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晚間,當周行之第二次帶着陸琦踏入李韶華的辦公室時,李韶華瞅了幾眼報告,而後平靜的說,“你報表是改了,可附注依然沒有體現新準則。你是想糊弄誰呢?”

他擡起臉來,探尋的目光盯着陸琦,“這兩套報告我看過幾十遍,你糊弄誰呢?”

陸琦臉漲得通紅,他壓抑着憤怒說,“你讓我改報告我盡力改了,可附注我真的沒辦法。”

李韶華将桌子上一沓報告往陸琦手裏一放,眼都沒擡一下,說,“一周前,P記對PA銀行就已經出具了審計年報。你好好看看,哪些內容能用。”

陸琦捏着那厚厚的一沓紙,問,“李總,我改完模板你能給我過嗎?”

李韶華擡頭瞥了他一眼,說,“你先把審計報告改好,我們再來談過不過的事情。”

陸琦把手中的報告往桌子上一摔,怒道,“改改改,我這次改完你下次還有新問題卡我。”

李韶華強忍着怒火,抓緊了手中的茶杯,說,“陸琦,這項目我是總負責人,我比你更希望它能快點結束。”

周行之皺了皺眉,打斷了兩人的争執,說,“韶華,這項目我是簽字注師。”

李韶華一把将手中的茶杯摔了出去,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一字一句的說,“你是簽字注師?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簽字注師嗎?還是你覺得我不給你們過是怕自己擔責任?”

周行之頓了頓,轉身對陸琦說,“你先出去。”

陸琦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欲言又止,随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給李韶華,最後揚長而去。

李韶華盯着自己的丈夫,看了許久,仿佛不認識一般,末了,将剛剛的話又重複一遍,“周行之,你覺得我是怕自己擔責任,才不給你們過的嗎?”

周行之早已不是當年那個見李韶華生氣便心驚膽戰的應屆生,在這場綿長的愛情拉鋸戰中,他早已學會了坦然與平靜。

“韶華,我不是這個意思。”

李韶華最恨周行之這副無論怎樣都忍讓而安靜的模樣,讓他仿佛一個跳梁小醜,又像是歷來的自說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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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是什麽意思?”

周行之嘆了口氣,說,“華英財務公司的情況的确有些特殊,要用新模板他也改了,附注的問題緊抓着不放,財務公司總拖着過不了審,對整個項目影響都很大。”

李韶華盯着周行之,強迫自己平靜,最後狠狠的說,“周行之,我不是故意卡着你們,我是不想這些小事耽誤了你的前程。”

周行之沉默不語。

他知道不該把私人情感帶到工作當中,可他偏偏做不到。李韶華于他而言,既是領他入行的老師,又是多年相伴的愛人,他沒辦法跟李韶華據理力争,只得接受他的所有高要求與高标準。

李韶華頓了頓,說,“這個行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業判斷,每個人也有自己的一把标杆。行之,我只是希望你們在可控範圍內,把事情做的盡善盡美。”

周行之皺了下眉,他點點頭,說,“我知道。”

李韶華坐到椅子上,看着自己的丈夫,不知為何就突然變成了這樣一幅劍拔弩張的樣子。

“韶華,我們改就是了,你別氣了。”

李韶華突然感覺天昏地轉。他不知道自己跟周行之為何會到這個地步,連正常的工作安排,最後都變成了婚姻裏對立的立場,甚至變成一方的苛責與另一方的退讓。

他茫然的看着自己的丈夫,尴尬而詭異的氣氛在兩人中間環繞,最後他拿過桌上的報告,在複核處迅速簽上自己的名字,推到周行之面前,“我簽就是了。”

周行之握住他的手,說,“韶華,你別這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只是想把工作做好。在改好之前,我不會拿這張複核單。”

說完,周行之将複核單抽出來,放在李韶華的桌子上,走前,他轉過身對李韶華說,“你今天自己開車回去好嗎?陸琦一個人是鐵定出不來這份報告的,我估計得在所裏熬個通宵。”

李韶華盯着周行之離去的背影,整個人癱倒在椅子上。

臨近零點時分,李韶華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家。

這些年,他跟周行之捆綁在同一個項目上,出則同出,入則同入,如此形單影只的下班回家,還屬第一次。

他拿出鑰匙,打開門,在玄關處摁了兩下開關,才發現禍不單行,連燈都壞了。

他愣了愣,關上門,在黑暗中立了好久,才漸漸能看清周邊的東西。

他小步走到沙發前,坐下,整個人蜷縮起來。

黑暗包容了他的意難平,也饒恕了他的憤恨。

他想,也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跟周行之在一起。**便**了,性就僅僅是性而已,他最擅長的不就是這種戲碼嗎?可一旦這一切跟所謂的愛情、忠誠、甚至永遠挂上鈎,便變成了長在心口的漏洞,時時讓人牽挂,又時時讓人痛。

很快,他便推翻了這種想法,周行之這種古板老道之人,又怎麽會容忍他們之間純粹的**關系?他會愛上他,追求他,最後跪在他面前,用永遠和忠誠将自己再次誘入婚姻的牢籠。

所以,大概從一開始就不該招惹他吧。

可一旦想到這裏,李韶華又覺得心裏有個漏風的窟窿,在這個肅殺的冬日裏叫嚣着空虛與酸楚。

倘若一開始就沒跟周行之有這麽一遭,那些紅塵中的摸爬滾打,那些歲月中的苦苦掙紮,又該在何處得到安慰呢?

倘若一開始就沒跟周行之有這麽一遭,無數夜晚的孤單,幾千個日日夜夜的疲憊,又當如何度過呢?

他擁有過那麽多的愛,那麽多的溫暖,又怎能忍受回到最為荒蕪和貧瘠的孤單一人呢?

周行之無疑是愛他的,就像他無疑愛着周行之。

在一起這件事情可以很美好,正如同暧昧與**是人間最令人沉迷的存在。在一起也可以很将就,而婚姻這種綁定,像一雙無形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把他們的****,推向無窮無盡的将就。

世人皆恨柴米油鹽,可他們甚至連柴米油鹽的資格都沒有,他們有的,只有工作中的無盡撕扯與折磨。

他想,這該死的行業,這該死的愛情,這該死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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