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1)
半個月之後,我告別了君清瑜,帶着小皇帝回皇宮。小皇帝回宮,好幾天都是病怏怏的、可憐兮兮的,太上皇和朝中重臣都不敢太責怪他,于是我這個可憐的小侍衛就成了責問的對象,連軒轅老大都一直沒有好臉色。若然不是小皇帝拉着我的手才睡得安穩,我早就被送到高臺面對三司彙審。小皇帝安恬地睡着之後,太上皇就宣我到禦書閣。
禦書閣。
我跪着膝蓋有點發麻。
龍案後年輕的太上皇慢悠悠才發現我的存在:“皇上睡得還安穩嗎?”
我喉嚨都幹了:“回太上皇,皇上很好。”
太上皇擡起頭看着我,流麗的眼神一動:“南宮透,你上來。”
我心裏“啊呀”叫了一聲,低着臉:“是。”硬着頭皮慢慢挪過去。太糟糕了!我從來不懷疑太上皇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但是,太上皇面對面叫出我的真實姓名,接下來的就一定是撕破臉的事情。
太上皇有令:“看。”
我誠惶誠恐,接過壓着紅色印子的奏折,這種奏折是屬于軍事機密,上面赫赫印着帝國軍的帥印。
光韶與雪北國的戰争還是打起來了。
奏折上說了什麽,我還真的沒有看清楚,因為觸目驚心的一行字就跳入我的眼簾:主帥将軍南宮澈失蹤!
我同小皇帝失蹤的期間,雪北的戰争就打了起來。
光韶與雪北國只有一長城之隔。雪北國的軍隊鐵騎軍與戍守絕境長城的光韶雪北軍多次沖突,加上和親之事遲遲未能達成協議,盛家家主盛凜被雪北王軟禁,戰事一觸即發。雪北國的鐵騎軍是一支強兵,鐵馬厲兵,彪悍善戰,帝國軍北上支援,而帝國軍的統領南宮澈卻在一場突襲中,失蹤了。
帝國軍的主帥失蹤,雪北國的軍隊氣勢如虹,一舉突襲了絕境長城東邊的關卡——峽門關,光韶的軍隊以絕境長城無人可破而輕敵,導致峽門關失守,兩國戰局急劇惡化。帝國軍盲羊補牢,但是失去主帥,軍隊頓時失去中樞,只能退居絕境長城的第一要鎮峽門,稍微穩住突然缺堤的戰線。
密報飛來,太上皇頭痛了。
明鏡心有着雪北人的藍眸,漂亮、流幻,忽然蒙着一層如同旭陽湖水的墨黑,深遠而且深沉:“南宮澈失蹤。行軍中,主帥逃跑,抛棄将士,是死罪。”
太上皇這一句話不就是訛詐我嗎?
“以南宮将軍的性格,他不可能偷跑的。奴才以性命擔保,他不會逃跑的,一定是遇到什麽事情,以至于一時間……”我滿頭是汗,找不到借口能為南宮澈開脫罪名。
太上皇忽然感嘆一句:“帝國軍群龍無首。”
我把臉埋得更加低:“奴才愚昧。”
“南宮透,你是南宮崇俊的女兒,由你代替南宮澈,擔任帝國軍的大将軍,馬上奔赴雪北,擊退雪北國的軍隊。”太上皇不容置疑地把草拟完全的诏書給我。
我愣是不敢接,一時間忘記了太上皇的尊貴,以至于直直盯着他看:太上皇沒有開玩笑,一點也沒有啊。
“南宮透?”
“謝主隆恩,奴才定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但是——”
即使我不答應,也要答應。
南宮澈失蹤。
我能夠放下他嗎?
事實上,我不能。
我接過诏書,千斤重:“奴才鬥膽,還有一事想問太上皇。”我實在猜不透這位最高當權者的深刻用意,以我為大将軍,不等于把整個帝國軍都送給敵人?
南宮透由始至終都是一個無名小卒!
明鏡心:“準。”
我自問能力有限:“女子為将,沒有先例。”不要說先朝先例,即使朝中文武百官、野外文人騷客、目不識丁黎明百姓都不約而同用口水淹死我……
相比于我,太上皇依舊波瀾不驚、氣質超凡:“曾經有一個女子,冠絕天下,官拜當相,權傾朝野;曾經有一個女子,靜立宮門,手持帥印,逼退叛王亂軍;曾經有一個女子,斬殺奸佞,肅清朝野,保明姓天下。南宮透,你沒有見過真實的她,她也是一個平凡的女子。”
我握緊诏書,深呼吸了一口氣:“奴才婦孺無知,不能同明太皇太後相提并論。”
當初黑羽衛的統領軒轅那顏背棄天下人、颠覆朝綱,妄圖把明太皇太後推上帝王,造就光韶王朝第一女帝。那顏的陰謀敗露之後,明太皇太後狠心斬殺忠心耿耿的軒轅那顏。軒轅那顏被推上高臺,明太皇太後又是怎麽樣的心情?她還是一個平凡女子的心态嗎?
“南宮透,帝國軍需要的不是你的名,而是你的姓。”太上皇的話冷清、飄渺、浮動,在禦書閣裏面回蕩,消融,漸漸無聲……
重熙四年,五月,極速奔赴戰場,累得人仰馬翻。唯一讓我欣慰的是,雪北還沒有覆蓋厚厚的冰雪。我一路奔走,半天也看不到一個肥潤的老百姓。越靠近絕境長城,就越看到被消融的冰霜龜裂的荒蕪黃土,斜陽夕照,染着如同血色。我震驚的是,這樣貧瘠的地方,居然還有戰争的?雪北國争的是什麽?
到了帝國軍的營地,我拿出诏書和兵部的委任狀、令牌統統給了諸葛,就直接倒在南宮澈的床上睡了三天三夜。
我開始明白明鏡心要的是什麽。我不是當大将軍的料,不管是布陣、行軍、打戰,都不是我的強項。南宮澈能一下子當上大将軍,是因為他從小就受我爹的訓練,以大将軍的為目的而培養。我不是。我永遠都不可能真正號令帝國軍。明鏡心只不過要一面南宮家不倒的旗子,穩定軍心。
我睡醒了之後,飯飽菜足,手指摸索着南宮澈留在床邊的東西——蘭陵王面具。這個是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原來他一直帶着在身邊……因果循環,我現在終于相信了。我把這個意義特別的蘭陵王面具覆蓋到臉上,遮蓋住耀眼的燭光和臉上酸澀的笑意,輕着聲音問跟前靜站的諸葛:“人馬準備好了嗎?”
那天夜裏,蒙蒙亮的天色,火把把關卡燒得火紅火紅,驚天動地的陣擂,把一千突襲兵擴大成為了三千,長驅直入,插入敵軍暫時搭建的陣地。峽門關在雪北之地,只是一片曠野,以長城為靠背,無遮無掩,難守易攻。雪北國的軍隊頑強抵抗,無人退縮。敵軍的主帥臨死之前,渙散的藍色眼眸盯着我的面具,才用生硬的漢語嘟喃了一句:“女人——”。我沒有回答他,就把長劍拔了出來。破曉天明,朝陽第一線染紅了霜地,破開了突擊的陰幕。我看着破敗的營地飄旗,重複着刺、殺、抽、甩、飛的動作,耳邊只聽見呼嘯怒嚎的風聲,目光接觸到的人都往兩側翻倒,跟着我後面的将士也跟随而上。帝國軍是一匹戰鬥力強勁的雄壯戰馬,一百年來最輝煌的寶馬,配備着最精密的裝備,只要有人控制馬缰繩,它就能勇往直前、無所畏懼、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當我一腳踏上關卡的中央,回頭一看,四周都迅速空出一塊空地……我清楚看到敵人眼中深深紮根的懼怕,看到我軍眼中熊熊的烈焰……我的雙手已經麻木了……原來我也可以成為一個戰争狂魔。
這一戰勝利了,但是慘烈。
霸居峽門的鐵騎軍幾乎死傷殆盡,而帝國軍的死傷比他們更加慘重。
這一次突襲,我們把峽門關的控制權搶奪了回來,也成功激起帝國軍激蕩的鬥志。帝國軍将士看到他們有着一位死神一樣的主帥,即使他們看到的僅僅是一張獠牙猙獰的蘭陵王面譜,也足以亢奮軍心。
這是苦逼的一個月以來唯一的一場勝利。
我累得虛脫,抱着被子往裏面滾:“諸葛,我累死了。你出去随便同弟兄們說兩句,我這個樣子……不适合出去。我就沒有當大将軍的潛能啊。”
我累得手指頭都不想動,更加不想做表面功夫。
諸葛這人好就好在一點也不拖拉,他同意我的說法,臨走還相當友善地安慰我:“将領不一定要擅長打仗布局。實話對将軍說,你爹也不擅長,甚至最讨厭布陣。不過你們南宮家的人一個共同的特點。正因為這一點,你們才代代為大将軍。”
我好奇:“哪一點?”
“激昂人心的鬥志。”
“……”我現在只是一棵蔫了的小白菜,我沒有鬥志。
突襲只不過是打響了第一仗,離勝利還有很遠很遠。我站在峽門關的牆頭,眺望關外,蒼蒼雪白凹陷痕跡的土地,匍匐在曠野的無數帳篷,望不到邊的雪北國風雪旗,鋪蓋着如同一片夏天的降雪。我一時之間找不到語言。
隔斷兩軍的,只有一堵長城。
絕境長城,是開天辟地就伫立這片土地,追溯到最古老的歷史已經有着它的出現。每朝每代的當權者即使鬥得你死我活,推翻毀立,但是,他們都有一個共識,就是修築長城。他們覺得雪北有的是彪悍的雪北人,還有就是雪北那股神秘的力量。絕境長城就好像一個巨大的附身符,鐵面無私,起到阻隔、辟邪的作用。
“雪北國有那麽多人嗎?”我印象中,雪北這一片地方,只有荒蕪的冰土。
諸葛搖晃着他的羽毛小扇子,擺出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着我:“雪北其實比我們的國土還要遼闊,不過多為不融化的冰川。雪北國基本上也丢棄了北上的極冷地區的控制管理,剩下的只有幾個大的城池,尚且繁榮。幾年前,屬下呆在商會,也走過北上盡頭的路,哎,這一輩子屬下都不打算走第二遍了。”
雪北的荒蕪和冰冷。
我稍微裹了一下衣服。
自從突襲之後,雪北國的鐵騎軍都加緊了在長城之外的逼近,他們只是在絕境長城之外打着小規模的拉鋸戰。他們的锲而不舍,每天中午正刻發動襲擊,像逗着耗子洞的慵懶大貓,已經成為了習慣,遠遠比我們想象中頑強。
我看着敵軍的駐軍陣形:“雪北國在等第一場冬降雪。”
我最擔心的是,這樣的一場戰争,不知道消磨到什麽時候。
再過三個月就是雪北的冬季了。
雪北在三個月之後會被真正的冰雪覆蓋,夜長晝短,每日三個時辰的太陽或者終日漆黑,我們就如同□□在雪地上赤腳爬行的娃娃。帝國軍大部分的南方人,不習慣北方的氣候,有些毛頭小夥子這輩子都沒有見過千裏冰封萬裏雪飄——其中也包括他們的統領,我,南宮透。
“成也風雪,敗也風雪。”諸葛成竹在心,“歷史以來,雪北國同我們打過三次大戰,都沒有跨過長城。雪北國打算用冰雪來贏得這一場戰争——北戰,是我軍的弱點,但是,老天爺怎麽會讓人如此如意呢?”
我被諸葛提醒了:“諸葛,聽說你懂得蔔卦——”
“是。”
“——可惜不準。”
諸葛無語:“……”
我小開嘴唇:“懂得看星象?”
諸葛有點生氣,扇子搖得快:“也不大準。”
“不要騙我了。”我斜眼看着他,“東海朱家的星象怎麽會不準?” 若然不準,你們朱家也不至于滅族吧。
諸葛退了一步:“将軍是想——”
我:“你明白的。”
諸葛彎腰鞠躬:“屬下惶恐。”
我恨不得踹他幾腳:“你會惶恐嗎?面對下面密密麻麻的敵軍,不見你惶恐?”
諸葛閃閃眼睛:“屬下一直惶恐,就是掩飾得比較好。”
我有時候覺得諸葛特別會裝,裝得善良無害。看着底下的百萬大軍,我的一副可憐相不是裝出來的:“我扛不住了,幫我把南宮澈找回來。我才不當這個什麽大将軍,是南宮澈的,他既然敢奪了我爹的帝國軍,就要負責任,別老鼠一樣躲起來!”我站在這個牆頭,我的小腿肚都一直在發抖!
獨立在雪北道路上的唯一一條國道,風雪城仿佛就是國道的盡頭。雪北國的城都,風雪城,是在冰雪丘壑中的一點瑩白色的寶石。削得平滑光潔的城牆在城池與冰雪峭壁嚴格分開來,古老的吊橋不停發出嘎嘎的聲音,不是風雪中的顫抖,而是年代的昵語,述說着幾萬年的風雪,訴說着風雪城的悠久歷史。踏入風雪城的山前,就好像走入溫和的春天,冰火山,冒出來的熱氣,讓整個城都都暖和如春。即使冬天降臨,這裏也是一片盎然。
皇宮在城的北邊最高處,搖搖望見,就好像盤踞在瑩玉寶石上的優雅長蛇,長長的尾巴甚至可以圍繞着整個風雪城。雪北王的宮殿,就是其中最耀眼的琉璃高頂,在夕陽之下帶着冉冉的聖光。
千年前,雪北就只是一個族,君家的祖先皇帝把雪北分割了,留在長城之內的是君家皇族的子民,長城之外的則建立了雪北國。
因為戰事的緊張,風雪城的守衛嚴格,往來貿易都被擋在城門之外。當地的商會派發的通行證都受到了質疑,不過商會的力量還是龐大的。經過嚴格周密的搜查,商人還是安全進入都城。
我也跟着商會順利進入了皇宮。
根據諸葛的星相,南宮澈是在雪北國的都城皇宮。
諸葛說星相模糊,看不清晰。
我更加擔心。
南宮澈在敵國皇宮無非就兩個原因:被俘,或者投敵。
我想破腦袋都覺得這兩個原因都不可能:投敵,不是我哥的作風。對南宮澈來說,投敵同投入女人懷抱是一樣的高難度;那麽極有可能是被俘。只是雪北王皇宮一點也不像俘虜到重要的人物——除非他們并不知道那個人正是帝國軍的統領南宮澈。
不同鳳皇城的是,雪北國皇宮的守衛很松散。
我翻遍了也找不到南宮澈。
如此尋找不是辦法。
我在皇宮的圓形屋頂,看到下面殿堂上舞娘媚絲、葡萄美酒、笑語熏熏的盛宴,忽然覺得一靜不如一動。
雪北王是一位明顯酒色過渡的老伯。
我穿過舞池中的妖嬈的舞姬,接過侍酒的酒杯,游走而上,靠近雪北王的時候,出手就擒住了他。
從天而降的刺客,挾持住他們的王。皇宮大殿立刻混亂起來,舞姬和貴族都紛紛跑到安全的邊上,帶着長矛荊刺的守衛把刺客團團圍住在中間。指向一致的長矛正對着我,還要外圍的弓箭。
投鼠忌器,他們還不敢輕舉妄動。
有人唧唧歪歪地說話。
可惜,雪北人的話語與我不通。
不過,他們指手畫腳的表情讓我好笑。
“你是什麽人,想要什麽?黃金,寶玉?快點放開寡人!”雪北王的漢語還挺流利。
我微笑着。
我的手指指環上的力量都抵在雪北王那虛掏的身軀上,折斷他的腰椎骨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前線的戰士餐風露飲,而這裏酒池肉林。不知道雪北的軍隊看着這種場面,有多少人願意繼續留在戰場。
“雪北王啊,即使這樣的身材,也該上戰場看看。”
雪北王不驚不慌:“你是細作?”
“不算吧。”
“要取寡人的性命嗎?”
我翻了一下白眼,他以為他的命很值錢:“取你性命?為何要取你性命,我只是一個無名無姓的路人甲!”
雪北王通紅的眼睛看着我:“寡人可以給你黃金,如果要寡人投降就想錯你們的心了!”
他身上的華麗錦袍立刻被我撕開了一道口子,連同皮肉的血口。
“啊——”
雪北王痛得臉色都發白。
立刻是唧唧歪歪的一輪說話,大概把我的祖宗都罵進去了。
我還是聽不懂。
欺負老人家是不對的,我只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
“大膽細作……損傷我王的龍體……将是五馬分屍之刑!”場外某些聲音是懂得漢語的。
“雪北王視死如歸,小女甚為佩服。但是雪北王有沒有想過,這樣死了,最痛快的是誰?你最愛的世子殿下在嗎?你死了,你留給子孫的王位會被三王四姓瓜分,你的世子殿下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後宮寵愛的美人說不定立刻對着新王賣笑,而愛你至深的人同你共度黃泉,你願意嗎?”我掃過場中的一圈,繼續冷笑着說,“你能攻入長城,但是你能攻入帝都嗎?三個月之後,絕境長城一片冰雪覆蓋,你們能夠在這幾個月攻下帝都嗎?我只是路人甲乙丙,手無寸鐵。雪北王要殺了我,能不能殺我,還是陪着一起死,你自己掂量着吧。”
我希望他能聽懂我深奧的語言。
不出所望,雪北王出現了一瞬間的動搖,不過也很快掩蓋了下去。
“你的目的?”
不愧是一個王。
終于說到正題了。
我正要說話。
“且慢,陛下,切莫傷害我王陛下!”正當的關鍵時刻,從密密麻麻的長矛弓箭守衛當中分開了一線,走出來的一襲豔紅色的華麗長袍,養尊處優的雙手分開兩邊,即露出一張姣好的臉孔。那個人一聲令下,守衛都如同潮水一樣沖上來,把包圍圈一步一步縮小,完全不顧他們的國王的安危,正想要與我同歸于盡。
“放開我王陛下,給你一條生路,否則你插翅難飛。”那個控制全場的人側開一線生路給我。
說真的,我有點動搖。
我的目的是引出南宮澈。
如此大的動靜,南宮澈都沒有出現,證明諸葛的占星果然靠不住。
我再裝下去都無意義。
而且,面對着這個人,我有點不舒服。
他,雪北王的哥哥格爾親王,是一個傳奇的人物。格爾親王是雪北老國王的嫡長子,應該是王位的繼承人,後來卻讓了弟弟,背後的緣由無從而知。而普遍都認為格爾親王性格乖張,行為放蕩不羁,使得臨終的老國王不得不違背祖宗規矩——把王位傳給雪北王;而又流傳着一個故事:格爾親王俊朗不凡、情深意重,是一個多情種。他在當世子的時候,曾經喜歡過一位平民少女。兩人終究緣淺,少女離奇死亡,格爾親王受不住失去最愛的人的打擊,從此一蹶不振,萬念俱灰,把尊貴的身份和至高無上的王位,一切一切,都抛棄了。
我看到這個傳奇中的格爾親王,第一眼,覺得他應該不屬于這個世界。
這一刻,他成為了我的獵物,而我從他的眼神中,也看出了獵殺的光芒。
短短的一瞥,我總是覺得他同某個人很像。
我稍微躲到雪北王的身軀後面:“雪北王,我看看,有人就想你死——”
“格殺勿論!”
那是命令。
早于雪北王而下的命令。
皇宮的守衛都聽從。
沒有把南宮澈引出來,倒是引出了一條惡蛇。
這麽多的刀劍戟箭,免不得一場打架。
拳腳刀劍之間,逃跑容易,逃跑就只能放開雪北王。放開雪北王,那麽飛箭就一定不客氣了。進也難,退也難……
“統統住手!”
從外面清清楚楚傳來的命令。
白色狐裘的人踏着大步、不容置疑地步入殿堂,在衆多的守衛跟前,他直接走到雪北王的跟前。那人一進殿堂,守衛都立刻放下兵器,同時跪下。那人單膝跪下,亮色的眼珠深重深重,帶着一絲嚴肅的笑意,望着雪北王,說:“父王,請撤兵。這一場戰,我們必定會輸!即使我們的軍隊闖過了長城,我們也是輸。父王不相信,可以讓兒臣出街上逛逛。外頭物價飛漲,商會開始團積糧食。一斤大豆,同一個月相比,飙升一倍,各種糧食都在飙升。國民搶購糧食,商家哄擡物價,不能控制,就會損傷國家根本。父王,請父王三思。”
雪北王果然信賴他。
格爾親王說:“殿下,這個奸細威脅我王陛下。”
他義正言辭:“皇叔,這個人,我能保證,她不是奸細!”
格爾親王也不争,勾着笑意,側身退了下去。
看着他出現,我放下武器,因為足夠安全。
再見到他,大家的身份已經不一樣。他三句兩句就把一場打鬥化解了,不容忽視的威信,足以證明他的身份。我站在他跟前都變得怪怪的:“我一直以為你是不懂得說謊的人。但是今天,你說謊居然很——有氣勢。哈哈,我有點喜歡。哎,我明明就是光韶的人。這樣保住我的性命,是報恩嗎?”
“你可以當做報恩,也可能當做我買人情給你。就算雪北戰敗了,也有南宮家的人為我求情。”
“你太謙虛了,雪北強兵厲馬。”即使帝國軍能夠踏平長城,也不能踏入風雪城。
“我不喜歡打仗。”
“嗯,我也是。”
他不說話。
我也沉默。
“南宮透——”
“南宮澈在不在你們這邊?”
“不在。”
“哦。盛大人呢?”如果盛凜有事,太上皇就不會放過任何人。
“盛大人很好,我明天護送他回去。”
“哦。”
“你只想同我說‘哦’?”
“嗯?”
“南宮透,這個是你欠我的。”
“你跟着我那麽久,你應該知道,人情我不一定還。”
“是的。”
他不介意。
我走開兩步,忽然想起什麽重要的事情,回頭:“那個關于司徒薇兒,你還要不要?”
“……”
“你要不要她,老天爺會讓你自己選擇。但是司徒薇兒的孩子,你不能不要。孩子生下來,我會送回來給你。你喜歡司徒薇兒的話,我也可以把她‘順便’送過來。司徒薇兒也算個美女。這個能不能當做人情?”我不能說我自己大公無私,我不能任由司徒薇兒拿着孩子來威脅南宮澈。南宮澈心腸軟,南宮透心腸是硬的。
雪北王世子有點哭笑不得:“你說話不能含蓄一點嗎?”
“要是含蓄,你就不會讓司徒薇兒——”珠胎暗結,我忽然覺得這話題對他來說太露骨,轉而說,“你見過含蓄的南宮透嗎?”
“沒有。”他說,“所以,我才喜歡你。”
既然亂我民族,談感情不外是奢侈。
“敏德,喜歡我,就同我簽訂停戰友好協議。”我是認真的,“為了你的國民,也為了雪北這個地方,我相信你可以帶給雪北一個溫和的長冬。我不喜歡那樣的冬天,咱們雪北老百姓連蘿蔔都啃不起。你是從洪都過來的,不管是哪個國家的百姓,能不能吃飽睡好才是根本。”
雪北王世子露出笑容:“敏德會努力的,大人。”
忽然一瞬間,我感覺那個瓊州衛所的敏德又回來了。
我還有疑問:“你是雪北王世子,你又是君家的敏德。是君家通敵?”
敏德搖搖頭:“君家本來就有同雪北國通婚的習俗。我母後同君清瑜的親娘有着姐妹血緣關系。我自小也是在君家走動。姨娘嫁入君家是幾轉周折,而且姨娘為人樸素低調,在君家一直不曾透露真實身份,所以也沒有人懷疑我的身份。”
敏德同我道別,我們各走前程。他走入了琉璃白塔的皇宮裏面,身上白色的衣服漸漸蒙上模糊不清的深灰,漸漸模糊了他的身影。我一直忘記問敏德,他跟着我在軍中的時日,臉上的快樂笑容究竟是出自真心,還是純粹裝出來的。
我回到軍營,雪北國軍隊開始退兵。雪北王派人議和,雙方在長城上相見和談。雪北國最後的部隊都退到長城之外、邊境線之北,那麽這一場戰争就可以叫做完結。
和談的細節,都不用我操勞。
我一一翻開我大哥的東西,尋找關于他的蹤影的線索。他的東西的并不多,都讓我翻了幾百遍,還是找不到一點征兆。只要沒有找到南宮澈,我的戰争還是慘敗。我收拾着東西,外面一直傳來噓噓嚷嚷的聲音。雪北國的軍隊撤軍,我們帝國軍也開始撤軍,留在這裏的只有少部分。
諸葛進來就喘着一口氣:“将軍,雪北國軍隊重返,正在外面!”
我一時間腦袋轉不過來:“和談還要動兵嗎?”
諸葛見怪不怪:“使者也不知所以然。”
我放下手中的東西:“出去看看。”
長城以北,風急天高,銷聲匿跡的雪北鐵騎軍死灰複燃,有着燎原之勢。鋪蓋湧殺過來,地動山搖,混合成一片呼呼的嚣聲。長城之外的帝國軍抵抗無力,一下子被沖破了絕境長城以外的關卡,到了關口的邊緣。從雪北國使者到來和談,帝國軍主力部隊就往南撤兵,留在峽口關這裏的都不是什麽重兵。
我滴滴冷汗:“這裏有多少兵?”
諸葛說:“兩千。”
我眯着眼睛,估計了一番:“我們的主力多久能折返。”
諸葛仿佛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已經往這邊趕。急行軍易疲憊,而且有主力,沒有糧草。”如果不是糧草問題,我們也不會讓主力部隊先撤下。
我有點頭痛:“雪北國的軍隊有那麽多,就是說,他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退兵。”
諸葛點頭。
我瞟了諸葛一眼:“你這個神算沒有算到?”
諸葛相當可喜:“老是算,很容易老。”
看着下面密密麻麻的敵軍,我就沒有可喜的心情。我說:“探子的消息呢?”
諸葛說:“暫時沒有。雪北險峻,探子消息很難準時傳回來。”
我點頭,一切都明了。
敏德是騙我,還是敏德也成為了階下囚?
謎題在兩天之後解開:雪北國兵變。
幾天幾夜的強攻,雪北國的鐵騎軍就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我在絕境長城上面看得心驚膽戰。絕境長城雖然號稱無堅不摧,不過,雪北國的圍城攻城道具層出不窮。他們居然在長城的壁面之下築造高臺,石頭的料子,水火不侵。
我掂量了幾天,只好披好盔甲,出去:“高臺架一成,長城就難守。我先出去,破壞高臺架!”
諸葛攔住我:“将軍,恐怕不妥。”
諸葛指着我的肚子。
肚子稍微突出來,不過不影響我打戰打架。
我對我的孩子有信心:“沒事的。”我帶着五十人掩護,從關卡門的側門出去。五十精兵,對着幾千疲将,我很快就走到高臺架的下面,砍瓜切菜之勢就把高臺架的綁繩給削了開來。即使如此破壞小勝,第二天,高臺架又恢複了原來的樣子。雪北國的勞動人民真勤勞!
第三天,我扛不住了:“後方的軍隊呢?”
諸葛也開始着急了:“奇怪,按照時間,應該趕到了。”
“烏龜也爬過來。”我驚訝,“難道我們也兵變?”
諸葛沉默。
“諸葛,你帶着我的兵符去後方。”
“這裏怎麽辦?”
“不用擔心,我頂得住。你快去快回,看看後面的王八蛋玩什麽花樣,必要的時候不用給面子,直接軍法處置!”
我暗地裏罵着一句“土鼈王八蛋,老子以後有空就專門把那些老油條統軍給下油鍋炸”,吱着牙齒。等到帝國軍的主力大軍過來,恐怕就要搶奪長城了。我求神拜佛,帝國軍的那些烏龜老祖宗能夠快點趕過來。
事實證明,我這人還點背運。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諸葛去了三天,一點消息都沒有。天天出戰,我無比疲憊。我爹說戰場上,沒有人可以分辨戰争的本質。戰争就好像一場對弈游戲。我不懂得對弈,體味不到戰争的樂趣。我只是越來越寂寞,越來越疲憊。
幾場戰役,敵方的主帥換了一個又一個。這一次出戰的主帥硬功了得,一刀劈下來都如同千斤重。雪北人長得漂亮,高挑彪悍的身高,深刻立體的五官,幽藍的瞳孔。面對死亡的時候,不像黑眸倒映着只有無邊地獄,幽藍的眼珠仿佛看到極樂世界——人所不能觸摸的世界。可惜在我看來,那一切讓我想起的只有南宮澈。極樂也好,地獄也好,我最喜歡的還是南宮澈的眼睛。
潮水一樣湧過來的敵人,我漸漸感覺氣血翻湧。
手指和手腕麻痹的狀态越來越嚴重,纏着布條把長劍固定在手腕,揮出去的劍才能控制力度。敵方主帥紅了眼睛,顧不得生死,兇猛而且瘋狂。
我硬受了幾下,腳下灌着麻痹,肚子一陣鈍痛。
敵方的主帥被我出其不意的一劍刺穿,倒下。我的後背也受了一擊,天旋地轉。特別是下身仿佛開了一個裂口,血氣從下面慢慢溢出。生命的流逝,是一個很緩慢很真實的過程。
我站不住了。
蒼野之上,忽然晃過南宮澈的臉。
我霎那間失神。
難道是回光返照?
我向着那雙夢寐的眼睛伸出手,仿佛抓到了什麽東西,将要開口,沒有聽見聲音,我就暈了過去。
醒過來的時候,我手指就拼命揪住了一只手:“哥!”
是軍營中年邁的老軍醫:“将軍,将軍!”
“孩子呢?”我迅速摸上肚子,還有充實的感覺。
“将軍,不得亂動。”
我重新躺下,這才注意到外面的吵鬧聲音。
我問:“怎麽?”
軍醫側着臉,欲言又止。
在軍帳之外,有人吵着要見我,有人在外面阻攔,有人說要廢了我,有人罵天罵地,有人在挑釁生非,有人冷嘲熱諷……因為現在這些大老爺們發現統帥大将軍是個女人。我側臉看着那個心虛的軍醫,這個也不能怪他。世上沒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