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周行之夜裏混混沌沌的夢到了很多,他仿佛回到了少年還在念高中的時代,那時候課業緊張,學校半軍事化管理,一個月才能回家一次。
周行之的父母雖是工廠雙職工,廠子裏的效益卻都不好,故而日子過得清貧,又養了兩個孩子,少有結餘。
那時日子雖過的拮據,可每次周行之回家,周母總會給他備上一桌子的好吃的,大魚大肉從來都缺不了他的。周葉則會在他面前叽叽喳喳說個不停,仿佛要把一個月發生的事情都一股腦吐露出來。
吃飯時,周母總會把魚肉放在他們兄弟倆跟前,自己面前放的,則是青菜和饅頭,一切她認為最好的,全都緊着他們兄弟倆先吃。
每逢周行之回家的周六晚上,周母都會一個人坐在客廳裏包包子到很晚,有肉餡的,也有素餡的,妥妥帖帖的包完了才去休息。
第二天,周母則會把包好的包子蒸好,放進袋子裏,裝進周行之的行李中,讓他回到學校吃。
周行之那時候個子長得很快,衣服和鞋子穿小了一個又一個,周父周母雖沒什麽錢財,卻從未讓他穿過不合身的衣物。
後來,他考上大學,從一個月回家一次變成了半年一次,最後一年因為考研,就連暑假都沒回家。
再後來,他去了TE事務所工作,忙的時候從早晨酒店一直到夜裏一兩點不間斷的對着電腦,一連幾個月,連給家裏打個電話的功夫都沒有······雖每年都回家,卻只能住個三四天,便匆匆趕回北京,饒是這僅有的三四天,卻還每次都還帶着心中的疙瘩,不歡而散。
他的确算不上孝順之人。他若是孝順,就該如父母的心願,回到家鄉考個公務員,或是進個國企也好;他若是孝順,他就該聽父母的要求,娶個賢良淑德的Omega,像無數占據婚戀市場絕對優勢的Alpha一樣;他若是孝順,就該一早放下對李韶華的癡迷,走上所謂的人生正規。
可這樣的人生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場景在腦海中不停轉換,他在時光中穿梭,回到了7年前的冬天,認識李韶華的前夕。
7年前,考研上財金融碩士失敗後,他回到了生活18年的家鄉,成功進入了當地最知名的國企做財務。
第二年,在同事的介紹下,他認識了一位每每害羞或激動便散發出濃郁花香味的Omega姑娘,他倆坐在小飯館裏尴尬傻笑,背後的雙方則是心照不宣的擺出各自條件。
他們确定關系沒多久,兩邊的家長便開始躍躍欲試的試探,節奏突然變得快了起來,那些事先談好的條件也一夜之間擺在了桌面上。
周母與女孩母親為彩禮和房子的大小你來我往、彼此過招,而飯局上的兩個當事人則只能垂下頭去,言語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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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彼此間的撕扯與妥協都精疲力竭,兩個人終于根據事先約好的價格和克拉數買了對戒,再接着是下聘,訂婚······
第四年,他們領證結了婚,在無數親友的見證下走入人生新的階段。
第五年,他迎來了愛的結晶,生活的瑣碎與無奈在孩子的歡笑或苦惱中沖刷殆盡。
然後,在工作時,他遇到了一位舉手投足都是誘惑的漂亮審計師,聽人說是北京事務所裏的高級經理。他總也忍不住去看他,去想他,而那位審計師也仿佛對他沒什麽排斥。因着工作關系,兩個人越走越近,最後,一個四下無人的下午,他竟被這人激出了情熱期,而他又終沒忍住,伸手握住了那人一雙瘦長而冰涼的手。
那位漂亮的Beta有一雙深邃而充滿風情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嘴角挑了挑,說,“你手上的戒指誰挑的,可真醜。”
說完,便把他的手甩開,口中溢出譏笑,揚長而去。
他便再沒了幸福,每日像失了魂一般。他知道自己已為人父,已是人父,卻怎也克制不住那顆随之飄走的心,這讓他羞愧,卻又沒什麽辦法。
他開始回憶自己的生活,才發現自己竟從未體會過直擊心靈的愛情,他總是盲目的聽從着父母的安排,順應着社會的常例,他是一個好兒子,在這之前也一直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卻獨獨沒做成自己。
他是多麽的後悔,自己沒能為命運放手一搏。可如今什麽都晚了,他只能苦痛自酌。
年審結束的當天,他代表公司為李韶華一行的審計師送行,卻在飯局結束後,眼睜睜看着李韶華挽住了一位同事的胳膊,兩個人有說有笑,好不親密,似在吐槽工作的艱辛,又像是抱怨自己前幾日的孟浪與唐突。周行之的臉剎那件變得通紅,整個人仿佛放進了銅爐中灼燒,他定睛細細朝李韶華挽住的那人打量過去,才發現,那人竟長着一張與自己一樣的臉龐······
他如五雷轟頂般,從夢中驚醒。
他掀開夏涼被,渾身都是汗水,如剛從水裏打撈上來的流浪狗,無助又孤獨。
他打開燈,明亮的白熾燈不禁刺激着他的眼睛,也照亮着他一顆脆弱的心。
直到此刻,他終于意識到了自己的無恥。他是多麽多麽的可笑,明明已經有了刻骨銘心的soulmate,明明已經體會到了什麽是直擊心髒的愛戀,明明整顆心都被懷念感染,明明已經無可救藥病入膏肓,卻還惡劣的想要拖人下水,妄想着用另一個人慰藉孤單與痛苦,妄想用世人眼中的般配和信息素的匹配說服自己就算沒那麽愛也可以相伴一生······
而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完美,他已經擁有過這世上最愛的人,又怎能坦然的與一個不愛的人比翼**?
做不到的。
終其一生,他注定會活在遺憾和後悔中,活在屈指可數的五年回憶中,活在無法言說的思念與緬懷中,可他至少還擁有着為這份感情痛哭的資格,至少還擁有着一顆幹淨明亮的心。
周行之拉開窗簾,早晨的陽光瞬間灌進屋子裏,灑在他的身上。
他劃開手機,打通了李曉婷的電話。
李曉婷顯然有些驚訝,聲音中克制不住喜悅,說,“行之,怎麽早晨給我打電話了。”
“我有些事情想告訴你。”
李曉婷的呼吸一滞,随後輕輕“嗯”了一聲。
“對不起,我做不到開始一段新感情,連帶着這個目的的交友都做不到。我沒辦法再見你了。抱歉。”
對面女生的呼吸變得粗重,繼而口中的抽泣便壓抑不住了,而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只能木然的說着抱歉。
女孩連句沒關系都說不出,慌亂中挂斷了電話,只留一片嘟嘟的忙音。
做完這些後周行之癱倒在床上,只覺得如釋重負,整顆心都輕松了不少。
他想,他終于又是完整的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