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2)
了,老頭子就幹脆詳細給你說說。像我剛才說的被患者咬傷染上病的,在早期就已經存在,但只是個例。經過仔細的對比研究,我們推測,因為此種途徑染病,是那個病人恰好有傷口、流了血,正是這種污血沾到了被咬者的傷口,導致後者染病。”
張大夫接着道:“但是,這個結論是我們近期才推測出來的。在早期出現這種情況的非常之少,二十個被不同程度咬傷的人,可能每一個被傳染上的。”對于這種狀況,張大夫兩人的研究一度陷入了死地。
常寶兮則不然。
很顯然,無論此病是否人為的“疫病”,有一點是十分明确的,那就是此病的危險性是由輕轉重的,早期患病的人多是嗜好暴飲暴食,哪怕不采取恰當的治療也能活上三兩月,而此後越發嚴重,到如今已然将口腹之欲延伸到活人身上——楊家村的那名青年不就瘋狂到連自己母親的手指都生生地撕咬掉一根!
以這種可怕的情況,若是唾液傳播、甚至呼吸道傳播,不出一個月不光運豐城,這周圍一應城鎮都将湮滅,哪還有他們醫者研究的餘地?
此外,常寶兮自喬裴口中已然得知,此次的“疫病”多半是郦國有意為之,其目的也絕不是拉着整片土地上的人陪葬,是以郦國根本不可放出連他們自己都難以掌控傳染範圍的蠱毒。否則,一不小心就極有可能引火燒身。
血液傳染則不一樣。這個世界還沒有輸血的概念,極少量的血通常起不了什麽作用,若是再加少許限制條件,只要能瞞過一段足夠長的時間,郦國将有八成以上把握将這場“天災”控制在缙安朝疆土之內。
“半月之前,情況出現了變化。”張大夫沉聲道,“因為咬傷染病的病人大幅度增加,後來經過查看,城內有一部分染上這種病的不光人心智盡失,嗜血瘋狂,力氣較其他的病人更為增長迅猛,且口中長有異物,內含極猛烈毒素,與毒蛇有幾分相似,一旦被咬中即會往傷者傷口中注入毒血,最少七成可能染上此病,不出五日症狀即與前者如出一轍。”
“現今最大的問題是,救治所需藥材種類繁多,這滿城的病人加起來實在價錢不菲。而若是調整藥方,藥材好說了,然需要醫者單獨進行施針。”羊老拔下木簪子騷了騷白發,長長嘆了口氣,語氣裏有不屑,亦有嘆息,“不是老頭子我看不起他們,莫說坊間尋常醫者,便是太醫院那群太醫全部扒拉過來,我估摸着只有一半能上陣的,剩下那一大半的都需要回爐重造!”
總的來說,一種方案重物力,一種重人力。硬要選一個的話,當然是前者更容易做到。畢竟一個優秀的醫者不是一天兩天能培養出來的,可能喝口茶的功夫,一條人命就沒了,實在耽誤不起!
而現在羊老與張大夫顯然還在猶豫,原因也很簡單——除了這兩種方案,還有第三個,那就是……封城!
張大夫:“運豐城還算好的,這裏是府城,事情發現的早,知府很快派人下來控制住了局面。只是不知為何,某天突然有數十人爆發疾病,知府重病不起,底下的官員分成兩派鬧起了內讧,随後事情一發不可收拾。不過好在劉知府很快醒來大刀闊斧修理了手下的人,幸有這位劉大人頂在上頭,是以運豐城至今還能勉強支撐。”
羊老眉頭緊鎖,不語。
其中的一些事情,便是不說常寶兮也能猜出來,劉知府能及時醒轉過來,定是羊老或是張大夫的關系,她覺得羊老的可能性更大,畢竟羊老的醫術更高明,緊急情況下還是羊老出手更穩妥迅速。
常寶兮道:“對于藥方,我倒是有一個想法。”
張大夫:“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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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老也把視線轉過來。
于是,她便将自己在楊家村裏研究出來,并幾次改良後的方案緩緩道來。她不知道羊老他們的法子具體為何,但是能讓兩人如此猶豫不決,定然是耗費巨大。而她的這個方案卻并非如此,雖然還達不到令她滿意的地步,但是仍有改良的餘地。
果然,聽完常寶兮的講述,兩人都陷入了沉思。最後,還是羊老先開口道:“此方法倒是比我們想出來的都好,不過若要大規模施用,還需再稍作修改。”張大夫亦是颔首,眉宇間卻有幾分憂色。羊老繼續說:“且此事非我等能輕易做決定的——以一人之力征召全天下基礎紮實經驗頗豐的醫者,哪怕劉知府也做不下來。”
張大夫猶豫的看向羊老:“老師,你……”
“我們沒有時間了!”羊老只能這樣回答。以他當初在京□□望,如果延續到今日,此事哪裏需要求別人,他一人便足矣擔起全部責任!現在不同了,當年他早早厭煩了京城爾虞我詐的生活,棄官遠遠遁去,潇灑自在了幾十年,今日總算是後悔了!
可惜啊可惜!
聞言,常寶兮眉目含笑,只道:“先生與羊老不必為此事擔憂,既然提出來了,我必是有足夠把握。”
羊老眉梢一跳,似是想起了什麽,自言自語道:“老頭子差點忘了!那個化名江一的小子,到底是何方人士?”
“哦——”常寶兮拉長了聲音,微微笑着看向羊老,虛僞地笑看着羊老,慢悠悠地開口道,“原來您早就知道江一有問題啊?”
“呃!”羊老語噎。
☆、042
常寶兮也就這麽一說,沒真想為難羊老,話題轉回去,配合地回道:“您正好猜對了,我所說的正是江一。怎麽說也是有能耐讓您破例放身邊的人,想來對其身份,您多少有幾分把握。即便拿不準亦無礙,左右您需要的僅是‘江一’的背景鎮得住場面。”這個“場面”不是指一衆醫者,而是一部分蠢蠢欲動的官員。
運豐城之事的确不幸,不管是對百姓,還是地方官吏而言皆是如此。然而,凡事俱有其兩面性。
“自古有言‘禍兮福之所倚’,所謂‘疫病’一事若能處理得恰當,則升遷有望。不出意外,劉知府亦能青雲直上,飛黃騰達指日可待。是以,少不得有些個小人會在後頭作祟了。在此事真正完結之前,先生還需多多注意自身安全。”
常寶兮這番話正是說給張大夫的。羊老雖然遠離朝廷喧嚣多年,但到底浸淫官場多年,對這背後的牽扯依舊看得清楚明白。張大夫跟随羊老學醫時,羊老已經離開京城多年,然在當地餘威猶盛,張大夫身為羊老唯一的學生,自然也無人敢給她下畔子,在此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張大夫難免有些“單純”,對某些事看得不清不楚。
張大夫輕皺眉頭,有些不解:“在此等危機時刻,真有人如此枉顧良心行不軌之事?且運豐城由劉知府做主,一些個鬧事的官吏下屬皆被劉知府下手處置了,這當頭還有人膽敢跳出來?”
“據兩位先生所言,此事從頭至尾劉知府并無失職之處。”羊老亦用心教導過她,稱一聲先生亦不為過。于是,常寶兮繼續解釋道,“現在是太平盛世,假使此事得以圓滿解決,劉知府當仁不讓為最大的功臣,這一份大功足以保其這輩子官途順遂、平步青雲。乃至,封侯拜相亦非毫無可能!”無視張先生震驚的面容,她接着講下去:“不止如此——”
“還、還有?!”
“比如說:一張餅十個人分,每個人都能吃八分飽。然而就好比同輩的兄弟姐妹之間,總有幾個相較于其他孩童更受長輩寵愛,于是受寵的吃了十分飽,吃完後還有消食的點心。不讨喜的不但餓肚子,而且只能聞聞點心的香味。”常寶兮打了個比方,“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冒出一個孩童!以極其出色的成績博得了長輩的喜愛,于是情況變成了這樣:受寵的孩童被分走了長輩的偏愛,再也不能過吃一半扔一半的恣意生活。而不受寵的則日子過得更拮據了,餅和點心只有那麽多。”
羊老捋了捋山羊胡子,聽着年紀輕輕的常丫頭将背後的厲害關系分析的一清二楚,忍不住斜了眼自己這唯一的學生,視線轉過去,看着常寶兮,語氣肯定道:“常丫頭,你要說的不止這點吧!”
常寶兮颔首:“自古優秀的将軍不怕打仗,因為僅是一場戰争的勝利就能帶給他們大量戰功,封妻蔭子不在話下!文人或許比不上武人,可如今遺留的鼎盛世家,哪個不是為缙安朝的建立穩定做出貢獻的?若是有心查探不難看出,運豐城已然結合天時地利人和——這一筆功勞,倘若誰都拿不到也就罷了,如若被一群小小的地方官抓住了,而且還被其中一個拿了大頭,讓京城的一部分權貴怎能善罷甘休?!”
張大夫怔了怔,良久才苦笑着長嘆一口氣,緩緩搖搖頭:“照這樣說,運豐城遭此劫難倒是占大便宜了?”
常寶兮:“先生……”
擺了擺手,張大夫勉強扯了個笑容:“阿寶你不必解釋了,我差不多懂了。運豐城之事解決的不好,就是個麻煩,處理得恰到好處即是助力。我觀劉知府為人,是個正直清明的,其身後怕是無人助益,真要有人眼紅下畔子,恐怕會釀成大禍。此種龌龊之事,我是定不能忍的!阿寶與老師且專心醫道,此事有我來盯着。”張大夫語氣堅定,眼中流露出厭惡憤怒神色。
是了,以張大夫的為人,哪裏容得了這些肮髒的小人作祟。
就像很多讀書人一樣,張大夫是個徹徹底底的醫者,無論是鑽研醫術,還是于醫館教導學生,無一不是為了“病人”。
常寶兮也不再說什麽。事實上她還是誇大了,事情應當不會如此嚴重,混跡官場的人多少有點眼色,有些便宜貪得,有些則不然。運豐城情況之惡劣嚴峻,顯然屬于後者,常寶兮省去這段一字未提,是因為注意到羊老在聽到劉知府時的态度頗值得玩味,而且之後羊老顯然在暗示且配合她把事情說得嚴重些。
雖然不知為何,可大事上常寶兮還是更信任羊老,張大夫心性純良,這是好事,但太過善良的人關鍵時刻很容易讓人覺得過分軟綿,難以帶給人安全感。
張大夫拜在羊老門下,一身醫術不說青出于藍卻頗得幾分真傳,足以讓大多數醫者望塵莫及。更難得的是,其有一顆較之菩薩也不遜色的好心腸。
醫者仁心!
這話不假。
張大夫從羊老身上襲承的不止是高明的醫術,同時包括了羊老的為醫之道。這是好事,即便此時,常寶兮依然如此認為。
任何一個出色的醫者,無一不是一手醫,一手毒。一個能妙手回春的良醫,也能殺人不留痕跡。缙安朝的開國帝王鳳景帝身邊,就跟着一名醫毒雙全的神醫,這位神醫留下的《醫經》至今仍為天下醫者奉若至寶,前三冊還被杏林世家作為族中子女的啓蒙讀物。即便傳于民間的《醫經》乃經由太醫院修改編纂後的版本,其中與毒術相關的內容仍占了總篇幅的近四成。
多年的相處,常寶兮很了解張大夫的為人——這是一位十分執着、執着到堪比聖人的醫者,完全可以用“偉大”一詞來形容——的确是非常好的醫者。
朝夕交替,一輪紅日冉冉升起,燦爛的金輝灑滿這片土地,然而溫暖的陽光仍舊驅散不了人們發自心底的寒冷。青天白日裏,寬廣平坦的街道上走着零星幾個人,運豐城冷冷清清。街上的行人佝偻着脊背,渾身上下用厚厚的布包裹住,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只偶爾露出一雙眼睛,充斥着疲憊、惶恐、麻木不堪。
常寶兮到的時候,庭院中除了她認識的兩個人,另外還多了個胡須飄飄的中年男子,雖然年紀不小了,臉上法令紋很深,但依然能看出其五官周正,一身知府五品官服理得順順貼貼,沒有一絲褶皺,一眼看去就知道這是一個十分嚴謹自持的正派人物。
這人大概就是那位劉知府了。
只稍微看了一眼,轉過視線迎向了首座上清俊男子漆黑如墨的雙眼,意外地,常寶兮沒有一絲猶豫走上前,而待到坐下她才猛然意識過來,下一刻,她不由偏頭看過去,入目的是喬裴面龐上毫不掩飾的歡喜滿足,她眨了眨眼,似是不在意地移開視線,人卻安安穩穩坐在椅子上,再沒想着是否需要避嫌的問題。
劉知府正在向新來的“上司”彙報工作,哪怕坐在他面前的這位乃是當朝太子,手握生殺予奪的大權,依舊脊背筆挺,站在原地神情既不谄媚也不至傲慢無禮,當真是不卑不亢的典範。而對于突然插進來的陌生女子,亦沒有露出任何不滿,這樣看來倒也不是古板迂腐之輩。當然可能只是對方善于隐藏情緒也說不定。
待劉知府告退,喬裴随後揮了揮手,龔遠接着也離開了此處庭院。
來到運豐城後常寶兮與喬裴兩人就因事務繁忙很少能這樣安靜地坐着聊聊天,兩人都不是話多的人,其中常寶兮當了十幾年啞巴,不是很懂得如何和人閑聊。喬裴就更不用說了,撇去性格不提,以其太子的身份,這世上也沒幾個人敢和他“閑聊”。
不過,喬裴此人最大的優點之一就是擅于學子,尤其是擅于舉一反三。只要他有心去做的,就沒啥是做不成的。喬裴往日雖然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但是人家有一對無時無刻不在秀恩愛撒狗糧的姐姐、姐夫啊。
後者雖然就是個致力于拖後腿的辣雞,前者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友愛幼弟的穩重可信的好長姐。
于是,經過長姐細心教(tiao)導(jiao)的喬裴,扯起閑來那是一溜一溜兒的,話題不要太多好麽( ̄︶ ̄)/
話是這麽說,抵不住常姑娘目前只對和“疫病”有關的事感興趣!最後,熬夜苦心鑽研各式寶典、自認為已掌握要領的喬裴只能與“未婚妻”談起了一點情趣都木得的正事。沒錯!就素未婚妻,雖然沒有正式的定親儀式,但他們已經約定好啦,回去就能直接成親了好麽!妥妥的未婚夫妻。
“根據目前掌握的消息,源頭出自于這裏——”喬裴翻出一張內容精細的地圖,攤平後,一邊慢慢地講述,手指輕點在一個小點上。常寶兮定睛看去,寫的是——駱頭村。
“以駱頭村為中心,附近大小十幾個城鎮均有不同程度的感染情況,金河鎮、烏戟鎮、梁口郡以及運豐城、郾城最為嚴重,其中郾城被徹底控制,運豐城與之毗鄰,若是沒有劉仁以及羊老他們苦苦支撐,運豐城現在的情況亦不會相差不遠。”最後總結,“可以說,整個運豐府已全面覆蓋在內了。另外不包括運豐府之外的幾個郡縣。沿着一路的軌跡,看起來有将爪牙向着江陵府和雲州府蔓延的趨勢。”
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可以肯定正是郦國在背後搗鬼。江陵、雲州水路陸路四通八達,交通便捷,彙集了來自天下各地的商人游人,其中當然包括了最富庶的京城人士!若是這些人染上“疫病”,然後在回去的一路上傳染給其他人——後果将不堪設想!
常寶兮心中一凜。許久,才輕聲道:“真是好算計。”
“的确有幾分能耐。”喬裴點點頭,然後用期待、滿懷依靠的眼神凝視着阿寶,“此次便只能仰仗阿寶了。”
“……”呵、呵!常寶兮簡直想啐這個不要臉的家夥一口唾沫。忍了又忍,她微擡下巴,高冷地道:“你沒有其他後手了?你以為我會信嗎?”
——不!會!
這種情況下,他家可愛的阿寶不是應該[劃掉]憐、惜[劃掉]進而兩人感情突飛猛進麽?小喬沮喪地垂下腦袋。
——為什麽這招又雙叒叕沒用呢?
不過,喬裴露出來蜜汁微笑,他家阿寶怎麽那麽了解他呢!(/▽╲)
☆、043
兩人聊了許久。
喬裴問道:“阿寶認為劉知府如何?”
說着說着,兩人就說到了之前來這裏的劉知府身上。喬裴很明顯注意到阿寶專注度高了些,心神更集中了。
不得不說,哪怕常寶兮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個性,但在張大夫十年如一日的教導下,亦免不了受到了一定影響。
更別說原本常寶兮就不是一個心腸狠毒的人,家裏的教育引導也是積極正面的居多,張大夫的出現只是讓她徹底隔絕了常家過于功利守舊的家風影響。
除此之外,她在慢慢融入這個時代的同時,在張大夫的諄諄教導下将最後一絲“平等”“仁心”保留下來,就像每一個恪守規矩的大家閨秀,面對其他人的卑躬屈膝可以面不改色,無動于衷。可同時作為醫者,她待病人又一視同仁。
對此,喬裴心情很棒,覺得自己對阿寶的了解又多了一些,心情也就更明朗了。
對于喬裴的這個問題,常寶兮仔細想了想,回答道:“目若朗星,正氣凜然。”
至少目前看來,這位劉知府為人很是正派。常寶兮亦由衷地希望這位知府大人表裏如一,不求其兩袖清風,至少也要是個為人得去的清官。知府掌一府權責,尤其這運豐府地處偏遠,如若不是上面來人,一位掌權的知府在這裏幾乎可以橫着走,統轄數個郡縣,其下更有多個鄉裏。而在此次災禍中受害百姓不計其數,不少已家破人亡。這種時候當地官員要是再做些不得當的事,極有可能發展成壓死駱駝的那根稻草。
——這絕不是常寶兮想要看到的。
喬裴表示不開心:“阿寶,你都沒這麽誇過我。”
常寶兮:“你最好看了。”
小喬表示……他表示很滿意!(/▽╲)
于是被大力誇獎了一番的喬太子,矜持地笑了笑,然後對阿寶做出的評價給予大力肯定:“劉仁的的确确是個頗為正派的官,剛正不阿,做起事來一板一眼,事必躬親。”
“從仕幾十載,從未幹過貪墨銀饷之事,在他的上任期間,頗受當地百姓愛戴,每每交接職務離開時,幾乎都能收到百姓為其親手縫制的萬民傘。據說有幾次劉仁離任時,萬民傘一頂接一頂,幾乎彙成長河,當時的景象十分壯觀……阿寶真是慧眼識人,真聰明!”末了,他又誇了誇阿寶,可不是麽!一眼就能看出劉仁的本質,慧眼如炬!
常姑娘表示不受糖衣炮彈誘惑,眼神犀利直指喬太子本心:“就這樣?能讓你這麽誇贊的人,還真是挺少見!”不,或許根本就不存在。
喬裴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忽地笑了,之後才道:“沒想到阿寶這麽了解我。”
常寶兮矜持颔首:“嗯。說吧。”還不快從實招來。
喬裴懶洋洋地靠着椅背,這會兒又湊近了些,白玉般的臉龐距離常寶兮不到一掌的距離,能清楚地聞到身邊女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眼底浮現出癡迷神色,唔,要不把太醫院的人都扔過來,然後他帶着最心愛的阿寶回京城——成親!!=v=
——我扯,我扯扯。
見某人又露出奇奇怪怪的表情【诶??握為什麽要說又?~】,常姑娘一點也不矜持地上手撫摸,然後用力朝兩邊拉了拉這張漂亮的厚臉皮。
“……”幻想被打破的喬裴心情不大美妙,磨着牙齒問道,“手感怎麽樣?”
常寶兮認真地思索後答道:“嗯,很好……我很滿意。”語末還不忘給予肯定。
喬裴一噎。
往常太子殿下威(xiong)名(ming)遠揚,不說如剛才那樣顯而易見的不開森,即便是顯露出一咪咪不悅,周圍的人均是戰戰兢兢,那一日太子殿下所過之處,人遁鳥逃,連禦花園的鮮花開得都不辣麽美好了,蔫噠噠,像是被人辣手摧花了般。
于是,在這一日,熊了這麽多年的喬裴,終于知道了被人制住的滋味!
味道還不錯!~~
與此同時,京城。
淩宗玉在外奔波數日後回到家中,走進屏風後,一眼就注意到打扮素淨的妻子,剛一坐下來,妻子便笑盈盈地迎上來,為他倒了杯茶,并坐在他身邊。
淩宗玉不由得問了句:“今日怎穿得如此素?莫不是什麽特殊的日子?”不過想想,除了岳母,月兒似乎也并沒有其他親近的人。至于他這一邊的,那就更不可能了,他父母的祭日是同一天,可并不是今日。
月兒,或者說常良玥許是天生帶着股媚意,輕輕地一笑也流露出嬌媚之态,只聽她道:“倒不是甚特殊日子,不過的确有些緣由。”
淩宗玉好奇問道:“哦?與何人有關?我聽說過嗎?”
常良玥莞爾:“我也不知有沒有與元緒說起過,不過你卻是‘見’過的。”元緒正是淩宗玉的字。
“噢?是誰?”淩宗玉一時間更好奇了。
“輪常家排行,她還是我六姐呢。當年我與元緒離開雲州府之前,聽聞她在水路上出了意外,生死不明。倘若有一絲活命的希望,極有可能是順着河水一路向南飄去了。今日我自李三口中聽聞,南方似是出了疫災,為了不引起百姓恐慌朝廷封鎖了消息。”常良玥半真半假地稍微講述了下緣由,随後将常寶兮為何會獨自乘坐小舟離開雲州也一并說了。
淩宗玉聽完不贊同地搖了搖頭:“這未免太過分了!”實際上淩宗玉更想說的是“厚顏無恥”!不過他到底還顧及着妻子的顏面,沒把話說出來。
不過,一個大家族的長房長子,自幼飽讀詩書,更是堂堂一府通判,竟然做出将嫡親的女兒主動予人做小妾此等卑劣下作之事,着實聞所未聞!
常良玥哪能看不出丈夫的話底的意思,兩輩子加起來處了幾十年,她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對于丈夫的那些顧及,她其實一點也不在乎,常家的人她統統都不喜歡。
至于元緒同情的常寶兮,呵,常良玥眼底流露出一絲諷意,可以說一開始在整個常家她最不喜歡的就是這個常寶兮,因為嫉妒,嫉妒更生恨意!
最初的時候,常寶兮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一切——長房嫡長女,深受長輩喜愛,尤其是常家老太太,簡直恨不得把這個孫女兒捧在手心裏,無論是現在常家公認最受寵的常良瑾還是常良瑷,沒一個能與當時的常寶兮相比。
可惜啊!
常良玥想起小時候,在常寶兮被舍棄的時候,她心裏隐隐不平,一個鄙陋的喑人,竟然占據了這麽好的身份,錦衣玉食仆從環繞,哪怕她現在暴露了,被舍棄了,可是她至少得到過、享受過。
可自己呢?
從來沒有!
一想起這個,年幼的常良玥就咬牙切齒。
而今的常良玥卻只是笑了笑,似乎釋然了,隐隐的帶着幾分惡意。
——從雲端跌落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得到後再失去,這才是最大的懲罰。想到這點後,常良玥徹底放下了這段執念——常寶兮是嫡長房的嫡長女,她常良玥卻只庶房的“嫡”女,頭上還壓着個別的窩抱過來的外室子,她還要恭恭敬敬地喊一聲兄長,就因為那個雜種被硬塞在她母親名下!常寶兮過得像個真正的世家娘子,而她和母親卻要時不時被那群捧高踩低的下人或明或暗譏諷……
哪怕到了今天,常良玥對此仍倍感恥辱!
……不過,一切都結束了。
常良玥微微低下頭,掩飾住翹起的唇角,聲音沙啞道:“其實,她曾經救過我一命。”雖然我依然不喜歡她。
淩宗玉微微睜大眼。
常良玥抿了抿唇,繼續道:“她是整個常家,我唯一不讨厭的人。”反正對方已是個死人了,她又何必抓着不放呢?
淩宗玉猶豫道:“月兒你……”
“李三打探來的消息從來沒有出過錯,南方真的出事了。她是醫者,而且她向來很善良,不可能坐視不管——我可能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她了。”常良玥眼角泛着水光,神情似哭似笑。淩宗玉連忙将妻子抱入懷中,笨拙地安慰道:“月兒,別難過,還有我在呢。”
聽着丈夫傻乎乎的安慰,常良玥噗嗤一聲破涕為笑。
“傻子……”我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姓常的人難過,上輩子都沒有的情緒,哪會在這麽多年後才冒出來?
何況,常良玥倚在丈夫懷裏,暗想:如果她不想要常寶兮死的話,在常家的那些年她有太多的機會彌補改變,可她沒有。
她常良玥,重來一次,絕不再做讓自己後悔的事——上輩子她唯一痛心的,就是沒有保護好元緒。好在她熟知日後的發展,這輩子,她和元緒一定都會好好的。
面對阿寶的不依不饒,小喬不得不妥協了,好吧,其實某人就是突發奇想要作上一作,在發現阿寶辣麽想知道後,才勉(xin)勉(man)強(yi)強(zu)地同意了,他清了清嗓子,道:“此前我便說了,劉仁确實是個清官,也是一個好官。同時,缺點也不少。”
聞言常寶兮瞬間想起來了,喬裴對劉知府的評價中有一句是“一板一眼,事必躬親”,這句話可以說是對他的贊賞,也可以理解是為對他的否定。一個明君必要懂得的一點便是知人善用,從善如流。而身為一府長官,第一點劉仁顯然就沒有做到,身邊兩個掌權的下屬都有了異心,身為統領全局的知府非但沒有進行合理地敲打調控,甚至直到躺在床上動彈不得才醒悟過來,整個運豐府差點變了天。
“劉仁以前在其他郡縣任職時,衙門裏無論大事小事,幾乎全都是他做主處理,手下的佐官成了擺設。事後,劉仁得到了百姓的愛戴,但是百姓卻猜不到,這位正直的父母官,與手下的同僚關系并不和睦,幾次都差點打起來。”
常寶兮:“……”
☆、044
喬裴笑眯眯地接着說下去:“聖上對這個劉仁亦是略有耳聞,有這麽幾位極為忠誠正直的老臣也對其有幾分好感,于是便有了栽培之意。所以劉仁的官不大,但是一路來的仕途其實算是走得很順暢,接下來的事,阿寶可能猜出來了。”
常寶兮木着臉:“所以說,劉知府之所以成為劉知府,就是聖上和幾位大人的意思?”
這話聽起來很繞,其實意思很簡單。劉仁的優點很明确,但缺點也十分顯著。只不過正直的本性這東西可遇不可求,能力什麽的後天完全可以培養,于是,京城的幾位就稍微動了點手腳,希望劉仁能夠學會“放權”,或者說學會“用人”。
“很顯然,劉知府許是懂得了放權,但他依然不知道如何用人。”
喬裴道:“差不多吧。我倒認為劉仁并不是懂了,而是迫于無奈才放的權。”然後信錯了人。都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依他看,這個劉仁恐怕是要讓那位失望了。
常寶兮秒懂。運豐府雖不富庶,地域也并不廣博,但好歹是府,知府一職與劉仁以前接任的所有職位遠遠不同。別的不說,每天提上來的公務數量翻了三四翻不止,難易繁瑣程度均大有區別,劉仁哪怕三頭六臂,也很難一人包辦所有公務。
恐怕劉仁正是在一次次碰壁後,才猛然意識到自己曾經用慣了的方式如今照搬過來竟然不合适,多次嘗試後只能無可奈何下放給下屬處理。
于是,她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半晌,她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遺憾,搖搖頭:“卻是可惜了。不過,劉知府作為地方官還是很适合的。”
劉仁或許不适合當大官,但是腐敗往往是基層最難抑止。天子腳下,有衆多谏官一雙雙眼珠子盯着,頭頂還有個随時能将人抄家滅族的皇帝坐鎮,那些朝廷命宮,做起一些勾當來也要提着腦袋。
反倒是看似不起眼的地方官,所謂天高皇帝遠,少數地方,那些芝麻大的地方官,簡直是堪比土皇帝一般的存在。這種人做起壞事來,是最沒有心理壓力的那一批。只有劉仁這類頑固到極點的性格,通常只要不出太大意外,這輩子都是這樣了,正是最好的父母官人選。
喬裴“嗯”了聲,贊同道:“英雄所見略同。”
“……”常姑娘斜了某個厚臉皮的家夥一眼。
庭院裏的海棠花開得正爛漫,在秋日的陽光下,盡情地綻放,展示着曼妙的身姿、動人心魄的美麗。
太子殿下捧着茶盞,卻一心想着,金秋桂花香,食譜裏有好多好多當季的菜肴點心,他要一個一個做給阿寶吃,首先以桂花為主題好啦=v=
随着上頭一聲令下,底下的人立刻緊鑼密鼓地展開布置,而喬裴本人則取代劉仁掌管整個運豐府的大權。
和劉仁這種實心眼的全然不同,喬裴身為太子,深谙禦下之道,在這一點上喬裴較之當今聖上卻是更甚一籌,想要駕馭一個龐大的皇朝,身為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