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缙安朝開國皇帝鳳景帝身後最為後人稱道的便是其待百姓之仁善,鳳景帝執政三十載,期間全國各地興建了上百救濟堂、義診堂,更有朝廷出資在各地開辦學堂,雇傭當地有才德之士為因家境窮困而無緣書院的孩童講學,不拘一格選拔人才。在其在位期間,上下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
雲州府有兩座義診堂,南北各一。其中南堂距離崇明醫館不過一裏之隔,通過醫館考核的醫學子除了醫館外,南堂就是他們去的最頻繁的地方。
常良玥沒想到會在這碰上她,一愣神人已走近,微微別過頭語氣冷淡的道一聲:“六姐。”
常寶兮顯然并不在意常良玥的态度,一如對所有人一般淺淺的笑,嘴角上揚露出兩個小酒渦,烏黑辮子上綁着條長長的發帶,發尾垂過腰際,無簪珥之飾,芳容端麗,輕輕颔首便擦肩而過。
常良玥有一剎那閃神,很快側過臉快步走開。
“那是常家六娘子嗎?生的……好生出衆!”唐可瓊面露驚異,目光忍不住追随那道窈窕的身影,“怎地從未聽說過呢?”有這般好樣貌,不應該了無名聲啊。
“我覺得常六娘子比高四娘子好看多了。”陶俐文也認真地道。
“嘶——我也這麽覺得!同這個六娘子一比較,高家的那四娘子,不免有些俗氣了。”鄭雲溪嫌棄的搖了搖頭。
唐可瓊聞言收回視線,看着鄭雲溪眉梢一挑,嗤笑道:“誰不知道你看高四娘子不對眼,你說這般話能沒私心作祟?你若是指望着用常六娘子來氣一氣高四娘,那可就省省吧。”
“哎你這人——”鄭雲溪氣急,不服氣的仰起腦袋,瞪着大眼睛,“我才沒有你想的那樣,常家六娘子本就勝過那個高四娘數倍,這哪用我去說,那個女……高四娘定是知道的。”
“你也知道高四娘心裏清楚,那你就更應該知道,以高四娘對她那張臉的自傲程度,常六娘必是其眼中刺,可為何從未聽聞她對常六娘子出手?”
“你怎地知道高四娘沒用那些個下作手段!”鄭雲溪雙手叉腰瞪着一雙大眼睛怒氣沖沖。
唐可瓊幾乎控制不住翻一個大大的白眼。懶得理這個家夥。哼!
見唐可瓊不說話了,鄭雲溪立馬得意洋洋:“你繼續說啊,繼續說……”
“常六娘子有口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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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什麽?”鄭雲溪呆住了。
陶俐文神情平靜的重複一遍:“常家六娘子有口疾。”
“……”鄭雲溪猛地單手捂住嘴,雙目瞪大,一臉的不可置信:“怎麽會!”
唐可瓊面上不變,明顯早就知道這件事了。
陶俐文繼續道:“常六娘子閨名寶兮。如今常家第三代女子均是承‘良’字輩,故而外人多少能看出其中的微妙——因為哪怕是庶出的娘子,也不該取這般不和宗法的名。”畢竟都是要載入族譜的,不遵從宗法便是不孝。
唐可瓊斜了鄭雲溪一眼,又看了眼陶俐文,道:“現在你知道了。”高四娘一向傲慢自負,又怎麽會将一個先天殘缺之人與自己相提并論。
鄭雲溪心情複雜地揪了揪手指,悶聲道:“曉得了。”
見氣氛一時有些僵沉,陶俐文打圓場道:“好了,我們該走了,這可是我們頭一次去義診堂呢,可別耽誤了時候。”
“那走吧。”
“哦。”
缙安朝的科舉制度與歷朝有所不同,鄉試每兩年舉行一次,會試每三年一回。因為朝廷下發的命令,弘正16年的鄉試放榜時間一拖再拖,直到次年春天,弘正17年,會試開始後沒幾天立刻被人揭發其中“大有文章”,一路深查下去,扯出蘿蔔帶出泥,去年的鄉試亦被拖下了水,個別考官的貪污受賄使得這場鄉試的公允有待考量。對此正趕上的考生們心情頗為複雜,一來高興科舉中的渣滓被清理了大批,二來卻又禁不住哀嘆時運不濟,舞弊之事一出,想要上榜那是千難萬難,甚至想的深入些的人,已經猜想到他們日後的科舉也很有可能受到此事影響。
事實也正是如此。弘正18年的秋試沒能如期舉行,直到兩年後才恢複正常。除此之外,自弘正17年科舉考試出現自上而下的嚴重舞弊案過後,朝廷對考卷的審查要求愈加嚴格,政令一頒布下來,有內部消息的待考生一個個如喪考妣,感嘆生不逢時,怎就不早個幾年出生,偏生趕上這“嚴苛”時候。
而像常家這般家中只有一個長子當着地方官的家族,消息自是不甚靈通的,因而在得知此事之前,弘正20年入秋不久,常家長孫常瑜昇在家族長輩的鼓勵下又一次參加了秋試,本是抱着一雪前恥的大志,埋頭苦讀四載,此次自是信心滿滿,誰料一個月過後,忽然聽到風聲,朝廷因四年前那事要實行嚴考嚴查政令,近年的秋試的難度不光不會亞于上一輪,更甚極有可能會進一步加大難度!
聽的這一消息,常老太太差點沒一口氣喘不上來生生氣昏過去,常瑜昇亦是面色慘白,雙目黯淡,意志明顯有些消沉了。之後一晃數天,又是金桂飄香的季節,乙榜遲遲未見發放,由此可見外面傳的消息并非空穴來風——若非嚴考又豈會一拖數月都不見公布考分。
弘正21年開春,親人或朋友中有人參加了這屆鄉試的,心裏開始焦灼起來。即便再是嚴考,這時候也差不多該出結果了,是以他們日日夜夜輾轉反側、焦慮不安。也有的幹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頭,心裏倒是沒那麽難受,照樣盼着早點給個準信,無論好壞都能接受,來年後再戰考場亦不為遲。
周氏拉着自家大郎的手,心疼的打量着兒子日漸消瘦的臉龐,忍不住勸慰道:“大郎啊,你別急別氣,我們呀還有的是時間,你是讀過許多書的人,應該懂得的,從古到今有多少人能在科舉裏一場不敗?你還年輕還有的是機會,我們還可以再繼續,再接再厲,你可不能放棄啊!好嗎?啊?”
“長兄……”常良瑾聲音哽咽,急的都快哭了,卻不知該怎麽安慰阿兄。
幾房的都圍在這一間屋子裏,顧及到常瑜昇的心情,同輩的堂弟妹都沒過來,二房的胡氏建議道:“大嫂啊,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你要不帶大郎出去散散心?這樣悶在家裏總是不行的。”
周氏素來重儀态,無時無刻不是妝容精致,服飾典雅,舉手擡足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仿佛被歲月遺忘在過去,接近四十的女人卻依然宛如胡氏初入門時記憶中的那般姣好秀麗,優雅端莊,不見半分老态。
而如今……不着痕跡的打量下周氏眼角,幾條細細的皺紋在這張臉上顯得格外醒目,鬓角梳得熨熨貼貼,油光順滑,可是掩蓋不了隐隐滲出的白絲。胡氏暗暗唏噓,往日還真看不出來。
“又能去哪呢?”周氏嘆了口氣。
“聽聞雲州府一個郡內有一座寺廟,每日香火鼎盛,且風景也甚是怡人,不如就去哪兒走一遭?”
“這……”周氏蹙了蹙眉,轉眼看向坐在一旁半垂着頭沉默不語的常瑜昇。
“阿娘,不了。我沒事。”常瑜昇聲音有些沙啞,眼窩深陷,眼角下青黑一圈,面容無比憔悴。這倒是讓人想不到,曾經面如冠玉的翩翩郎君,幾日下來竟是消瘦成這般可憐模樣!
許是該幸虧常老太太早早回屋裏歇着去了,看診煎藥院子裏的下人忙的一塌糊塗,這才将大郎如今的情況給瞞了下來,否則又得哭天搶地地叫喊着“作孽喲”。周氏心底暗暗遷怒到老太太身上——若不是放榜那一日,老太太反應過于激烈,她的大郎又怎會心如死灰,到如今仍是一蹶不振!
“你——你這孩子!”看着長子這番油鹽不進的樣子,周氏又是氣又是心裏生疼,不由得掩面落淚。看見阿娘哭了,常良瑾更忍不住了,撲上去母女倆哭做一堆。
一直未開口的常晉騰冷不丁的問了句:“那個大嫂啊,這……大哥怎麽不見人啊?”常晉騰行四,不過早在他三姐嫁出去後便改為行三,如今正是三房一系,妻程氏。
程氏:“……”這人怎麽哪壺不開提哪壺!
聽得丈夫這蠢話,程氏心裏一下就來火了,他難道還不知道自己大哥那德行麽!偏偏在這時候說這戳心窩子的話!果不其然,大嫂的抽噎聲一停,動作緩慢的擡起臉來整個人怔怔的,下一刻眼淚簌簌的順着臉頰滑落無聲哭泣的悲戚模樣,程氏靠近丈夫的左手熟練地摸向了其腰際的軟肉,狠狠揪了起來,無視耳邊清晰的抽氣聲,像扭皮繩一般擰個圈兒。
常三龇牙咧嘴:“嘶——”疼啊!QAQ
程氏冷眼以對。
收拾完蠢貨丈夫,程氏剛想開口,誰料被一人搶了先。
“大嫂、大郎,這秋試的榜還沒張貼出來,你們就這麽一副落榜的樣又何必呢?外面誰不說我們常家的長孫是個厲害的,做出的文章誰不服氣!要我說,以大郎的才華,考中的可能性遠比落榜的可能高多了!”四房的常晉聞一拊掌,滔滔不絕開始說叨。
總結一下,他主要想表達的便是:大郎這麽油菜花,肯定不會落榜的啦~
周氏說:我家大郎都說自己考砸了,好幾個大題目都不會啊!肯定考砸啦5555
常四回:大郎這麽油菜花,肯定不會落榜的啦!
周氏:大郎說他還寫錯了字,在考卷上塗了好幾個黑圈圈吶!肯定考砸啦5555
常四:大郎這麽油菜花,肯定不會落榜的啦!
周氏:大郎還說有幾個題目可能寫錯啦!和其他考生的答案對不上啊啊!肯定考砸啦5555
常四:blablabla
(以下省略N+字)
圍觀衆人聽得目瞪口呆,常四那張嘴幹正事不行,胡謅起來那是什麽話都說的出口,最後竟說出了“就算大郎寫錯了,指不定人閱卷官一晃神把那當做對的批了呢!你瞧大哥的運氣多少,說不得大郎子承父業也有這好運!”
☆、大郎是個寶
程氏見大嫂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嘴裏還喃喃的堅持着原來的話,語氣卻漸漸松了,慢慢的竟然真開始相信常四一番鬼話,她頓覺不妙,手中茶盞一放,大喊一聲:“大嫂!”
周氏眨着眼有些愣神,半晌才反應過來,勉強露出笑容道:“噢,三弟妹,你要說什麽?我聽着呢。”
“大嫂你聽我說,我們做長輩的可千萬別給大郎增加壓力,有什麽事我們回頭再說,等結果出來了再談好麽?現在這樣,這也沒多少意義不是麽?”程氏說着眼神沉沉的掃了常四一下,常四立馬閉住了嘴。然後看向周氏,拼命的使眼色。
周氏也不是傻子,程氏這麽一提醒,她立馬從美夢裏清醒過來,登時吓得一哆嗦,趕忙回頭一看自家大郎,表情依舊像之前恍惚不定,也不知有沒有把常四那忽悠人的話聽進去,若是沒有便還好,若是當真了,待結果一出來這沒中……周氏狠狠打了一個寒顫。
這莫不是要逼瘋她的大郎?!
周氏用力一扭頭,看向常四的眼神像刀子一般陰毒滲着寒光,常四渾身一抖,差點沒縮進妻子鄭氏的懷裏去。
常良瑾縮了縮肩膀,嬌聲喚道:“阿娘……”周氏聽到這一叫喚,再看小女兒的神情,哪能不知道這是有些被屋裏的氣氛給吓到了,連忙抱過她,一手輕柔的拍撫她的背。可這心裏的怒火怎麽也壓不住,想她未出嫁時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嫡出娘子,嫁人後也是官家夫人,沒想到今日居然被一個低賤的庶子給耍弄了!周氏越想越氣,眼睛這麽一掃,下一刻像點着的炮仗一樣“啪——!”的就炸了。
“六娘子!你怎地一句話不講?你是——死人嗎?!”差點一句“你是啞巴嗎”脫口而出,還好她及時反應過來,不然又該鬧笑話了!虛驚一場後周氏愈發惱火,“說!沒看你長兄都這樣了嗎!真當自己是外人了麽!你這個六妹是怎麽當的?!”
常寶兮:……果然。
對于自己被當做出氣口常寶兮沒有絲毫意外,打四年前常瑜昇落榜她沒過來那件事後,大房的人就再沒給過她好臉色,最近大半年,每次周氏被長子氣到,她就是最好的發洩口。
拿起筆就着茶案埋頭在宣紙上寫寫畫畫,下筆不緊不慢,周氏被常寶兮慢吞吞的态度又是一氣,死死抿着嘴,不讓自己像個市井潑婦那般破口大罵。
胡氏和丈夫常二偏過頭,對眼前這一鬧劇充耳不聞,程氏憋得臉都紅了。
周氏忍啊忍,即将破功的前一秒,常寶兮終于寫完了,雙手拿起宣紙端端正正的豎直擺在前方,上面寫着:八娘子正在備考。
寫得一筆一劃的大頭字,衆人看得清清楚楚,卻不知這是何意,周氏眉頭一皺就要斥罵,程氏先一步笑問道:“是否還有下一句話?”
常寶兮的手指生的白皙瑩潤很是漂亮,襯着宣紙上頗為幼稚可笑的字跡讓程氏有些忍俊不禁,手生的這般好看,怎的一寫字就成這樣了,忍不住暗自搖了搖頭。
手指一劃,第二張宣紙顯露了出來,上頭寫着:正可以一同奮戰考場。
周氏張口:“這——”
程氏不待她說完,撫掌道:“正是正是!此言說的極有道理!大郎不必氣餒,便是這次沒中,你阿妹正要考秀才,兄妹倆做個伴讀書也更有勁不是!若是中了,那更是再好不過,之後還有春試,你卻是要更用功的念書,正是為你阿妹做個榜樣!大嫂,大郎你們說是不是這個理?”
胡氏也笑着上前助陣,一個時辰後,這事終于可以謝幕了。
事後,背着其他人,周氏拉着程氏的手一再感謝,語末卻又加了一句:“不過三弟妹啊,不是大嫂說你,常家這一大家子,小輩一數也十來個,都是一家人、親兄妹,大郎是長兄,九娘行九……”周氏絮絮叨叨一大通,最後補一句:“這話你可別在母親跟前說,別的她老人家還以為我們四房不和要……”分家。
對上程氏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周氏手一抖反射性的收回抓着對方的手,并自動消音。
“大嫂你想表達什麽?”
周氏眼神閃了閃,讪讪道:“沒事,沒事。”
當天晚上程氏回到卧房,對着桌子又是拍又是踢的,常晉騰心疼的哄她:“你這是氣什麽呢?罵罵就得了,手不疼的啊。”
“不疼!”
“我疼啊。”
“……”
被自家丈夫一句話噎住了,程氏扭頭,抓着水壺喝了滿滿一壺茶水,等到氣消了點才開始抱怨之前的事:“……你都不知道,你大嫂她居然好意思和我說,什麽都是一家人、親兄妹!最後還假惺惺來一句,別去母親面前說,還說我想要分家!呵!呵呵!分家,還真是能說哈,多大的帽子就扣我頭上……上一刻還抓着我的手說感謝我。”程氏簡直被氣笑了。
“我……”常晉騰揉了揉臉,半晌後放棄思考,詢問道,“你們這到底是怎麽扯到分家上去的?”
程氏一瞪眼:“什麽我們?是她!你大嫂她說的!”
“這我知道,我知道。”常晉騰趕緊讨饒道,“你不總說我蠢麽,我就沒聽明白,你和……是怎麽繞到這事去的?”
程氏冷哼一聲:“我之前勸大郎的時候,不是說他和九娘子是‘阿兄’‘阿妹’麽,按你們這方的規矩,不是不能這麽講麽?”斜睨了一眼。
常三:(⊙o⊙)
“……”
程氏快被自家丈夫蠢哭了,她一字一頓的解釋:“就是說,沒分家就只有長兄、九妹,分家後才能叫阿兄、阿妹!現在你聽懂了嗎?”
常三:“……懂了。”
“不過真要按理說,即便是分家,也不該這般叫。”
這次常三倒是反應得快,立馬接口贊同地表示:“那是,中間還有個六娘呢。”便是私下裏叫,九娘也該是小妹。
“還真以為大夥都不知道呢,她那一兒一女平日裏不就是這般稱呼彼此的,真是……”程氏都不知該怎麽形容這大房一家子了,果真是當六娘死了麽。
常晉騰也沉默了,好久他才緩緩道:
“六娘這事,我們不便插手。”
“……嘁。”
月明星稀,南風徐徐吹拂,耳畔傳來細碎的蟲鳴,皎潔的月光似水傾瀉,樹葉交錯,影子在地上散開,影影綽綽,無規律的形狀卻帶着自然的美感。
屋室內沒有燭火,只從半開的小窗中瀉入半室月光,半夜時分正是夜深人靜,躺在床榻上的人兒驀地睜開眼。
起身随手拿起挂擺在小桌上的長外衫,簡單的披在身上,然後走出拔步床,光着腳走到擺在內室窗前的雕花椅子上坐下,微微偏頭看了眼窗外的夜色……
【不用看了,現在是子時。】
作者有話要說: 忙碌的周氏。
大郎:寶寶落榜了,不想活了QAQ【挂白绫ing】
周氏:我的兒啊!【死命拖拽】
九娘:我好怕怕嘤嘤嘤~
周氏【扭頭】:別怕娘在這裏!
大郎:我要去死……
九娘:嘤嘤嘤~
☆、老牛吃嫩草
【不用看啦,現在是子時喲喲喲~】
‘唔,确實變聰明了。’
【謝謝誇獎。】升級後自然不一樣啦~
‘真棒。’
【嗯,你也很棒!……今天的表現簡直棒呆!】怕宿主聽不明白,系統很快補上一句,最後還不忘表達自己的不滿,【順便一提,宿主你這些年到底圖個啥?沒意思。再這樣下去,你就等着被這些家人賣了去!】
‘哦。’
【……宿主別忘了,你已經及笄了。】自家宿主怎麽辣麽遲鈍,系統郁卒,不得不拔高音調再提醒一句,【雖然你那個……但是就憑這張臉,本系統和你打賭!只要放出點風聲,整個雲州府想要把你擡回後院的兩雙手都數不過來!啧,你們人類是這麽說的吧?】
夜風輕拂,卷起了發絲。
純淨清透的月光溫柔的愛撫這張如玉容顏,在月華的襯托下,仿佛打上了柔光,每一寸肌膚透着晶瑩誘人的粉色,膚如凝脂,滑膩如酥,烏發雪膚,姿容妍麗。借着月色,常寶兮對着銅鏡好生欣賞了一番,看得不甚清晰,便是這樣已能看出鏡中女子的出衆容貌。
在缙安朝銅鏡算不得稀罕玩意,可一般的銅鏡也照不出什麽來,小時候常寶兮不愛照鏡子,因為每次坐到鏡前都是梳頭的時候,侍女哪怕再怎麽小心翼翼,也難免會有失手扯到頭發的時刻,再者有的人從小就愛美,有的卻直到及笄都大大咧咧,前者則還好,若是後者,梳頭對其而言可能不亞于受罰。
若不是系統提醒,常寶兮差點就忘了,她一直不愛照鏡子,最初是怕梳頭疼,後來卻是嫌棄這銅鏡模糊不清,不如不看。
‘最近父親好像很忙呢,你能幫我去看看嗎?’她放下有些沉重的銅鏡,在心裏對系統說道。
【可以。】雖然不腫麽樂意,系統還是勉勉強強的應下了。
第二日。
“好了,記得傷口不能沾水,藥記得按時辰服用,這是方子拿着去左手邊藥房領藥包。”常寶兮半低着頭,旁邊跟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童板着臉像個小大人般交代道。
“哎好好!謝謝常大夫,謝謝小娘子!謝謝、謝謝。”頭裹花布巾、一身粗布麻衣的中年村婦不住雙手作揖,深深地彎腰。
“诶——你、你別這樣……”小女童從未見過這架勢,一時有些招架不住,連忙求救似得看向常醫生。常寶兮之前便在低頭寫着什麽,這時候可算寫好了,站起身來先拍了拍小女童的肩膀,安撫性的笑了笑,随後看向面前這個情緒激動的嬸子,本想将手裏的紙遞過去,手指一動又想起對方不一定識字,便回首交給了小女童。
‘念。’
小女童半年前開始跟在常寶兮身旁學習,特意學了幾個簡單的手語,一比劃她就懂了。立刻清了清嗓子,道:“這位嬸子,常醫生有話想對你說,你先聽聽可好?”
“啊?好好,小娘子你說、你說。”
“常醫生說‘楊家嬸子,聽聞你上次領了一個療程的藥包,半路又回來退掉了一半……’咦——”念到這女童有些不高興,撅起嘴不滿的看向面前扭扭捏捏的楊嬸子,“這位楊嬸子,您都多大的人了,怎的還怕喝藥呢!我早幾年就不這樣了,不管多苦都能喝下去,丁點都不剩呢!”女童一臉驕傲,下巴揚的老高了。
常寶兮:——噗!
楊嬸子臉都紅了,她這哪是這個原因,可是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說,只能憋着嘴,悶頭聽着這小娘子說叨。
拍了拍小女童,常寶兮示意她适可而止,該說正題了。“咳,好吧。楊嬸子是這樣的,我們醫館的醫生和醫學子來此義診,并不是毫無所得,醫理除了牢記下來,更重要的是在為人診病的過程中,學會熟練運用,所以我們亦是互有幫助。”小女童一板一眼的補充,“另外我是醫館的醫學子,常醫生如今是醫生,下次可別亂叫了。”什麽小娘子,她是常醫生的助手好麽!還叫常醫生做大夫,整個醫館也不過五個大夫,讓旁人聽到了多不好。
楊嬸子是個沒什麽見識的鄉野婦人,對這種等級劃分的性質不甚了解,見着醫者便稱作大夫,沒別的意思只是小人物在底層掙紮習慣性的“奉承語”。現在見這小娘子這般嚴肅認真,只好連連諾諾的稱是。
楊嬸子離開後,常寶兮一時得了空閑,小女童湊到跟前問道:“常醫生,那個楊嬸子為何只取一半的藥啊?”剛才那話也就随便說說的,哪有這麽大的人還怕喝藥的!小女童這般年紀,正是向往着長大,認為長大的人都無所不能。
常寶兮笑看她一眼,在紙上寫道:‘義診堂給人看病從不收取分文,除了少數昂貴的藥材要收取一定銀兩,其餘多是無償贈予,楊嬸子許是覺得受之有愧,有些不好意思吧。’
“那她可以來義診堂做工啊,義診堂有很多活計。”來義診堂就診過的百姓,多會用這種方式來報答義診堂的恩情,而且這裏需要時常保持潔淨,煎藥也需要大量柴火等等這些事都是可以由外人完成的。
‘楊嬸子的家裏不允許。’常寶兮輕嘆,她該怎麽對一個未及笄的小女童說這位楊嬸子有一對方圓百裏遠近聞名的惡公婆。
小女童還想問些什麽,突然見有人走過來,立時退後一步閉上了嘴。
看見來人常寶兮頗有些驚訝。
——“六姐。”
正是,常良玥。
常寶兮詢問的看向常良玥,有什麽事嗎?常良玥猶豫了下,一咬牙彎下腰,臉整個朝下,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語氣裏流露出掩藏不當的屈辱,唯獨沒有不甘:“請你幫我個忙……求你。”
常寶兮訝異的看着面前姿态堪稱卑微的常良玥,一下子怔住了。而見她不回複,常良玥當即認為她不願意,在常良玥心裏常寶兮就是個濫好人,對誰都笑着,都好着,連那樣的父母兄妹都激不起她的憤怒,這樣的常寶兮又怎麽會因為自己往日對她的态度就拒絕提供幫助呢?常良玥向來是這般想的,可這時候卻又不敢如此想當然了,因為這件事對她來說實在太過重要了,重要到讓她不敢想當然。
若是、若是她突然不願了呢?
一想到這種可能,常良玥恨不得抽自己幾耳光。毫不猶豫的,膝下一屈作勢就要跪下來,常寶兮沒想到自己只是一個閃神,對方的心思就轉了數圈,竟是要跪下來了,她趕緊快步上前幾步扶住常良玥,順勢擋住周圍隐隐約約傳來的視線,張了張嘴,卻是發不出聲音,只好回頭示意小女童,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小女童收起驚愕的神情,一個飛撲過去挨在常良玥耳邊道:“常醫生答應你了!你快些起來,這是作何姿态!還有旁人看着呢,快些起來!”義診堂為醫生準備的隔間沒有門,只在進出口挂着一塊白色厚布,這布雖不透耐不住是挂在中間的,只擋住了下半部分,要是站起來,外面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這設計原本是為了保護年輕的醫生,尤其是年輕漂亮的娘子,不管哪個階層心思龌龊的人總是有的,安排一個助手亦未嘗不是出于如此思慮。
“我、我……六姐,你幫幫我可好?”被人一提醒常良玥打結的腦子總算又理順了,拉着常寶兮的手一個勁低聲哀求。常寶兮只覺得頭疼:“好好,你說。”
“陪我去一下……後山。”最後兩個字輕得連旁邊光明正大偷聽的小女童也聽的甚為模糊。
“……好,我同你去。”
……
施完針常寶兮掏出手帕擦了擦手,輕輕拭拭額頭的汗液,對跪坐在一旁眼裏滿含擔憂的常良玥颔首,本來想留幾粒藥丸給她,每隔兩個時辰給這孩童服用一粒,不過又想到常良玥不懂手語,她亦不耐的寫字,幹脆什麽也沒留直接走了,算了,吃什麽藥丸,直接喝中藥吧。
之後一連三日,每日都去後山為這個孩童施一次針,此前常寶兮去抓了回藥,其中幾種要收錢的藥材則是常良玥拿私房錢付的,煎藥自有義診堂統一負責,之後再由常寶兮送去後山,常良玥守在這孩童身邊寸步不離。
這一日轉身離開時常寶兮腳步一頓,只一瞬便腳步如常的走遠,若是以往以常良玥的敏感多疑或許還會注意到心下存疑,可這一次,也不知這男童是她何人,竟是讓她這般重視,為了他拉下臉面去求別人?要不是這些年的生活磨平了性子,常寶兮真想讓系統助她求(ba)證(gua)一番~
‘系統你回來啦,有什麽收獲?’
【……】
‘……怎麽了?能量不足關機了?’
【沒,我在呢。你……你那個阿爹近兩年和王知丞走得挺近,經常單獨吃飯喝酒,他們說的話我有些聽不懂,不過剛才我已經理清了。】系統上一秒還得意洋洋,下一刻又拔高了聲音,【宿主我跟你說,那個叫王知丞的,簡直就是個人渣啊!一把年紀都快埋進土裏的老不死,他居然想老牛吃嫩草,也不看看自己幾兩重,還敢打本系統宿主的主意!!要不是趕着回來報告,我非要摁死他啊啊啊!!】
‘不氣不氣哦。他同意了嗎?’常寶兮熟練地順毛摸。至于系統話語裏透露出來的信息——她對這個所謂的“父親”本就沒有多少感情,哪怕有過,這些年來也早就耗完了。
系統停止咆哮,回想了下:【沒同意,但是……本系統覺得怪怪的。】
‘哦。’系統剛升級了智能程序,比起以前确實靈活聰明許多,只是對些人情世故不曾了解,很多時候,為各種原因,說出口的話和心裏的想法是相反的。系統只覺得有些奇怪,常寶兮卻是迅速想到了。
【什麽什麽?宿主你是不是知道些本系統沒想到的?快suo~】酷愛!
‘不出意外,王知丞就是雲州府下一任知府。我這阿爹是嘴上沒同意,心裏卻是差不多了。’
【這484就素傳說中的口嫌體正直~(/▽╲)】蕩漾了一會會兒,尖聲叫起,【不對……他他、他同意了?!】
‘是啊,不然他一個通判有什麽理由同一個知丞把酒言歡?’在本朝通判執監督之職,按理說無論知府亦或是知丞都不會太親近常晉豪。過去數年也的确如此,如今王知丞的态度顯然有問題,常晉豪在官場混了二十多年哪會看不明白,既已知道對方的心思卻又繼續同對方交好,心思昭然若揭。
☆、六娘撿了個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