人:“你想要知道什麽?”
“為什麽說南宮澈是為了我?你們對他做了什麽?”
“我最初的願望是他回來君家。”
我明白,南宮澈是君家的人,算起來他應該姓君。
我可很記得君千瀾的棺木還是在南宮家啊:“君千瀾都沒有回去君家,憑什麽要南宮澈回去君家?說一句公道話,人家不願意回去,不是其他人造成,是你們君家的老祖宗。君千瀾有事,你們老龍王君家在哪裏?現在老龍王是不是見南宮澈有用、可以用,就投出一枝狗尾巴草引他回去?世間哪裏有此便宜之事!”
君清瑜臉色有點不好。
可見是,完全讓我說中了。
過來一陣,君清瑜才開口:“我以你身上的毒為要挾,他就從了。他為了你能活下去,任何事都做得出來。”
我恍然:“南宮澈也肯殺他老爹?”
君清瑜冷笑:“他不可能殺南宮崇俊,因為我們都知道一旦他殺了南宮崇俊,就是表示與你決裂。同樣,我們才要逼他殺了南宮崇俊,絕了他的所有退路!”
我抓頭發。
這些人都是瘋子!
此刻,我的心居然有點纾解了:南宮澈對我爹拔刀相向,只不是一場豪賭。這是這一場賭,孤軍奮戰,衆叛親離,不為任何人所理解,是多麽的寂寞啊。贏了就叫做忍辱負重,輸了就叫做遺臭萬年。我說:“你什麽時候開始找他?”
“他去雪北國。”
南宮澈是去送司徒薇兒去雪北和親的。我曾經懷疑過:“司徒薇兒也是?”
“從司徒薇兒開始就是個局。”
“南宮澈知道?”
“他知道。但是他不屈服,他以為他死了就一了百了。”
我終于明白南宮澈為何要請求太上皇改流放為斬首,他們在試探着南宮澈的極限,而南宮澈也試探着他們的極限。我一個腦袋兩個大:“你不會讓南宮澈死?”
“不會。”
南宮澈知道,司徒非知道,他們都知道……那時候在刑部監牢,南宮澈堂而皇之拒絕我,因為他早就打定死的準備。他被人要挾,寧願死,也不要流放,怪不得……
我嘆了一句:“你們,卑鄙啊!”
君清瑜也不甘示弱:“卑鄙的事情,南宮澈也做得出。”
我完全贊同。卑鄙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得出來,例如現在就把他的衣服燒掉!不過,我還有問的:“空白遺诏就那麽重要嗎?”
“重要。”
我指着那邊屋子:“你要改朝換代,可以直接掐死小皇帝。”是的,他任何時候都能掐死小皇帝。
君清瑜有點不屑的表情:“誰告訴你我要改朝換代?”
“難道不是?”
“南宮透,你別自作聰明了。”
“好的,我願意聽。”
“可是,我不願意告訴你。”
我恨不得抽起身邊的大石頭,直接砸死他!
不過我還是忍住了。我忽然想到一些東西,不妨試試:“嘿嘿,你不說,我就不要這個肚子!”
君清瑜露出淺笑:“孩子是你的……你要不要自己做主。”
難道上一次見到他蠻緊張我的肚子的,是假的嗎?
“不要那麽沒有人情味,起碼我救了你,起碼我也是為了救你而背叛南宮澈。否則你就被南宮澈給幹掉了。哦,很奇怪,你能殺南宮澈,為何不殺他,難道——”我本來是随口一句,但是無心說出來的話,讓我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我是親眼見過君清瑜同還憐在一起的,而且我大哥那副模樣身材長得确實……
“你不要告訴我,你看上我大哥了,你愛上他了!?”
當天君清瑜不殺南宮澈的眼神,讓我不能淡定。
情敵,原來是情敵!
君清瑜走過來兩步,眼神冷冽:“南宮透,你真是天才啊!”
我:“……”
“我和他是同父異母。”
君清瑜沒有用一口狗血吐我,算是很好修養。
但是,我真的就一口狗血了。
這是哪門子打哪門子啊!
這樣風格的話,不像是君清瑜會說出來的。比較像我在瞎說。
據我所知,君清瑜是君家上一代家主的兒子,老龍王君家的長子。君千瀾是君家上一代的長子,不過從進入鳳皇城的那一刻起君千瀾就失去繼承君家的資格。王族世家的孩子入鳳皇城,其實為質子。誰也不知道年幼未懂事的孩子會被明皇族的規規條條教導成怎樣的奴性,那些王族世家為了保護家族的利益,會剝奪長子的繼承權,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就好像被獵人抓離巢的小狼崽子,即使後來好心人送回來,也不受狼父母喂養,最後餓死。
老龍王君家的門風很嚴謹——漢陽的世家都嚴酷,容不得一點瑕疵。當初君家不救君千瀾,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同南宮澈不是兄妹。君清瑜與南宮澈才是兄弟。這樣,一切的事情,都有解釋了。
君清瑜:“南宮透,我時日無多。”
我随口一問:“要去哪裏?”
君清瑜頓了一下。
我隐隐聽出:“這一次的中毒不能解?”
“不是,與南宮澈無關。我本身就——”君清瑜說,“剩下的時日,我想做的只有兩件事。第一,繼我之後,君家要有主事人。南宮澈應該回來君家,他是最适合的人選;第二,是我自己的事。必須在我在生之日,公開空白遺诏的秘密,還他一個公道。”
他,指的就是君千瀾。
君清瑜要得到空白遺诏,不是為了颠覆朝綱,那麽就只有一個目的:君千瀾。托了君千瀾的福氣,所以,南宮崇儀才與他“勾搭”到一起。
“萬般勉強不得。南宮澈選擇了南宮家,選擇了你。”
我沉默。
君清瑜笑着,有點無奈:“我對他百般忍讓,他卻要置我于死地。我對他有情,他對我無義,不知道該怎麽辦。”
若然南宮澈對君家有情有義,那麽他就是對南宮家無情無義了。南宮家生他養他,君家棄他威脅他,如何取舍?南宮澈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不是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他只是一個七情六欲的凡人。
夏風正涼,我的心情也染上了陽光的亮色:“一句話,靠人不如靠己。特別是南宮澈,靠不住!所以呢,你要盡量長命啊!”
心牽挂,就必須長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