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
悶的常宅都不願回了。
如今卻是否極泰來!
往日他為仕途坦坷一籌莫展,明知這些上位者甚至品級低于自己的官宦子弟,簡單一句話就能許他前途光明無礙,也只能徒自悲嘆不得其門而入。而今卻有人親自送上了敲門磚,還不止一個!現在常晉豪只苦惱到底作何選擇。
第一個找上門的是王儉,不過區區知丞,若非有望接任雲州知府他是定不會考慮的,更還會感到惱怒,王儉的年紀他并不放心上,只是未出閣的娘子給人做繼室終究不好看,他一再猶豫,在王儉的軟磨硬泡下心裏慢慢松動了,不想這時又出現了更好的選擇,常晉豪幾乎是毫不猶豫舍棄了王儉,當然面上并沒有說破,他總要給自己留一個退路。
後來的事情也證實這一先見之明。年輕人就是沒個定性!常晉豪不免暗自惱恨,見識到周齊檀這般世家子,王儉他已是看不上眼了。恰好此時,正準備調任已經閉門謝客的知府突然傳人邀他別苑一聚,去了一趟後,常晉豪又是喜又是愁。
這可怎麽是好啊?
東筝院
系統看自家宿主忙上忙下,也想去幫忙,奈何它根本沒有實體,最後不甘寂寞的湊過去:【宿主哇,你這是在做什麽啊?整理東西是要去哪裏游玩嗎?】忘了說,系統本來是沒有形态不可見的,常寶兮也見不到它。這一次升級後常寶兮的腦海中就出現了一團深紫色的光團,系統激動時還能輕輕跳躍,火焰一般。而最近,系統點亮了新技能,能在宿主身邊投影一個同樣的□□,這時候就可以盡情的翻滾跳躍,就像有了實體一般,雖然它還是碰不到任何東西。
看了眼蠢兮兮的系統,常寶兮懶洋洋的揮揮手,嫌棄道:‘一旁玩去,莫在這打擾我。’
【宿主你是不是有新歡啦嘤~】系統撒潑打滾得不到想要的注視,恢複了正常聲音繼續追問,【說嘛說嘛,咱們要去哪玩啊?我可以做旅游計劃的哦~】
‘你的儲存空間還剩多少?之前升級有沒有擴大啊?’她問道。
系統道:【擴大了一倍,還剩52%,不過我又解鎖了一部分資料,宿主你如果要換成實體書的話,最多能剩下2%的空間。】
‘……’常寶兮揉了揉額角,擴大後是十立方,2%就只有五分之一立方。
‘好吧,幫我把碎銀和銅錢收起來,其他的……’其實也沒什麽了,到時候重新置辦就是了。
【哦,好。不過宿主你還沒說我們這是要去哪啊?】
‘當然是跑路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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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咦——?】
路上碰上許多下人,還有別房的堂兄堂姐均是面不改色,直到走出常宅,随後在張瑤先生的安排下坐轎子出了內城,随後由外城前往港口上了船,船夫把着竹篙大力一撐,小舟借力倏地往後蕩去,須臾間離開岸邊數丈,水面蕩開層層波瀾,波光潋滟。
身後忽的一人叫道:“姑娘,進船來坐下吧,日頭正熱,當心上了暑氣。”
她先是沒反應過來,半晌後愣了下意識到話語裏的“姑娘”喊的是自己……回頭一看,一個年約桃李年華的俊俏女子笑吟吟的看着她,偏了偏腦袋懊惱的皺起眉頭,道:“抱歉,我又忘了。該稱作常娘子,可對?”
‘你好。’彎身走進船艙坐下。
奇怪的是這名女子對常寶兮不說話卻用手語非但不覺得奇怪,反而也比劃起手語:“我叫祝顏華。論學識只認得幾個字,同田大夫有幾分交情但對醫術一竅不通,唯懂點拳腳功夫,若是不介意,去江陵的路上與常醫生做個伴如何?”
祝顏華長得頗為秀氣,笑起來端得是個閨秀氣派,卻不料性格這般開朗爽快,不像張大夫介紹時口中的富家千金,倒更像江湖女俠。
雖然與想象中有些許偏差,但常寶兮不得不說,如此性格的女子相處起來讓人倍感輕松,便順着她的話道:‘祝姑娘何出此言。我自幼學醫要說學問也正如祝姑娘所言只是識得幾個字罷了,若是醫術,好不容易離了醫館得片刻休息,又哪會自讨苦吃。倒是祝姑娘通武藝,切莫嫌棄于我。’
祝顏華苦着臉比劃道:“常醫生言重了。不瞞你說,我向來不願坐這船,搖搖晃晃暈的厲害,待會常醫生不嫌我出醜便好了。”哪比得上騎馬來得潇灑暢快,唉!
一時失笑道:‘怎麽會。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記得說一聲。’她身上自然帶着不少藥,只是聽張大夫說,這位祝娘子家世不俗,且不說看不看得上她一個醫館醫生配的藥丸,單是醫毒不分家這一點就足夠任何一個惜命的人心生忌諱。
☆、論文牒的重要性
剛認識的兩人互相道一聲安好,拉上拉門,“咔嗒”一聲輕輕落好門栓。
船艙內的空間不算很大,中間空出一條僅容一人通行的窄小空道,空道兩側相對排列四間小小的房間,常寶兮和祝顏華正是對面。
說是小房間實則大小擺設還不如義診堂的為醫館醫生準備的隔間,小小的一處,除了一張橫向擺放與船艙固定死的一人寬木板床、枕頭和一床薄薄的棉被,之餘就一個等床高的小櫃子,沒有抽屜只一層用來放行李,櫃面可擺放書籍或其他小的物品,此時其上擺着一個竹制的圓肚茶壺,仔細一看壺底四個壺腳穩穩嵌入木制的櫃面上對應的四個洞眼,只要不出現過于劇烈的傾斜搖晃,茶壺是決計不會掉下去的。
這個設計倒是簡單方便。
提心吊膽一上午常寶兮有些疲憊了,和衣上床不消片刻便熟睡下去。醒來時暈乎乎不知今夕何夕,好半天才撐起身靠着身後隔開的門板,晃晃腦袋,終于想起自己是在船上,難怪整個人暈晃的不行,萬幸的是她沒有暈船,這輩子生在雲州府這個多水的地方,她卻是一次船都沒坐過。
此外渾身腰酸背痛,下床穿鞋時骨頭發出牙酸的嘎吱聲,輕輕捶打肩膀、脖頸和腰際,好久才緩和過來。常寶兮在常家雖不受喜愛,但衣食住行上卻也沒因此短了去,心裏放不開硬要去比個高低她那一屋子東西自然遠遠比不上同房的妹妹常良瑾,可真要說句實在的,和這個時代大多數人比起來,常寶兮堪稱蜜罐裏泡大的,從不用為生計發愁,吃得好穿得好,常家人多但常老太太餘威甚在,整個家裏一派平靜,四房的男人不管品性如何,家裏只一個妻子,其他大戶人家時常上演的鬧心宅鬥在常家從未出現過。
只不過随着年齡的增長,潛藏的矛盾自然而然浮出水面,對于這一次的出逃常寶兮早有心理準備,真正的計劃卻是近兩年才開始布局的,其中張大夫就是此行最大的助力。現代人看古人,總避免不了內心各種優越感,真正接觸過這個時代後才發現,封建皇朝的一些手段雖然簡單,在這個一切還是手工的時代,簡單并不意味着無用。
好比常寶兮,她的身份文牒在高氏手中,這就意味着沒有高氏的允許,她連雲州府的城門都出不了,更別提遠走高飛。
當然,同現代社會類似,文牒可以重新辦理,女子十五而笈,年滿十五歲的女子都可以獨自前往官署辦理文牒,可惜的是,出了常宅,除去醫館和義診堂這兩處,其餘時刻常寶兮身邊總跟着常家侍女,常晉豪正是雲州府的官員,若是針對旁人他或許還要猶豫一二,可要“管教”自己的女兒,誰能說句不是?
常寶兮做不到的,張大夫卻可以做到。身為醫館的先生,她可以為醫館內有需要的學子統一辦理醫籍,誰提交了申請只有自己知曉,常寶兮的的申請被她轉交給官署內一名信得過的官員單獨辦理,這個時代沒有網絡,等到常寶兮從常家戶籍中跳出來,單獨入了醫籍,常家一衆人包括在府衙為官的常晉豪都毫不知情。
戶籍都改了,文牒自然也會重新印制分發,高氏捏在手裏的那份,卻已然是一張廢紙了。
常寶兮不知道的是,張大夫曾經想過要不要讓她換個姓名,畢竟若是常通判盯上了她,很容易就會被察覺到,然而她的那位做官的朋友卻說用不着,若真是對方有心盯住了,換個姓名也只瞞得了片刻,得不償失。
是以他說用不着,因為在常醫生離開雲州府之前,他絕不會讓常晉豪有機會去攔截船只!
事實上,常寶兮哪會沒想到這點!說來好笑,她不過是有把握對方不會将她放在眼裏罷了。即便常寶兮的“用處”一下子翻了數倍,她也還是一個“喑人”,愚不可及,上不得臺面!
門外傳來叩門聲,打開一看卻見祝顏華整個人都蔫了,她虛弱的倚在門邊,眉頭緊鎖,嘴唇發白,有氣無力的問道:“常醫生,不知你有無緩解暈船的藥丸?”
‘你等等。’常寶兮沒有帶包袱只帶了醫館發下來的書袋,被她放在櫃子裏,裝作尋找東西的樣子打開翻了翻,實際是叫系統給她遞一個香囊和一瓶藥丸,然後拿着走到門口,遞給祝顏華并比劃道:‘這是我出行前特意配的香包和藥丸,你先試試香包的效果,若是難受的緊便就水服用一粒藥丸。’
祝顏華怕是難受的厲害,接過東西道了聲謝,聲音全無初時的爽氣明朗,一手撫着胸口,一手撐着牆壁搖搖晃晃回了房間。
待到翌日清晨,聞到對面常寶兮的房門打開的聲音,祝顏華笑意吟吟探出腦袋,揮了揮手裏的用油紙包着,露出小小一塊,烙得金黃酥脆的白面皮和翠油油的香蔥相互映襯顯得格外誘人,在這條不能生火的船只上,更是令人垂涎欲滴。
‘要不要嘗嘗,味道可好了,我家的一位大廚親手烙制的哦,外面輕易嘗不到哦。’祝顏華眼睛眨巴眨巴。
來啊,我們一起吃~
‘我帶了些糕點,要不要試試,我自己做的,口味不出奇,祝姑娘可願賞臉一試?’常寶兮笑眯眯地遞過去一小碟。
經過昨日的贈藥,兩人的關系明顯親近了不少,相處起來更融洽自然。
從雲州府去往臨近的江陵府水路和陸路的路程差距并不大,由于陸路在其中一段需要特別繞路較之水路遠上些許,加上速度有差距,走水路只慢上了一天。上了岸按人頭付餘下的一半路費,二十五文,此外還有路上消費五文錢,一共三十文。
船總共載了四個女客,除開常寶兮和祝顏華,另外兩位看着像一對主仆,老船夫負責撐船,還有個老婆婆則是收錢,一路上也是這老婆婆時不時給幾個女客送些水來。祝顏華最不喜歡這蕩來蕩去讓人心慌的漫天河水,頭一個付完錢上了岸,常寶兮随後。兩人還未走開聽得身後傳來些許争吵,不由回頭一看,岸上人不少,愛看熱鬧的更不少,這不就見一個個探頭探腦的,見人多了慢慢聚了過來,興致勃勃的看起了熱鬧。
☆、寒門侍郎
祝顏華闖南走北四處浪,耳朵好使見識也比她多,立刻就對她解釋道:“這是為船費争執呢。那個主家姑娘想是只給了丫鬟一份子的錢,沒算上丫鬟的人頭,這不就鬧起來了。”
常寶兮失笑:‘怎會如此粗心?’她倒是沒想到別處。祝顏華這種事見的多了,起先還覺得不可思議,後來只感到頗為可笑,擺擺手笑道:“哪裏是什麽算錯了,不過是這位主家的姑娘沒将丫鬟當做人罷了。”
船家說的是按人頭算,卻不曉得在某些不知怎麽教導出來的大家千金心裏,下人哪裏算是人,更別提主動想到要算其一份子的費用了。
‘……這可好,面上丢大了。’
‘今日這一鬧劇後,想必這位千金往後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祝顏華笑得幸災樂禍。
她微微颔首,眉眼柔和,只道:‘确是如此。’
京城中,何府。
府邸之內碧瓦飛甍,穿過門廊,亭臺樓閣錯落分布,假山流水,郁郁蔥蔥。西側一角,紅花綠葉簇簇盛開,柳寵花迷,姹紫嫣紅,迎着和煦怡人的陽光,舒展腰肢,開得燦爛如火,晨露未消,似梨花帶雨,更是嬌豔欲滴,芬芳撲鼻。花團錦簇中,一座風格雅致秀美的樓閣悄然矗立其中,微風徐徐,懸挂花榭四周的輕紗飄拂,遠遠看去人影綽綽,醇厚醉人的陣陣酒香飄散開去,經久不散。
不遠處栽種着一片竹林的庭院中,湖水碧綠如清湛的翡翠,清風拂過湖面泛起層層褶皺,其下銀白為底嵌紅色變幻花紋的錦鯉輕快擺尾遨游水下,平添幾分趣味,憑欄向湖中看去,仿佛看到了活動的剔透寶石。華服錦緞、環佩玎珰的貴家子女或憑或立,舉止從容,束帶矜莊,言笑晏晏,或推杯換盞,或吟詩作對,或吹簫撫琴,婢女仆子端着花紋精致的托盤,步履不慢但端正有範,無論手托何物皆是穩穩當當,低眉垂首神情恭謹穿梭其間。
“黃大人的二公子可真是文采斐然啊,不光詩作得好,聽聞棋藝亦是超群,難得、難得啊!”在座一人面含笑意看向斜對面坐着的同僚贊嘆道。
此人旁邊一人也笑道:“棋藝如何倒是未曾親眼見識,今日這一曲蕭音卻是繞梁三晖,不絕如縷啊,大善!”
周圍其餘人皆笑而不語,在座有哪個會不清楚這其中的意思,黃大人的二公子才華卓絕或是不假,可是他不姓黃啊!
如這般戳心窩子的話,也只有素來與黃侍郎不和的成、杜兩位大人才會說得出口。
兩人口中的黃大人正是現任禮部侍郎,正四品,地位雖不是在場數人中位數前列,但也算得上是才能出衆。尤其是自身有才,而背後有人,這樣的“同僚”,除非已然位極人臣,否則腦子明白的都不會貿然觸惹。
黃侍郎面色坦然,語氣不急不緩,無論言語還是神态間,均是滴水不漏:“杜大人、成大人謬贊了,不過陳詞濫調,當不得兩位大人這般盛贊。”
也不知兩人之間有什麽龃龉,這位杜大人仍是揪着話題不依不饒:“黃大人這話可就謙虛了,據聞齊公對二公子可是贊不絕口,真是後生可畏啊,諸位說是與不是?”
缙安朝之前,三公地位極高,有時甚至能威脅到皇權,而到了缙安朝,三公成為虛銜,只表恩寵而無實職,但偏偏在如今皇權至上的時候,比起手中的“實權”,看似虛無缥缈的帝王恩寵才是最重要的。
明面上,齊公早已致仕,亦不參與朝政,但在座均算得上是朝廷重臣,且看哪個有膽量到齊公跟前無禮半分?沒有!原因為何?為其曾經的輝煌?當然不是。告老的大臣不止一個,可是能在卸下官職的下一刻立刻被加封為三公之一的,齊公是目前唯一一個。
按說自己兒子被齊公這樣的大人物誇贊,為人父的黃侍郎只會感到自豪驕傲,當然還有高興,因為這多少意味着兒子的仕途将大為光明。然而這杜大人顯然不懷好意,這表示這個消息并不會讓對方感到心情愉悅。
“杜大人的話未免有些誇張了,齊公可不像是會對誰‘贊不絕口’的人啊。”黃侍郎面色如常,絲毫不見惱怒之态。
黃侍郎一共二子一女,獨獨二公子最為出衆,成大人心下有些感慨,也不知是真不在意,還是如此能把控情緒,當初約定好由長子承母姓,如今卻是最為出衆的二子改落妻族,好好的黃二公子即将變成齊六公子,留下一個才德平庸的長子繼承門戶,這事換誰身上都快活不起來吧?
暗暗搖頭,成大人這下是真有些佩服這位寒門上位的黃侍郎了,果然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為仕途平坦連大丈夫的臉面都可以舍棄麽!心下不由得有幾分輕鄙。
扯上了齊公,衆人也就不方便坐上壁觀了,紛紛出言作個和事佬。
“哈哈哈,黃大人說的沒錯,齊公不光嚴以律己,待他人亦是嚴苛,能得齊公一句誇獎之人無一非有真才實學。”
“不錯不錯。且就這詩文觀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朱公子也是不錯……”
“待我看看……正是正是,确實遣詞頗有韻味。”
幾個官場老油條幾句扯談,話題瞬間被扯到十萬八千裏之外,從有背景的“京官二代”“京官三代”,拉到了身份平庸卻有一定才華的“寒門”子弟身上。
一頓和稀泥後,正主終于緩步行來。
眼尖的一見來人,立即起身,其餘人也不傻,立時同樣注意到了,于是齊齊行禮,躬身道:“拜見何相。”
“諸位無須多禮,請落座。”何相已年過五旬,常年忙于事務,頗顯老态,兩鬓染霜泛白,細看面色萎頓,行走間步履虛浮,雖其極力維持脊背挺直,神情語氣一如往常,但在場的人只要稍加注意就能發現何相身體衰弱程度遠勝往日。
何相:“記錄卷都送來了嗎?”見兒子點頭,接着道:“老夫今日來遲了,各位想必都看完了,不知有何想法?”對面庭院中由何相的兩個孫輩帶頭舉辦的宴談會正在進行,而在這些年輕一輩不曾注意之際,其中的詩作對子,乃至書畫,都被潛藏在暗處的人盡可能的還原,并送至閣樓中在座數位官員手中,供他們觀看比較。
何相一到,這場暗地裏進行的集會終于開始了,衆人紛紛表達各自的看法,何相面上不露聲色,對衆人不一的言詞不置褒貶,只偶爾開口說幾句,大多時候都是由随同而來的長子負責在其中牽頭斡旋,對此衆人也只道何相這是要大力培養承繼人了。
待集會結束,衆人有序告退,何家長子負責送客。
“大人,有急事禀告。”何相閉目坐在正座之上,老管家疾步上前,俯身輕聲說了幾句話,何相驀地睜眼,雙目圓瞪,死死地盯着老管家,一字一頓咬牙道:“你說什麽?”
老管家被何相陰毒可怕怒火翻騰的眼神吓得心尖猛然一顫,半晌才艱難的開口,語氣沉重:“大人,東宮那位回來了!”
☆、初至江陵
作為何相的親信之一,老管家知道太多和這座風光無限的丞相府牽扯不盡的陰暗龌龊之事,探子密報一到,他就知道這下事情大發了,最可怕的是,吞了口唾沫接着道,“那位現今正在拜見足下,且行動如常,全無異樣。”
何相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張口之際,卻猝然噴出一口猩紅的鮮血,面色頓時慘白如紙。
“噗——!”
“大人!!”神色慌亂,目露驚恐。
衆官員離去後,卻不知他們中有四人以各種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暗自返回何府,聚集在何相所居住的庭院其中一偏廳,按照以往的慣例,最多不過盞茶功夫何相就會過來,誰料待四人坐下,一室靜谧,只餘茗香緩緩揚揚,下人無聲的上前,新茶都上了,卻仍舊不見何相蹤影,一人心下有些焦慮,忍不住起身走出室內,
“何相為何遲遲不來?”看向同僚,一人問道。往常可從未出現過今日這般情況,加上幾人商量的事不同尋常,最近狀況頻出,正是如那驚弓之鳥,心下不免有幾分慌亂。
少頃那人返回,順手合上門扉,轉身開口詢問三位同僚:“下官門第卑微,雖有幸得何相賞識入其幕下,奈何天生驽鈍,輕慮淺謀,煩請諸位大人,能否為下官解惑一二?”
在座三人面面相觑,一時靜默失語。
突的,一道女聲響起:“沈侍郎不必心焦,許是路上耽擱了吧,沈侍郎要問的,我倒是知道些許,何相近來身子不大好,畢竟已是年過半百,走起路來比不得你們年輕人行步如飛,急若流星。便再稍等片刻,許會有人來告知我等,落座罷,沈侍郎,莫急莫急。”
說話的正是四人中唯一的女子,禮部尚書風涼,說起來出身也是衆人中最優的,世家風氏世家女,就算只是個旁系,比起在座幾人也是高了不止一兩籌。
莫說沈壁朗官位不如風涼,就算平起平坐,出身寒門的沈壁朗也萬不敢與風氏的世家女抗衡,更何況,他們四人雖名義上均是何相心腹,真要比較起來,最得何相信任的,卻是風涼獨一人。
沈壁朗心中無奈,只能依言坐下。沈壁朗不過而立,卻已是正四品的京官,任戶部侍郎已五載有餘,只待尚書下臺,就能在何相的扶持下成為下一任尚書,堪稱官運宏達,一路順風順水,升堂入室,平步青雲。不得不承認,沈壁朗心裏為此高興過、得意過,最初被何相招來此地,面對招攬他有惶恐,有不安,但更多的還是掩抑不了的興奮激動。
可如今……沈壁朗垂下眼睑,将其中深深的、都快要滿溢出眼眶的慌亂憂心嚴密躲藏起來。帝王正值壯年,雖無子嗣,但太子早早立下,他們卻在汲汲謀劃着如何取締太子……這等忤逆不道之事!成了便罷了,從龍之功必将助他封妻蔭子!可若是敗了,等待他的就是萬劫不複,重則禍及滿門!
——沈壁朗右眼皮狠狠一跳,後背莫名冒出一身冷汗,掩藏在寬大袖口中的手死死握緊,骨節泛白,心裏是又虛又亂。
思及近兩年一系列事情,沈侍郎不由得反思。他是不是,踏錯了一步?
那一日後,何相病倒了,與何相站一派系的官員又是一陣騷動。
江陵府與雲州府相鄰,富庶程度相差無幾,外來人一走上江陵府街頭能清晰地感覺到這座繁華府城的獨特之處,這裏同樣商販雲集,吆喝叫賣聲絡繹不絕,布莊、客棧、酒樓、茶肆、錢莊等商鋪井然有序,錯落有致分布在各個街道上。江陵城有整個江南地區規模最大的書坊,穿插在人群中的學子正是這座府城最不容忽視的一部分,這些學子年齡或大或小,一襲顏色不一但款式大同小異的學子服,分別求學于不同的書院。
“……江陵府一共有五所書院,哪一所不是聞名缙安朝大江南北!其中青林學府、江城學府更是由當今太子殿下親筆題名并賜下匾額的學府,如此殊榮僅次于京城太學!”男子生的五大三粗,身型很是魁梧壯碩,毛發生的又濃又黑,眉毛看上去刺的紮手,眼睛大得像銅鈴,穿着一身不大合身的白長袍,透過布料可見其下鼓起的飽滿肌肉。
此時這名身長九尺的的壯漢,蒲扇般的一雙粗糙大手端着白漆托盤,一邊賢惠地倒茶抹桌子,一邊用他那極為響亮而富有穿透力的大喇叭滔滔不絕,“光是外城就有上百所書坊,不管是哪種珍貴的筆墨紙硯,經書古籍,只要是缙安朝律法允許流通販賣的,就沒有在我們江陵府買不到的。”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小青你想要表達的就是江陵府比雲州府更好,老頭子說的沒錯吧?”突然插進來一道聲音,一個同樣穿着白袍子的鶴發老人家躺在樹蔭下的竹椅上,眯着眼睛,手裏慢悠悠的搖着把蒲扇。
“沒錯。”壯漢小青語氣激憤,眼神堅定不移。
雲州府簡直辣雞,一群眼裏只認得金銀俗物的庸俗之輩!哪裏比得上他們文化底蘊乳齒深厚的江陵城?!別鬧了好麽~╭(╯^╰)╮
老人家呵呵笑了,轉過頭來笑問道:“常丫頭,老頭子記性不大好,你是打哪來得啊?”
聞言常寶兮配合的笑着回道:‘正是雲州府。’
“……QAQ”壯漢目瞪口呆。
不可置信的看了眼心中的“女神”,悲憤扭頭嘤嘤嘤的跑了:“抱、抱歉歉~~~~”/(ㄒoㄒ)/~~
“羊老,你又捉弄小青!瞧你把人家作弄的那樣。”範绮兒走來時剛好撞見小青,臉漲得通紅閉着眼睛直往前沖,要不是她反應快就給撞地上了。
一聽範绮兒這話,羊老不高興了,哼哼道:“什麽什麽!這同老頭子我有何關系!”都說老小老小,年紀越大反而愈發幼稚了,把眼睛一閉,咬牙死不承認。
“再說,大老爺們的動不動就學個女兒作态,老頭子我看着就眼睛痛。你瞧瞧,二十有幾的人了,連個媳婦都讨不到,簡直糟心唷。”
“是是,您沒錯,您最厲害了,行不?”
“那是!”羊老下巴一揚,語氣別提多嘚瑟了,“你是不曉得,想當年老頭子我長得那叫個玉樹臨風,豐神俊美……”
“噢!敢問您貴庚幾何?成家了沒?”範绮兒眼神真摯,語氣誠懇。
“……”常寶兮忍着笑意,回想起從周圍鄰居口中聽來的八卦——羊大夫啊?啧啧,六十有七,至今未、婚。
羊老老臉一紅,怒喝一聲:“小紅!”
“在呢。對了羊老,前廳有人正候着,估摸着時間,茶都喝了兩盞不止了,您這……”語意未盡,末了補充一句,“我瞧着那夫人珠光寶氣,很是貴氣不凡啊。”
剛想發火的羊老将那口氣瞬間憋回肚子裏,麻利的站起來,佝偻的背直了起來,走得步步生風,那個利索勁兒比起年輕兒郎亦不遜色分毫,回頭瞪了眼:“還不快走,你怎麽好意思讓病人等這麽久,還不快快跟上!”
“是——”範绮兒拉長聲音應道,回首對常寶兮招呼一聲,“走吧,再不走我們羊大夫又該發飙了。”常寶兮點頭,兩人一起跟上羊老走去前廳。
☆、珠圓玉潤
穿過垂花門,還未走近中堂,遠遠便看見一個圓滾滾的“肉球”,左右搖擺着,奮力朝着這方“滾”過來。庭院石板鋪成,唯兩側栽種三兩棵歪脖子樹,好在枝丫上繁葉茂盛,郁郁蔥蔥,倒不至顯得過分簡陋,只正中空落少妝點,一目望去盡收眼底。
“夫人!夫人!您莫急莫急啊,這這、這……當心摔着了!流翠快,快過來,扶着夫人……”幾步之後一個身形頗為健壯的仆婦,着一身深色布裙,卻不難看出雖不是上好的绫羅綢緞,亦絕非尋常人家女子用的起的布料。
健壯仆婦口中的流翠倒是身形纖細,符合現今主流審美,五官雖不出色,但也是嬌俏可人。這時兩個婢女一左一右護在夫人兩側,雙臂打開,一邊跟着小跑,一邊時時刻刻注意着中間的夫人,生怕一個不注意夫人就跌倒了,神情緊張急切。
“夫人您慢點……”
這是?
範绮兒幾步靠近過來,俯首輕附耳邊:“中間那位……咳,便是她們的夫人了。”語氣裏帶着幾分不明的笑意,說完沖着常寶兮擠眉弄眼。
只見這位夫人着一襲黛色襖裙,頭飾繁雜多樣,金釵碧簪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好在搭配得宜不顯庸俗,倒看着很是華貴,近處細看,眉目清秀,端正大方。前提是,能做到忽略那過于龐大渾圓的身軀+_+
“我瞅着,這位夫人的腰身……”說着她比劃了一個圓,“至少和身高是一致的。”末了還點點頭以示肯定,這才是真正的珠圓玉潤吶!
‘我怎麽覺得,小紅你這話裏滿是酸味呢?’常寶兮斜眼看去,面帶調侃。她來這裏的時間不長,卻意外地與範绮兒合拍,說起笑來不多拘泥。
範绮兒叉腰怒道:“不許叫我小紅!還有,我才沒有嫉妒呢。”伸出手一把抱住常寶兮的胳膊,腦袋一下下往其肩膀上磕,有些哀怨的噘嘴:“本姑娘長得也不差,怎麽就沒人心悅……于我呢?”小紅恨不得咬手絹,她森森的羨慕哇!
缙安朝不強制适齡女子出嫁,尋常人家的姑娘大多二八年華便訂好了親,像範绮兒這般二十有一連個提親媒婆都沒見過上門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大齡恨嫁女傷不起啊QAQ
‘急什麽。’
“怎麽能不急啊,我都二十……”不待說完,走在前面的羊老頓了下腳步,重重的咳嗽兩聲“咳!咳!”,範绮兒立馬眦了龇牙,閉上嘴。
雙方走近後,急匆匆的胖夫人累的氣喘籲籲,彎着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額間汗水撲簌撲簌下滑,鬓角的發絲亦被汗濕透了。健壯的仆婦攙扶着胖夫人去庭院中簡易的石桌前坐下,瘦小的婢女流翠走上羊老跟前,為自家夫人稱述道:“羊大夫,事情是這樣的……”
原來是胖夫人的丈夫生病了,據流翠描述,老爺得了奇怪的病症,時常莫名昏倒在地,到了晚上入睡時候,又精神百倍,本來這也沒什麽,日夜颠倒也不至于過分影響到根本,可是更怪異的是,老爺身子一日日虛弱下去,到了最近一些日子,已到了卧床難起的地步,在這期間,她們找了好幾位醫者,有郎中、有大夫,還找上了城內良瞿醫館的先生,然而都無濟于事,最終還是在一位大夫的建議下,再征求了醫館先生的看法,她們找來了這裏。
“素聞羊大夫盛名,德高望重,有妙手回春之能。醫者仁心,請您一定要救救老爺。”流翠深深的伏拜在地,語氣懇切殷求。
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