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臨睡前,李韶華的手機“叮叮”響了兩聲,他拉下來通知欄瞥了一眼,發現是100打頭的,想着許是個垃圾信息,便放下手機沒去管。

過了幾秒鐘,他才意識到,準是李勇發來的。

他打開那條短信,上面寫着:明晚九點,在齊商會所4003見,告訴服務員你找凱莉女士。

李韶華推了推旁邊的周行之,把手機遞給他,說,“他換地方了。”

周行之沉默了片刻,說,“他是怕你報警。”

李韶華笑了笑,說,“他既然能安然回到國內,肯定是有了萬全之策。我又怎麽會傻到以卵擊石呢。”

周行之握了握他的手,說,“我會陪着你的。爸爸他雖然不信任你,到也犯不着十六年過去了,反過來害我們吧。”

李韶華咬了咬嘴唇,自嘲地說,“說不定是人之将死,良心發現,過了這麽些年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兒子,到頭來發現家裏還有個兒子。”

晚上,李韶華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

他對李勇的想念,早在母親喝藥自盡的那個晚上變作了無邊的恨意,到如今,十六年的歲月打磨,連恨都變得不真切,仿佛對這個人所有的感情都成了幹涸的海水,風一吹,日一曬,便只剩下一片令人作嘔的白漬。

他無力與這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男人一争高下,更無力說出當年與如今的真相,他心中翻覆放不下的執念,便只剩下深深地疑惑。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一切都是為什麽。他不明白自己叫了十八年爸爸的男人,到底是如何一個人做出攜款而逃的決定;他不明白躲在陰暗角落裏看着自己妻兒流離失所時,他的生父又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情;他不知道當李勇得知自己的妻子喝藥自盡時,可否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他不明白為什麽時隔十六年他還要找自己,又或是為什麽過了十六年,他才來找自己。

在他第十次翻身時,周行之扣住他的腰,從他身後說,“睡不着嗎?”

李韶華頓了頓,複轉過身來面向他,緩緩地說,“你爸,是個什麽樣的人?”

周行之親了親他的額頭,說,“我爸啊,你認識這麽久了,還不清楚嗎?就很普通的退休工人呗。勤勞、顧家,還有點古板。沒什麽大缺點,但也沒什麽過人之處。你爸呢?”

李韶華想了一下,說,“我,記不太清我他是怎樣的人了。他仿佛總是很忙。起先是沒日沒夜的工作,後來當了礦長,便整日出去應酬。再最後,礦上效益越來越差,他更是每天呆在廠裏,忙前忙後。”

李韶華說着往周行之懷裏鑽了鑽,小聲說,“在那件事情以前,我從沒想過他是個壞人。他雖然很少在家,雖然無暇照料我教育我,但總歸是我爸爸。他從工人一步步做到礦長,當初鎮上任誰都說他拼命能幹又負責。那時我們這些小輩,都是很欽佩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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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行之拍拍他的後背,低聲說,說,“小孩子······肯定都把自己父親當做英雄。你知道真相的時候,一定很難過吧。”

李韶華小聲說,“其實也沒有。變故來得太快,我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回憶起來總覺得不真實,模模糊糊的,甚至不像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仿佛是一覺起來,礦就枯了,又一覺醒來,李勇就成逃犯了,再一覺醒來,我媽就死了。”

周行之反複親着他的頭發,說,“也許,也許他已經知道錯了,也許他這些年也很後悔。也許他是回來自首的呢?”

李韶華冷冷的笑了一聲,說,“不會的。他不會覺得自己做錯了。”

周行之一愣,李韶華的話讓他心裏冷冷的,到最後連骨頭縫裏都滲着涼,心裏又有些怕,沒由來的,一直到兩人閉上眼睛,他都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在怕什麽。

見到李勇前,Kelly在齊商會所的包間裏接待了他們倆。

Kelly是個莫約四十歲女性Omega,皮膚是健康的古銅色,細長的發高高地盤在頭頂,身上穿了松松垮垮的梅子色長裙,打眼望過去,滿是風情。。

“韶華是吧,我是你父親的妻子。你可以叫我Kelly。”

李韶華端了端身前的茶杯,卻沒有喝,一雙手緊緊握着杯壁,過了會兒,方說,“李勇在哪?我要見的不是你。”

Kelly笑了笑,看了眼手腕上的翡達百麗,說,“先生五分鐘就到。”

李韶華只覺得如坐針氈,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仿佛覺得自己來見他就是個錯誤。在這段父子關系中,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笑話,被人蒙在鼓裏,被動的接受李勇的離開,被動的接受李勇帶來的傷害,又被動的自找羞辱。

過了十分鐘,身着黑褂布鞋的男人姍姍來遲,坐在Kelly的旁邊,李韶華和周行之的對面。李勇的手上攆着串兒佛珠,已經被把玩的透亮了,像極了他油光滿面的額頭。

李勇剛一落座,便抿了口面前的茶,對Kelly佯怒道,“怎麽拿這樣的茶招待韶華?去,把我們從澳洲帶來的茶拿來。”

李韶華擡了擡手,說,“不必。我也不是來喝茶的。”

Kelly看了眼自己的丈夫,還是推門出去了。

李韶華盯着自己面目全非的父親看了許久,才從口中溢出幾個字,“你做了整容。”

李勇到沒推脫,轉了轉手中的佛珠,“形勢所迫,也是不得已。”

李韶華說不出話來。他不知一個人要無恥到何種程度,才能說出這句“形勢所迫”來。一時間,他從人類社會中學到的所有表達方式和邏輯習慣,都派不上用場,只能深深地皺着眉,眼都不眨一下的看着他的生身父親。

李勇繼續說,“Kelly在網上查了你的名字,找到了你的照片和聯系方式。你現在做了保薦人,倒也不算辱沒你媽的期待。”

李韶華心中的怒火一下子燒了起來,他吼道,“你有什麽資格提我媽?”

李勇不自覺地向後靠了靠,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媽不懂變通,我只能一個人走。你怪不得我。”

李韶華氣極反笑,說,“你說的是人話嗎?西屯鎮全鎮人指着分配金過日子,你一個人卷走幾千萬,還說我媽不識時務?你還是人嗎?”

李勇閉了一下眼睛,說,“韶華,我本以為你在北京漂泊了這麽多年,也該懂事了,沒成想還是跟你媽一個德性。”說完,他敲了敲桌子,“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不是當初當機立斷,我又怎麽會有今天的日子?”

李韶華冷哼一聲,“人血饅頭,當然好吃。”

李勇陰岑岑地笑了兩聲,“我本想接你去享清福,沒想到你這麽不識擡舉。也罷,到底是沒什麽見識,怎麽能比得過我從小親自教養的孩子。”

李韶華站起身來,不顧周行之的阻攔,将手中的茶自上而下澆到李勇頭上,李勇便開始大呼小叫起來,門外湧進幾個穿着西裝的男人,面露兇相的堵在門口。

李韶華瞥了他們幾眼,又玩味的看向自己的生父。

李勇許是臉上挂不住,揮了揮手,示意保镖出去。

李韶華一字一句的說,“昨天我還在說,你是絕無可能認錯的,卻到底懷了幾分念想,想着你大概還有點兒人性,所以想來問一問你,當初到底為什麽做出那麽豬狗不如的事情來。現在看來,你早就不是人了。你就是個披着人皮的畜生罷了。”

李勇氣急,這些年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嬌妻在懷兒女雙全,何時受過這樣的屈辱,正欲一掌扇過來,手腕卻被周行之牢牢地扣住。

李勇這才打量了這個跟在李韶華旁邊的青年幾眼,斜睨着李韶華,“沒用的東西,自己成了Beta不說,還找了個Alpha**。你媽當真是瞑目不了了。”

李韶華“噗嗤”笑出來,說,“你記着,我媽她在地下看着你,等着你,等着跟你好好算賬,算算到底是誰瞑不了目。”

李勇左手飛快的轉了一下佛珠,陰狠狠地說,“滾。我沒你這個兒子。”

李韶華看了周行之一眼,說,“你放手。”

周行之這才放開李勇的手,反去牽住李韶華的手,仿佛希望給予他無限的勇氣與力量。

李韶華盯着李勇的眼睛,說,“生養之恩早已了盡,你我以後就死生不複相見吧。你自求多福。”

回到家,已經是淩晨了。李韶華躺在床上,突然說,“你知道昨晚我為什麽說他絕不會認錯嗎?”

周行之把人抱得緊了些,低頭問,“為什麽?”

“因為這是他拿妻子的命和兒子的人生換來的生活,若是知錯了,就只能靠死償還了。”

“所以,他哪敢去想自己有沒有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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