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9)

:“祝姑娘?”

祝顏華确認了是常寶兮後,也不客氣,一屁股坐下來,把手裏摟着的一大堆東西擺上桌,一副很是熟稔的樣子對她道:“常醫生,當日江陵一別,已是許久未見,不知近來一切可好?我這買了不少小吃食,常醫生可要與我一道品嘗?”

常寶兮對這個爽快的女子很有好感,把自己之前買的吃食往前推了推,也道:“不如一起?”

“那我可不客氣了!”

從雲州去往江陵的路上并不如所望的那樣太平,常寶兮所乘坐的那條船很不幸的被水賊盯上了,最後能夠安安穩穩地渡過去,完全是借助了祝顏華與其外表完全相反的強大武力震懾。可以說,若不是有祝顏華,常寶兮絕不會有今日舒适安穩的生活。那群水賊絕不是一般的賊人,那一身狠辣血腥的氣勢,數把锃亮大刀一橫,她們這群老弱婦孺,加上其他的路過船只,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趁對方不注意遁水逃走,之後是死是活就且看天意了。

而這一切是在祝顏華不出手的前提下。

事實上,祝顏華當然不能忍,竟然有人敢當着她的面行如此惡劣殘暴之事,削不死這群渣滓!最終,拖祝顏華的功勞,幾船的大白羊順順當當的躲過一劫。

兩人一邊吃一邊聊,食肆的小二将此前江一點的菜肴端上桌,并附上兩小碗竹筒飯,祝顏華不小心瞟到對面的一個小攤販,眼睛一亮轉頭向還沒走遠的小二借了兩個幹淨的碗,對常寶兮道:“我去去就來。”

“好。”常寶兮點點頭,順着看過去,對面攤前挂着一塊白色的布,上書墨色的兩個大字——“飲子”。

“桂花湯,和綠豆甘草涼水,常醫生喜歡哪一種口味的?”祝顏華端着兩碗飲子回來了,兩份并排放到桌上,笑着詢問道。

“桂花湯就好。我一時倒是沒想到,可以借用食肆的碗。”小販為了方便行動準備的碗并不多,被客人用過後最多只會用少許的水沖洗一遍,誰讓在這大街上,附近一眼看過去沒有一口井,就是普通的涼水小販也要省着用。

常寶兮選了桂花湯,祝顏華喜滋滋地捧起了冰涼涼的綠豆甘草涼水,小小喝了一口,清清甜甜的口味讓她一下子舒服地眯起了眼,一碗很快喝完了,末了還挑刺道:“這小販未免太小氣,我家的井水都比他家的更冰涼,再過個把時辰,我估計他就只能賣熱湯了。”

這裏的飲子類似于日後的飲料,準确來說應該說是一種保健飲品,因為裏面加入的多是中藥方劑,方劑的量不多,當然,即便是紮實熬出來的湯藥,亦不可能如小販說的那樣“喝一碗百病全消”,普通人其實也就是喝個樂子。

常寶兮好笑的看過去:“普通人家儲存這些冰塊不容易,而且價錢也不貴。這邊過去那條酒巷子裏還有人在賣冰塊呢,你要不去買些?保準夠涼。”

“咦——!那東西髒死了,會吃壞肚子的,我才不去。”祝顏華擺擺手表示嫌棄。雖是這麽說,她的眼睛卻時不時朝那邊飄去。

常寶兮被祝顏華分外糾結的小眼神逗笑了,怕她忍不住真跑過去買一塊啃,連勸誡道:“盛夏的冰塊從去年冬天存放到如今至少大半年了,實在不幹淨,可吃不得啊。何況,為了一小塊冰,不定得喝上幾日的湯藥了,多不劃算不是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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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顏華強制自己把頭扭回來,眼睛東瞟西瞟,就是不看向常醫生。

忽然她眼珠一轉,看向常寶兮一副十分好奇的神态,問道:“常醫生怎獨自來了京城?”

“不,是一個朋友陪我來的,我一個人可沒這膽量。祝姑娘都叫我常醫生,我自是為了考核而來。”常寶兮說的較常人有些慢了,但是對祝顏華來說卻是大為驚異。

“常醫生,原來你會說話啊!”

常寶兮淺淺笑着,只道:“生來有點口疾,近來才改了。”

祝顏華贊嘆道:“喔,說得很流暢,而且,常醫生的聲音很好聽啊,我都差點被迷住了。咦——?常醫生是來參加考核的,莫非是醫者的甲等考核?這可是大事,祝常醫生得償所願!”得到常寶兮肯定後,祝顏華真誠地對她表示祝福。

“借祝姑娘吉言。”

“今日常醫生是一個人出來的?”

“不是。”常寶兮搖了搖頭,“陪我來京城的那位朋友也在,不過他現在……有事。”

見常醫生表情有些怪異,祝顏華立刻問:“哦,是何事?常醫生,不知方便說否?”

“……他找食肆的大廚讨手藝去了。”

“……”饒是祝顏華這樣不拘小節的女漢子,一時也被常醫生口中的這位“朋友”如此的放蕩不羁的行事作風給震住了。

真的不是來砸場子的嗎?

另外,想到這個食肆的大廚那比廚藝更出名的糟糕脾氣,祝顏華立馬語氣真誠地建議道:“不如我帶常醫生先撤退吧。”她怕下一秒王大廚的菜刀就要飛出來了啊!

常寶兮詭異地沉默了一小會兒,語氣不甚肯定地道:“江一平日還是很靠譜的,不如再、再等等吧?”

“……”真是堅定的友誼!

等等——

祝顏華僵硬地擡起頭,嘴角邊硬生生扯出一絲笑容:“常醫生剛才說……誰?”她一定是聽錯了。

常寶兮眨眨眼,不明所以回看她,道:“祝姑娘說的是江一?你認識江一?”轉瞬疑惑消失,常寶兮想起來某人還說過他是京城府尹,祝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兩人認識也很正常。只不過,“江一”這個名字只是個假名吧?“喬裴”才是真名。

祝顏華吧唧吧唧的腮幫子立刻沒了聲音,眼珠子瞪得老大,下一刻手腳麻利的收拾桌子:“常醫生,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某人跑路實在太迅速了,說到最後一個字直接沒聲音了。

“……”這是腫麽啦?

☆、府尹

半個時辰左右。

喬裴掀開簾子從後面走出來,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右手邊一側的人兒,以及桌上淩亂的一片,眼瞳一暗,語調輕柔地喚一聲:“阿寶。”他不動聲色地隐下眼中的暗沉,之前有人在?

常寶兮回過頭,見到喬裴面上溫柔和煦的笑容,晶亮澄澈的眼眸中投映出她的模樣,仿佛她就是他的中心,禁不住一怔,然後淺淺的回以一笑,道:“事情辦完了?我們現在是要回去了嗎?”

“嗯,回去我就做給你吃,一定比以前做的都好吃。”喬裴蒼白好看的面龐上揚起一抹溫暖如初夏陽光的笑容,語氣歡快而滿懷期待,宛如一個單純無知的稚童。

“……好。有多餘的食材嗎?我也想試試。”常寶兮壓下心中産生的怪異之感,神情放松自然地詢問道。

“當然有。我出來之前阿寶遇上了以前的朋友嗎?”喬裴笑容未變。

“嗯,一個朋友……一個很好的姑娘。”不知道為什麽,常寶兮最後又加了一句。

喬裴了然地點頭:“哦,是這樣啊。”他大概已經知道是誰了。

“……嗯。”她絕對不是在解釋,真的。

“那,我們回家吧?”

“嗯好。”

……

回去的路上,阿寶和喬裴并排走着,她突然開口道。

“喬裴。”

“嗯?”

“一品京城府尹?”

“……”

“——太子殿下。”

“……嗯。”感覺要糟=A=

停下腳步,常寶兮似笑非笑地看着低着頭默默思過【大霧!】的喬裴,表示:嗯,勉勉強強罷,這不,至少還知道自己做錯了不是?

“……那阿寶願意和我回家嗎?”

“……”

“我會打架可以保護你,我還會做飯,你想吃什麽我随時都可以給你做。我的私庫有很多財寶,沒人可以欺負你,你可以過的很自在……我會對你很好的。”

“……”

“我家只有一個長姐,她随時都有空!”

常阿寶木然地看着面前這個眼神閃亮亮,滿臉都寫着“我們去見家長吧,好嘛好嘛~~”的賣萌(chun)大齡少年,默默地牙疼了。

“不。”最終,阿寶菇涼冷酷地拒絕了純情的少年郎。末了,還附贈一星差評:“簡直蠢透了!”常寶兮長得十分好看,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一世,有顏有才家世良好,在風氣開放,幼稚園小盆友都可以牽手親嘴談場純純戀愛的上輩子,從小學到高中,常寶兮身後的追求者從來沒有少過,不得不說,一把年紀【?】的喬裴在追求女孩子這方面,連小學森都比不上T^T

喬阿蠢:QAQ~~

“——阿嚏!阿嚏!!”某個男子毫無形象地打了幾個大大的噴嚏,該男子一襲華貴的赤色錦衣,形貌昳麗,突然幾個響亮的噴嚏下來,整個人看起來卻又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坐在一旁的女子瞥了一眼:“怎麽了?莫不是虧心事做多了,遭人詛咒了?”女子着褚色宮裝,袖擺鑲玄色滾邊,發髻随意挽着,然通身氣派高貴典雅,女子只是不甚注意地斜倚在雕花檀木美人榻上,卻莫名有種令人不敢與之直視的強大氣勢。

男子眯起了眼睛,紅唇潋滟,只輕輕一勾頓時邪肆逼人:“虧心事?怎麽會呢,我近來可是一直修身養性,連‘葷’都嘗不到一星半點,哪有心思去作弄別人呢。哦,倒是和小喬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小事罷了,不值一提。”他就是看不慣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一點都不關心他哼TAT

女子斜睨了他一眼:“別這麽叫少非,你明知道他不喜歡。還有,你怎麽可能作弄得了少非?”你都打不過他,有這個膽子?

“……你等着。”男子重重地哼了一聲,“你就等着看好戲吧。”

女子心底頓時冒出一股不好的預感,警惕地扭頭盯着他問道:“你做什麽了?”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立時大驚:“你不會給少非亂出主意了吧?”

男子得意地哼哼:“你猜呀~”

“……”女子瞪了半晌,這才咬牙切齒地道,“我警告你,我弟媳婦要是沒了,以後你就一個人睡吧!”

男子的表情頓時一僵,女子的心登時就涼了一半。她素來聰明卓絕的幼弟,竟然真的純情到連追媳婦都不會?!她明明按照母親走之前的吩咐在他的枕頭下塞了數本豔文集、春宮圖啊,他怎麽也不至于這麽不開竅啊!QAQ

求愛再次受挫,給喬裴的少男心帶來十分大的打擊。晚膳時間,常寶兮捧着碗竹筒飯,看着桌上的菜,許久沒有動筷子,擡頭看向大廚:“說好的芙蓉蝦、白切雞呢?”

喬大廚冷酷揚起下巴:“大廚心情不好,不接受點菜。”大廚受為情所傷,始作俑者竟然還想要點菜?沒門=A=

常寶兮哦了一聲,不甚在意地點點頭,然後每樣菜都夾了些,坐在對面的喬裴看到,面上繃着,心裏暗暗松了口氣,又有些郁郁,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

常寶兮其實沒有喬裴想的那麽難受,并不是每個人都挑食,常寶兮恰好屬于其中一個,只不過是人就有偏好,她偏愛的菜不多,平時表現得也不明顯,大概三兩筷子的差別。正因為太細微了,以至于在這一點上,或許連她上輩子的父母也不甚清楚。

菜剛上桌時,常寶兮半天沒動筷子,并不像喬裴想的那樣因為讨厭,只是有些詫異,六道菜中,其中一道是她很喜歡的菜,剩下五道菜是她不那麽喜歡的。

真小氣。她默默腹诽。

晚膳後,喬大廚收拾好碗筷,去了廚房,一個時辰後,才再次出現在常寶兮面前,手中提了一個食盒。

常寶兮坐在燈下,正整理記錄的筆記,聞到聲響轉頭看去,抿抿唇,壓下唇畔幾欲抑制不住的笑聲:“你做了宵夜?真好,我們一起吃?”

喬裴輕輕嗯一聲,把宵夜取出來擺好,兩份甜點,一份芙蓉蝦,一份白切雞。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求婚這件事。

阿寶:差評!T^T

小喬:窩明明是按照某人的攻略做的哇QAQ

某人:心情複雜……哇的一聲哭粗來o(╥﹏╥)o

☆、天災人禍

吃完夜宵,回到房裏,常寶兮平靜地坐在案前,沉下心來,就着柔和昏暗的光線細細整理多年來的心得筆記,直到整理好一切,她吹滅油燈,散了發髻躺到榻上。

今日若不是祝顏華偶然提了一句她父親是朝中現任的兵部尚書,後面又對“江一”的反應如此失常,她怕是真給忽略過去了。當朝東宮已立,既有現成的太子,府尹之位又怎可能落到普通臣子手中?是以喬裴所說的府尹,根本不是她最初理解的最高能達二品的京城府尹,而是正一品府尹——只有太子任此職務時才擁有的品級。

實在是喬裴“交代”身份的時候語氣太過平常了,不然即使常寶兮不讀聖賢書,更甚少關注本朝動向,也不至于連喬姓加上府尹這麽明顯的提示都不曾注意到。

腦海中突然響起一道久違的童稚聲音——

【宿主!出大事啦!!】

“什麽事?你慢點說,別急。”

系統用急促的聲音回答道:【半個多月前,我剛恢複能量就立刻感知到南方有發生瘟疫的預兆,因為事情緊急所以我沒有和宿主說就先一步去探查情況……】

……

喬裴回到宮中與成婚多年的長姐進行了一番探讨,在接受了對方深刻的教訓後,他總算知道自己之前都做了什麽蠢事,之後連罪魁禍首的麻煩都懶得找,急匆匆地回到了別院中。

喬裴的身影如鬼魅般迅速掠過,在踏入阿寶院子裏之前忽地一頓,夜幕中一個勁裝打扮的男子倏地出現在前面,頭也不擡單膝跪下,恭聲道:“殿下,雲河以南出現水患,波及甚廣,郾城、運豐城及其周邊十數縣鎮與朝中斷隔聯系。”

看完下屬呈上的折子,喬裴神色不變,轉身向書房走去,平淡道:“去把兩個少府叫過來。”

“是。”

“……根據之前彙報上來的消息,雲河一帶的患情并不十分嚴重,水壩的防護工程做的滴水不漏,且當地官府儲備的糧食足以支撐到赈災物資抵達。”祝筠冉擡起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一收到傳訊他立刻放下碗筷,自家裏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誰料馬車轱辘報廢卡在半路上動彈不得,溫文爾雅的祝公子只好捋起袖子下了馬車,一路狂奔到這座別院。別看祝公子生着兩條大長腿,走起路來永遠優哉游哉,今日的速度着實無限逼近了他的極限,到現在都還沒完全地回過神來,豆大的汗水順着額角不住滑落。

下手坐着的另一人面容沉靜俊朗,看到祝筠冉狼狽兮兮的模樣,嘴角勾起一道嘲諷的嗤笑,待祝筠冉說完了,才斂了斂情緒,接口沉聲道:“禀殿下,衆所周知,我缙安朝在河道之事上素來盯得甚緊,水庫大壩一應工程的修建少有貓膩,是以已安然無恙地挺過了不下七八次水患。此次雲河一帶積水之事朝中早有耳聞,情況着實算不得多嚴峻,而今莫名出了這等狀況……依屬下之見,其中必有蹊跷。”

若是常寶兮見到此人,定然一眼就能認出來,赫然是範绮兒拉着常寶兮八卦了十七八次的那位神秘的“龔大人”。

正如常言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連一介“莽夫”都能想到的事情,一向自诩頭腦一流的祝筠冉又怎會沒想到,甚至他想到的更多、更遠。果不其然,祝筠冉立刻就道:“殿下!屬下近來翻閱探子送上的情報,發現一個奇怪的地方。”

喬裴坐在首位,聞言面色平靜地掃了他一眼:“說。”

祝筠冉:“回殿下,仔細對比可發現,近四年來郦國國師風聞的大弟子時常進行‘閉關’,時間少則一月,長則可達半年,且總是行蹤不定,詭異莫測。根據情報,此人似曾在運豐城出現過,然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先看了一眼上首不顯喜怒的男人,龔遠轉而瞥向對面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渣:“祝少府的意思是說,雲河一事與郦國有關?”

祝筠冉扭頭,看着龔遠,假惺惺笑道:“怎麽?難道龔少府另有高見?”

龔遠嘴角一扯,回以一笑,毫無誠意道:“呵呵,不敢。”

語氣假的不行!虧這莽夫還敢鄙視自己虛僞!祝筠冉一時怒極。

兩人的争鬥喬裴看也看懶得看一眼,只是若有所思,很快目光一沉,做了決定:“祝筠冉留在京城,你!随我秘密去往一趟雲河水患泛濫之處,明日上午出發。”喬裴視線看着龔遠,語調不疾不徐地道。

聞言,兩個少府立時站起身,行禮并恭聲應道:“是,殿下!”

喬裴:“退下吧。”

“是,屬下告退。”

踏出月亮門,走至一花亭邊上,兩人互相對視一眼——

祝筠冉:嘁!區區莽夫也敢與光風霁月、豐神俊秀的祝小爺我叫板?!等小爺騰出手來要恁死你哦 ̄へ ̄

龔遠:呵呵,關鍵時刻不還是勞資最有用(¬_¬)瞄

兩人互相對着對方那張惡心的臉冷笑一聲,下一刻立馬嫌棄地別開視線,就好像看到什麽髒東西一般。一個重重地哼一聲轉身大踏步地往外走去,另一個則用力地一甩潇灑俊逸的月白色廣袖,踱着從容的步子,端的一派書生好氣度。

翌日,一輛玄色的高大馬車靜靜地停在幽靜的巷子中,不遠處兩座威武靈俊的白玉獅拱衛于兩側,雖是死物但一雙眼睛卻是目光炯炯,宛若神話畫卷中踏雲而來的遠古兇獸,不經意看去甚至會禁不住倒退數步,膽寒心驚,以為那兒杵着真正的兇猛獅王。兩座白玉獅身後,漆黑大門忽地發出沉悶的聲響,自裏被推開,一個少年從門內踏出,不,這是一個及冠男子,只不過這張面容生的太過迷惑人了,他沐浴在不急不躁的溫暖晨陽中,整個人仿佛鍍上了一層淺淡朦胧的金芒,

“阿寶你,真的願意陪我去嗎?”他的語氣中包含着些許忐忑,更多的還是期待。

背着藥箱,一腳踏出門檻,常寶兮神情如故,輕聲道:“這是自然。況且,若我說不願,你可會讓我留在京城?”被喬裴可憐巴巴的小眼神注視着,常寶兮心底只餘深深的無奈。她從未發現,喬裴這張臉在失去了易容效用後,扮起嫩來依舊是得心應手,信手捏來。有時一個眨眼的功夫,某人已然輕輕松松在“裝無辜”和“裝可憐”之間來回切換了數次。

喬裴眨眨眼,彎眉笑意溫柔,嘴裏卻道:“當然不會。”

常寶兮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你到底要鬧那樣?!一直問一直問,有意思嗎?

發覺阿寶要暴躁起來了,喬裴瞬時轉變表情,把臉湊過去,笑眯眯地伸手拉着她……的袖子,手指勾了勾,強自按捺住心底的那股沖動,老老實實“牽”着阿寶走近門口的馬車,還不忘道:“阿寶還記得這輛馬車嗎?我們之前來京城就是坐的這輛馬車,回來後我又讓人進行了一些改進,裏面的布置改動了不少……”白玉般的面龐上,一雙黑眸一動不動地凝視着身邊的女子,深藏着壓抑已久的炙熱情意。

坐進馬車內,她稍作打量,馬車內部的四壁,之前用深色的錦緞覆蓋妝點的幾處,如今都換成了顏色更淺的薄紗狀織物,下意識上手撫摸了下,觸感極其柔軟貼服,帶着舒服地冰冰涼,常寶兮腦海中莫名閃過了喬裴的那張笑臉,然後,珠簾撩起時發出清脆好聽的碰撞聲,一道聲音随後響起:“改動的地方你喜歡嗎,阿寶?”

常寶兮:“……”常寶兮覺得自己一定是中魔了,突然覺得江一的聲線好聽的不得了,想要他再多說幾句話,什麽金玉、裂帛之音……完全無法相提并論。

常寶兮面無表情,一副正經得不行的樣子,若仔細看就能發現她的眼神漂浮不定,顯然是心虛~惹~

“阿寶?”沒聽到回答,喬裴疑惑的看過去,然後注意到他家阿寶好像是在,走神?這下,輪到喬裴沉默了。

小喬【吸鼻子】:寶寶就辣麽木有吸引力麽?QAQ

六娘:走神ing

猛然回過神的常寶兮一眼就對上一張泫然欲泣的……好看的臉。她頓時又是一僵,一邊面上強裝鎮定地問道:“你,有什麽事嗎?”一邊心裏卻是萬匹草泥馬穿着奔放的草裙踮着小蹄子,踩着優雅的舞步呼嘯而過,臉上的表情差點一下子沒穩住。

看到與往日格外不同的阿寶,喬裴眼睛立時一亮,忍不住伸手指戳了戳,又戳了戳:“阿寶,你在想什麽……”

啪地一手打掉喬裴作怪的手指,常寶兮瞪了他一眼,故作嚴肅道:“鬧什麽鬧!不記得先生教過的了?來跟我念——君子行。”

——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

……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

喬裴眼一眯,任性扭頭拒絕:“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老師篇

阿寶老師:來,小喬童鞋跟老師讀,君子防未然

小喬童鞋:報告老師!我學了新詞……

阿寶老師:(⊙o⊙)?

小喬童鞋:(/▽╲)挂枝兒

阿寶老師:(╬ ̄皿 ̄)抄道德經一萬遍!

☆、離京

常寶兮不在意:“那就算了,你心裏記着就行。”我還沒同意呢,你也敢動手動腳T^T

京城權貴世家的核心人物都知道一件事,當今帝後情深而無後,故幼弟一出生即被其寄予重望,更五歲入主東宮,打小接觸的均是國之棟梁,引天下衆人追捧欽羨的狀元郎,卻連給太子做侍讀的資格都沒有。太子亦不負衆望,天資聰穎不俗,有過目不忘之能,舉一反三之慧,唯獨性情不定,暴君、明君只在一念之間——這也正是一衆忠心耿耿的老臣們最擔心的事。

喬裴當然知道,但他就是不說!

喬裴托着下巴,故意扭曲她的意思:“瓜田李下?我們明明是在馬車裏啊?阿寶,你要不要換一個例子?”說着他舉了幾個例子,語氣十分之真誠。

“……”找茬呢這是!常寶兮高冷地瞥了某人一眼,冷冷地問道:“說吧,突然這般作态,到底是為何事?”突然戲這麽多,到底是圖個什麽!還是說又受到什麽刺激了?

少年聞言一怔神,蒼白的面上笑容越擴越大,純真燦爛若正值舞勺之年的少年郎的笑容乍然消失無影,取而代之的神情陰郁中透着幾分漠然,無比清晰地昭示着他本性裏的陰晴不定,古怪無常。

喬裴的笑容依然美,更使人膽顫心驚,只再不會令人誤認為少年。遽然他低低地笑出聲,常寶兮稍微蹙起了眉,啓了啓唇,欲說些什麽,猛地被他打斷掉——

喬裴猝然湊近她的臉龐,漆黑無光的眼眸幽深,精致的面龐上自眉眼間暈染開的陰郁之色,在一瞬間擴散,目光癡迷地盯着她,忽地開口:“我所謂何事?阿寶不是很清楚麽,我想要的,從來只有一個。”他語調輕柔,姿态親昵纏綿。

你的答案……”

頭一次有異性猝不及防靠得那麽近,常寶兮雙眼睜大,瞳孔倏地一縮,頭一次見到江一,不!是喬裴毫不掩飾的神情,一時間腦子有些遲鈍。

——她才是真正受到刺激了好麽!

雖然一直都知道真正的“喬裴”不可能是“江一”那樣的溫柔好脾性,不然也不會在“切換”表情的時候總是固定的幾個标、準、表、情……但是真相差的未免太遠了吧!

可能是過去的溫柔給常寶兮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即使現在的喬裴笑得宛如一只蛇精病,言語間也透着些不正常,她仍舊蛋定……地神游。

“……你說、什麽?”

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動了動,然後緩緩擡起虛虛地撫摸這張如玉容顏,眼神專注、細細地舔舐着近在咫尺的秀美容顏,眼瞳暗沉得有些可怖,嘴邊慢慢漾開一抹淺淡的笑。

“你問我為甚?”他歪頭笑了,笑容一如此前幹淨美好,與他暗沉沉的眼神形成強烈對比,輕聲道,“我想要一個答案。”

“阿寶給我。……告訴我,好嗎?”

常寶兮:妥妥腦袋有病,呵呵:)

喬裴用睜眼說瞎話的言語,清晰地表明了态度,除了他想要的答案,其餘的答案他一律都不接受,也聽不見。

在喬裴視線的壓迫下,常寶兮抿緊唇,眼神閃爍了下,半晌,她才緩慢的開口:“我以為,你明白……”算了,她先糊弄過去。

喬裴低低一笑,掩在袖擺下的另一只手猛地攥緊,手骨泛白暴起,這一刻他再也不能裝傻了:“……阿寶想說你,不願意。是嗎?”

常寶兮沉默了:“……”那一天,其實她知道,自己并不如面上那般心如止水,否則她又怎會在發生了那樣的事後仍舊裝作什麽也沒發生,以她往日的作風,到達京城的第一天,就不會選擇住進江一的別院中。

可是。

站在她面前的是喬裴,不是“江一”。

文耀帝的風流韻事,整個缙安朝婦孺皆知,老百姓們有事沒事,在坊市井邊相遇,閑暇時侃天侃地,總免不了帶上幾句,以至于像常寶兮這樣的“文盲”都能對其的某些“趣事”如數家珍。

說句公道話,這位文耀帝,與常寶兮記憶中的著名的乾隆帝相較起來,還要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這個一夫多妻合法合理的封建時代,誰又知道,今日的深情,不是明日的一場笑話?

及爾偕老,

老使我怨。

常寶兮自認,她賭不起,也不想賭。更何況,她的計劃中從未包含成親這件事,如果需要中途添上,她的要求就會很高,甚至是十分苛刻的。

與常寶兮打過些許交道的人都以為,常寶兮是個富有才華,溫和大度,善良可靠的人,然而只有真正被她納入心中的親人和好友知道,名聲老好老好的某人,實際上整一個中二任性小公舉。在男生們嘲笑班上的女生私下裏寫瑪麗蘇小說時,這些人絲毫不知道,他們只能仰望的校花兼學霸常寶兮,早在小學就開始暗搓搓地用帶鎖的日記本寫瑪麗蘇校園小說:)

因為常寶兮脾氣好,成績好,學校裏愛找她問問題的男生女生全都有,真心來請教題目的她自然不會拒絕,至于一些帶着小心思來的,不用她開口,就有其他想要與她讨論問題的同學自發把人轟走。初中時有個喜歡常寶兮的男生,仗着常寶兮脾氣好,對同學友善,捧着基礎題也要湊過去找常寶兮搭話,常寶兮親切笑着為他指明方向,男生暈晃晃地去了辦公室,結果不言而喻。

被老師訓斥了幾頓後,班主任老師又單獨給他發了厚厚一沓基礎試卷,并将他作為衆任課老師的重點監視對象,男生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被坑了,然而奈何常寶兮态度一直很友好,就是因為太好了,以至于男生拉不下臉去找她麻煩,亦或說,就算他說出來,也沒幾個人相信他、同情他。那之後,一部分揣着類似計劃的人,也熄了心思。

事後,好友戲谑她是蛇蠍美人,她故意沖她甜甜一笑,膩得好友雞皮疙瘩泛濫。不久後她外出旅游回來,又給好友寄了一份禮物——高仿真的花色蛇和黑寡婦蜘蛛。

好友:媽媽咪呀吓死寶寶辣!

然後慘白着小臉,顫巍巍地把花蛇和蜘蛛放入她的收藏櫃裏。沒錯她有十分嚴重的動物工藝品收藏癖,然而她可悲的深深懼怕一切蛇類。常寶兮的禮物的确吓了她一跳,然而深入靈魂的收藏癖又使她本能地不願抛棄這條極度逼真的花蛇QAQ

喬裴的臉色似乎天生就帶着病态的蒼白,此時眼睫輕顫,看着竟有幾分脆弱之态,良久才開口,聲音輕得讓常寶兮覺得下一秒就會破碎:“那……阿寶能告訴我,你拒絕我的原因嗎?我真的很想知道,是我哪裏做的不好,還是有哪一處讓你不喜了?告訴我!再給我一個機會好嗎?阿寶,你要相信,你再也不會遇上比我更好的選擇了……”

漂亮的面龐上流露出的脆弱若瓷娃娃的表情十分令人心疼,至少,瞬間就讓某個明明動了一咪咪心,卻猶猶豫豫說都不敢說的“渣”女又心虛了幾成。

想了又想,她只能這樣避重就輕地解釋:“我是一個醫者,從我拿起醫術的那一刻,就從沒想過再放下它。”

甘願被圈養在金絲籠裏的,絕不會是她常寶兮,無論何時何地。遙想幼年時期,常家視她為無物,只有張大夫手把手地教她為醫之道,若非在那時她已然恢複了前世記憶,恐怕真會如張大夫所願成長為其所期望的聖醫,可惜的是,時至至今,病人的命和自己的命,她到底還是更看重自己這條。哪怕是條賤命,也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不是麽?

至于理由嘛,她怕死算不算?

喬裴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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