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3)

最重要的不是文武雙全,博古通今,而是眼界深遠,立于高堂寶座之上,足不出皇城卻能輕松掌控整片天下的情況——假如将天下比作一盤棋,文臣武将都是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子,構成遍布天下的密密麻麻的脈絡,成為帝王的眼睛和命令的執行者。

羊老三人中論醫術張大夫略遜一籌,羊老不必說,常寶兮的出色離不開系統,別看她年歲不到十七,普通人開始學醫至少得五六歲,她卻是打出生起就在系統的引導下打磨基礎。即使當時因為一個意外常寶兮暫時失去了來到這個世界前的記憶,她的記憶力和理解能力亦不是尋常孩童能與之匹敵。

更別提不過五年後常寶兮便恢複了記憶,離了原本的親人,同時收獲了常晉豪、高氏這對糟心的父母,常寶兮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都攢起來提升自己的醫術,尤其當時她還不知道這個世界雖是封建社會,對女子卻是意外地寬容。可想而知,一朝恢複記憶發現失去了所有的親人朋友,上頭頂着兩個随時有可能賣女兒的父母,常寶兮心底有多麽焦躁不安。

這一回,三人商量了下,由張大夫負責對外事務,羊老和常寶兮只要一心放在如何更有效解決“疫病”一事上。

原本常寶兮特意把事情說的這麽透徹,為的就是怕張大夫一時不慎着了道,一時也沒想到竟然出現這樣的效果。羊老拽着胡子很是贊同地點頭,他早些年便覺得他這個學生缺乏歷練,精明謹慎并不一定意味着心胸狹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身在世俗便少不了出現龃龉,有人胸懷坦蕩,亦有人睚眦必報。一個醫者如果連起碼的謹慎都沒有,連自己的小命都把握不穩,談何醫者仁心、懸壺濟世?

商量完備之後,羊老與常寶兮沒日沒夜的鑽研治病方案,還需精簡精簡、再精簡!不光是藥材器具等帶來的銀兩上的負擔,治療的步驟也需要進一步修改簡化,與醫者的數目比起來,病人的數量實在太多了,尤其是蠱毒發作起來極為迅猛,适宜治療時間短暫,導致其中絕大多數病患急需醫者治療,根本推遲不起。

重兵重重封鎖保護的小院子中,常寶兮神情專注,完全沉浸在自己一方世界,快速地寫下一個個方案,下一秒又唰唰幾筆劃掉。

因為服用特殊藥物,無論是羊老還是常寶兮,即使已連續兩天兩夜沒休息,兩人依舊不覺疲憊。羊老一身衣服鄒巴巴,披頭散發,眼底透出幾分瘋狂和執拗,這個往日裏看起來瘦巴巴的面目無奇的糟老頭,于此刻終于顯露出屬于頂尖醫者的一面。

與此同時。

郾城。

一輪彎月斜斜挂于夜幕中,漆黑的天幕上只餘星星點點,厚厚的雲層遮住璀璨繁星。這片天幕之下,最耀眼光亮便數那一道細細的弦月。郾城的布置與運豐城頗為相似,此時城內無論大街小巷,都不見一盞燈籠,真真伸手不見五指。加上城內冷清的吓人,走在其中,即便是常年行走在外的成年男子也不免有些發憷。

夜深人靜,數道黑影一閃而過,他們身手敏捷,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四周十分寂靜,然靴子踏在地上的聲音幾不可聞,令普通人膽寒的暗夜給了這群夜行者最好的掩護。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一道凄厲慘叫劃破天際!

“——夜!襲!!”

這道臨死前的吶喊,仿佛帶着神秘的力量,撥開籠罩在夜幕的濃霧,繁星滿天,照亮了天空的同時,也将光明帶給了夜幕下的不見光亮的郾城。然而,在這一刻暴露出來的場景卻并不光明,橫屍遍地,血流成河,視覺上的沖擊加上刺鼻的濃重血腥味,有人登時臉色發白,握着兵器的手開始發抖——地上的這些屍體,占據了他們全部兵力的近八成!

他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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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志稍微不那麽堅定的士兵刺激之下很快心神動搖,失去了鬥志,只剩下少部分仍在負隅頑抗。

這群毫無征兆冒出來的兇殘黑衣人出手極其狠辣,一招一式都是沖着要害而去,煞氣凜然但眼神堅定平穩,武功出色卻不像是普通武林中人,如此訓練有素倒更像是戰場上殺出血路的戰士!

想到這一點,躲在暗處的幾名頭頭簡直睚眦欲裂!

“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密室中,四五個穿着異域暗紫長袍的男女坐成一圈,由于兜帽罩着腦袋,昏暗的油燈下在場幾人的面容均看不清晰,其中一人壓抑着沸騰的怒火低吼道,“這群人絕不是先前猜測的二愣子,而是軍隊!軍隊懂嗎!忘了我們在哪裏了嗎?還要自欺欺人下去嗎?!”

“這裏是缙安朝,我們站在缙安朝的土地上,現在他們的軍隊已經來了!我們被發現了,一切……都完了!”

也有人憤憤不滿,狠狠一捶桌子,惱恨道:“守城的官兵都去哪了?這麽一大群人走進來,就沒一個人發現嗎?!”

“得了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從郦國帶來的兵力全都集中在我們這兒,只偶爾去巡邏一趟,城樓上只關了群瘋狗!你讓這群東西向我們通風報信?”這人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先前說話的人一時語塞,随後頹然低下了頭。

郾城的情況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了,現在活着的人絕大多都是郦國人,其餘的“人”不是被他們關起來等待随時拉出來“使用”,便只有被刻意圈養在城樓上的幾十個中了蠱毒的原郾城百姓,目的除去迷惑城外的人還有讓他們心生恐懼而不敢靠近此地。

一室寂靜。

氣氛一時凝滞,似乎過了很久,又好像只一會兒,其中一人擡起頭,目光看向在場五人中唯二沒開口說過話的……其中一年輕男子,眼神一閃,神情堅定大氣,緩緩開口道:“俐大人,你還是先走吧。有我們在這裏擋着,您正好可以從密道逃走。”

此人話一出口,另外兩人表情沉重地附聲道:“是啊是啊。我們幾個會為您争取時間,反正想必來人也不知道我們這有哪些人,俐大人回去郦國罷……”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是國師大人最器重的承繼者,郦國下一任守護者,郦國不能失去您!至于我們,任務既然都失敗了,活着也沒什麽意思,不如盡最後的微薄力量……您快走吧!時間不等人。”

風俐壓在桌下的雙手死死握拳,垂下眼眸,複而睜眼,以極其堅忍、忍辱負重的口吻道:“諸位,我風俐此次茍且偷生回去,必将這條性命獻于郦國大興!”絲毫未覺察下屬們神情怪異之處。

衆人互相看了看,齊聲道:“恭送大人。”

……

一日後。

喬裴将常寶兮從鋪天蓋地的草稿堆中拖了出來,對此,常大夫很是不滿。

“喬裴!你要拉着我去哪裏?我現在沒空,等以後行不行……”

對于阿寶的不滿,喬裴不以為意,笑眯眯道:“別氣別氣,氣壞了身體就不好了。等你去了就知道了,你一定會喜歡的。”

“……”常大夫表示她一個字都不信。

然而——

“這、這是哪裏弄來的?”翻閱着手裏的資料,常寶兮臉上是掩不住的驚喜!這裏面是造成這場災難的蠱毒最原始且極其完備的資料,真是不可思議!

☆、045

喬裴嘚瑟地哼哼道:“現在知道我的厲害了吧!”

“嗯嗯,你真厲害!棒棒噠!”常大夫轉身給了自家能幹的大寶寶一個愛的抱抱,“看了這個我突然有頭緒了,先走了啊,這幾天不要來打擾我哦……”說着人已經跑遠了。喔,懷裏緊緊地抱着那堆在喬裴眼裏十分之礙眼的“廢紙”。

小喬:TAT好氣喲!

不過,棒……棒噠是什麽意思?是在誇他嗎?嗯,一定是這樣。所以阿寶不光誇了他,還主動抱~了~他~

小喬瞬間被治愈了,心情蕩漾得不要不要噠=v=

立于一旁的龔遠上前一步:“殿下,我們就這樣放走風俐嗎?”

“……呵。”喬裴掃了他一眼,嗤笑一聲,“一個不成器的小蟲子,也值得你這麽上心。”

龔遠愣神,仍是不解:“可是……”

喬裴擺擺手:“好了,無事。本宮自有打算,退下罷。”

“是。”

龔遠退下後,喬裴倚着門扉目光遙遙地望向那個不起眼的小院子,眼底波光柔柔。

舍棄一條小蟲子,勾上來一條大魚,再劃算不過。

卻說常寶兮這邊,有了這份詳細的資料,與羊老聯手,兩人很快攻克了之前數天都沒有絲毫進展的難點,次日天亮前,就整理出了詳細的解毒方案。

然後,發生了一件有驚無險的事。

喬裴擋在常寶兮身前,龔遠護衛一側,三人對面站着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正是滿臉陰沉,眉宇間染上冷凝的霜色,老者冷哼一聲:“老夫活了大半輩子,沒想到今日竟被你這小兒給算計了。”

從一開始,風聞就刻意僞裝成侍從,跟在風俐身後,夜襲當夜風聞正是坐在圓桌前一聲不吭的沉默管事,三個下屬演的一出亦是早先便準備好的,到關鍵時刻,區區一個徒弟算得了什麽,風聞的徒弟不說上百,至少有幾十人,何況近年來風俐因為碰巧發現了蠱蟲的妙用,自信心膨脹,自以為是而狂妄自大,對風聞這個師傅亦不如以往那般尊敬推崇,背地裏俨然一副欲取風聞而代之的嚣張氣焰!

種種不滿疊加起來,風俐早早便在無知無覺中從頂端跌下,成了一個不自知的誘餌。風聞很清楚,缙安朝不會立刻殺了他們,解藥的研制離不開他們這群郦國蠱師,他的目的是讓缙安朝朝中派下來的官員把視線集中到風俐身上,方便他實施自己的計劃。

萬萬沒想到的是,來運豐城的竟是太子喬裴,輕而易舉識破了他的計劃,就連風俐這個廢棄的棋子,也因此弄巧成拙被放回郦國。

風聞恨不能生啖喬裴血肉!

喬裴漫不經心理了理長袖,擡頭看向他,輕飄飄一句:“好說。”

喬裴一向随心所欲,見風聞還要繼續叽叽歪歪,不耐煩地給龔遠使了個眼色。龔遠摸摸鼻子,默默地挺身而出,恰好擋住了老者的視線。

老者臉色驀然一沉,剛準備再說些什麽,卻被龔遠出聲打斷:“風聞國師,你不用再拖延時間了。”

老者,也就是郦國國師風聞陡然一驚,面上佯裝鎮定,皺起眉頭,欲要發問,龔遠不是祝筠冉,習慣了直來直去,亦不耐得和他扯皮,劍眉一挑,直言道:“你也不用裝了,你的那些人,我們已替你處理好了。不過我們沒那麽多地方給死人用,只好于昨夜一把火燒了幹淨,塵歸塵土歸土,風聞國師想來可以安心了罷。”

“——!”

風聞登時克制不住了!莫說風聞此次帶來了三百餘人,即使只被抓住其中一半,多大的火勢才能在一夜之間燒毀百來具屍體還不引起旁人注意?!風聞絕不會懷疑龔遠話的真假,別人或許聽不出來,作為這一切的主導者,風聞一下子就聽出了龔遠言下之意。

郦國有膽量策劃一場疫病,針對國力遠比他們強盛數倍的缙安朝,郦國人又哪兒來的自信這把火真不會燒到自己身上去?答案是:有。

風俐在一次意外中發現了一種極其兇猛霸道的燃料,遇風不滅遇水更猛。在發現這一特質後,風聞迅速安排數位精通此類的能人專心研究,最後終于得出詳細配方。這種燃料無論是固體還是液體狀,一旦燃燒起來火焰具有極強的附着性,溫度之高為世間罕見。

中了蠱毒的人變得極為殘暴,力氣增長,看起來似乎什麽都不怕。但只要細心就能發現,這種“東西”不光怕水,也懼怕火。挖一條水渠作為防禦線,再加上此種奇異燃料,二者合一用來清理幹淨這些“髒東西”再方便不過了。按照風聞的計劃,如果成功的話,不用浪費多少郦國兵力,就可以收獲一大片豐饒富庶的土地。

實在太美好了!然而,現實很殘酷。

“老夫要殺了你這小兒!”風聞臉上青筋凸起,兀的暴起,面目猙獰直沖龔遠撲殺過去!

龔遠冷笑一聲,毫不避讓迎身上前!論到手腳上的功夫,這世上也就這麽幾個能讓他避退的,而其中絕不包括這個郦國渣滓!

不遠處的喬裴微微眯起眼眸,身體微動,已然将阿寶嚴密的保護在背後。

果然,下一刻——數道利芒向着喬裴飛射而來,其中大半對準了其身後的女子。常寶兮微微瞪大了眼,一眨眼的功夫,地上落滿了細細的芒針,針尖泛着瑩綠的詭異色彩,稍微有些常識的人也能一眼看出這些芒針上分明淬了劇毒!

常寶兮倒吸一口冷氣,為的卻不是這些毒針,而是她剛才竟然看到喬裴徒手擋下了所有的毒針。

“——你瘋了!有沒有受傷,快給我看看!”常寶兮一把抓住他的手,上上下下仔細翻看,喬裴的手很好看,瑩白修長,像一塊頂好的軟玉,抓在手裏溫溫涼涼,手感棒極了,此外沒有一點瑕疵。

喬裴安慰道:“阿寶別氣,我不會有事的。”

常寶兮愣了愣,看着喬裴的眼神讓當事人感覺灰常怪異,這種驚異、好奇夾雜着嘆服等等複雜情緒的眼神……到底是為甚?

不過喬裴沒來得及思考,因為龔遠那邊又出亂子了。與遠在京城的祝筠冉相比,龔遠在武力上的确可以碾壓那只百無一用的書呆子,但是說到頭腦靈活,龔遠卻是遠遠比不上祝筠冉。風聞的确有幾分實力,但是身為一國國師,他絕壁不是走武夫路線的,狡猾和善于隐忍才是風聞國師的代名詞。在這種情況下,與龔遠纏鬥只能陷入僵持,最後敵衆我寡毫無疑問對風聞是不利的,所以老國師毫不猶豫選擇了——逃跑!

用暗器拖住在場唯二對他有威脅的人,接着轉身向着一個方向飛快奔逃而去。他的計劃當然是很好的,至少一般情況下都沒問題,畢竟對外以奸猾狡詐著稱的風聞,一身絕學中,除了蠱毒和權謀之術,最出色的就是他的輕功!

——只可惜,他遇上了喬裴。

看到被抓回來後風聞那震驚絕望的褶子臉,龔遠不屑地輕輕哼了一聲,在太子面前玩輕功,不異于魯班門前弄大斧。

風聞為人一貫自負,掌控欲極強,從來只有他把其他人捏在手心裏玩弄。連在郦國風頭正盛,公認最得風聞信任重視的弟子風俐,其實也不過一顆待遇稍微好點的棋子,其自以為的威信由始至終僅是一場“狐假虎威”的鬧劇,下屬或畏懼或尊崇的都是僞裝在他身旁的風聞。風聞的确有幾把刷子,今日于太子手中屢屢失算,帶給他的打擊想必不小吧。

幾乎同一時刻,欣賞到了“踏雪無痕”輕功的常寶兮——好吧,其實根本沒看清楚,喬裴的速度太快了。不過這并不影響到常寶兮激動的心情——她撲上去,一把扯住喬裴的長袖,雙眼亮晶晶的瞅着眼前的人。驚喜來的太突然,喬裴、喬裴呆住了。

常寶兮斟酌詞語,小心翼翼又帶了點小期待地問道:“喬裴,你會輕功水上漂嗎?……這個太難的話,飛檐走壁怎麽樣?”猴猴奇腫麽破!傳說中的武林高手诶!她怎麽今天才意識到呢=v=

喬裴:“……”

被丢棄在角落裏的郦國國師,一雙老眼瞪得圓鼓鼓,血絲根根暴起,看到這一幕哪裏還會不明白,登時被氣得一口血嘔出來!

“噗——!”

失算了,他怎麽沒早點想到!早知道那個醫者就是喬裴小兒的軟肋,他此前的一切布置都應該把目标轉向這個她!

這邊常寶兮拉着喬裴陪她玩耍,喬裴一邊老高興老高興了,一邊又忍不住森森地後悔,當初怎麽就沒想到原來只要秀一秀輕功就能得到如此棒的待遇,心好痛!=A=

一旁的龔遠自覺地退避三舍,走之前順便拖走了已倒地不起的風聞老頭。心裏默默感嘆:這位未來的太子妃殿下還真是心大啊!

他卻不知道,他以為的“心大”,只不過是常寶兮根本不知道喬裴的赫赫兇名,以致于就算知道了好盆友是太子,除了開始有些不自在,之後也就無感了。在常寶兮的記憶中,上輩子讀過的歷史上那些太子有殘暴的,但也有仁善的,居中的也不少。憑借她自身感覺,喬裴絕壁不是前者辣,畢竟喬裴脾氣辣麽棒,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還長得秀色可餐,恰好是她最欣賞的類型——倘若剛恢複前世記憶的常寶兮遇到了成年版的喬裴,一定會少女心爆棚=v=

當然也不排除喬裴現在的一面只是僞裝的可能。只是以常寶兮的視角看來,對喬裴極為了解的兩個下屬,對于喬裴表現出來的這一面沒有顯露出絲毫異樣情緒,反而一副習以為然的樣子。于是,這種可能被她排除了。

然而恰恰是相似的理由,常寶兮不知道,龔遠所謂的“習以為常”只不過是因為他太了解缙安朝皇室的特點了,常寶兮不關注此類消息是以至今仍不清楚,歷代缙安朝的帝王,俱個性鮮明,不是後宮三千,就是孤獨終生抑或心系一人。若是前者,莫說如喬裴這般年紀,往往未及冠後院已塞滿了莺莺燕燕,顯然喬裴并不是。而後者,這群死心眼的喬氏人只要遇上了命中所愛,愛了便是一輩子,且素來奉行生死與共的準則。

祝筠冉就曾拉着家裏妹子和龔遠吐槽過野史上的一件“轶事”。據說有一個皇帝,五六十歲啦,一輩子都沒正眼看過哪個,突然春心萌動,看上了一個青蔥的少年,後面的事大家都懂的——沒幾年皇帝病重一口氣快要咽下去了,依舊青蔥的少年沒過幾年好日子,接着就被一杯毒酒死在了皇帝身邊,然後老皇帝滿足地阖上了眼。

┌(。Д。)┐簡直槽多無口!

雖然說是野史,亦無指名道姓,但以祝筠冉的身份和學識,分分鐘就能分辨出真假好麽,這分明就是本朝史上的某某皇帝。

——喬.乖巧.裴的祖宗之一。

就連祝筠冉家一向彪悍的祝家妹子也表示:“若這就是詩詞裏傳頌的情愛,未免太可怕了。”

這些遠去的例子都不在龔少府的思考範圍之內,單是以當今聖上為了心愛之人的所作所為,龔少府有八成以上的把握,別看太子殿下在常姑娘面前一副賢夫良父的軟包樣子,真遇上相似的情況,絕對做得出拖愛人一起去死的兇殘行為。

更何況,太子從來不是什麽好相與的角色。

☆、046

幕後黑手被拿下了,災難卻還遠遠沒有結束。受召而來的天下醫者紛紛奔赴各個災區,每日因郦國蠱毒身亡的人用白布包裹擡出,入目之處慘白一片,哀嚎□□無數,外人看到此番場景除卻兔死狐悲的哀傷,更是由心底泛起一陣陣浸透渾身的寒冷。

話雖如此,一切也正朝着好的方向邁去。

後續事務不僅繁瑣也極其重要,絕不容有任何遺漏之處,喬裴身為太子自有不容推卸的責任,常寶兮作為羊老的半個學生,更是藥方的主要貢獻者之一,毫無争議地成為了衆醫者中的領頭者之一。

秋去冬來,一晃又到了暮春。

闌窗外細雨霏霏,樹下落了一地殘花,常良玥立于檐下,目光幽幽,豔麗容顏上染上一層愁緒。近來不知為何,常良玥心底不時有些煩悶,坐立不安。

雨幕中兩個侍女快步走近,領頭的侍女道:“夫人,郎中請到了。”另一侍女為身旁背着藥箱的白發老婦人撐着傘,緊緊跟在其後。

常良玥聞聲看去,斂了心緒,一行人走進屋裏,屏風後郎中坐于繡墩上,放下藥箱,對常良玥道:“淩夫人,且讓老身為你把下脈。”

常良玥颔首:“有勞郎中了。”

……

金銮殿上,九龍纏繞的龍椅上一人高高端坐其上,白玉臺階之下,文武百官垂首站于兩側,右手邊一列皆是廣袖官服,上繡飛禽,頭戴官帽,氣質內斂儒雅,顯然為文官。左手一列穿戴相仿,飛禽換成了走獸,一身氣勢卻是截然不同,站在首位的老将發絲霜白,微阖雙目遠看與尋常老太太并無區別,祥和無害,只近處的人才能感受到老将渾身溢出的蓬勃血煞之氣,幾乎逼人兩股戰戰!

金銮殿中間留出一片寬廣的空地,數十名年齡大小不一的布衣男女大多神情拘謹,兩手置于腰側攥緊手心滿是汗水,心裏又是期待又是懼怕,緊抿嘴唇立在殿中一動都不敢動。尤其站位靠近幾位憑借實打實的戰功拼殺出來的武将的學子,已然臉色一片蒼白,豆大的冷汗顆顆滲出,順着臉頰滴落。

上首傳來一聲低低的輕笑,緊接着一道沉穩舒緩的聲音道:“祝筠冉略勝一籌點為狀元,尹深芷、吳媛分別為榜眼、探花!”

餘下衆多名次則由立于下首的女官代為宣讀。

待得退朝後,三甲新鮮出爐的消息迅速傳遍京城,平民出身的探花娘吳媛更是爆了個大大的冷門,一時間滿城熱議紛紛。當然,除了榜眼,另外兩位也不容小觑。

“祝大人恭喜了!”稍有交情的百官皆與兵部尚書恭賀道喜,這位祝尚書雖然一如既往地板着張臉,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其神情緩和了不知幾何。可不是麽!祝筠冉不光是狀元,更是各朝各代都少有的三元及第!

另一邊尹深芷雖然只是榜眼,其祖母卻是更高一級的中書令,圍上去道喜的只多不少。且除此之外,尹家嫡長孫女尹深艽正是以狀元之身入仕。如此一來,尹家就是一門一狀元一探花,又聞尹家有一孫子才識亦是不凡,待下次參考若是被欽點榜眼,尹家正好一門三甲齊全了!可不讓人豔羨無比!

如潮水般湧出宮門的衆學子中,一名年輕俊逸的男子緊随大流,目光晦澀,心底說不出是喜是悲。觀其容貌,不恰是常寶兮的長兄常瑜昇嗎?

一年輕男子走上去,面帶笑意喚住常瑜昇,熱情對他道:“伯玉,此番我們總算有個交代了。不如明日一同出去游玩耍樂,你家中的幾個弟妹怕是在客棧裏快憋壞了,帶上他們一起去如何?”

聽到周齊檀的一貫爽朗的聲音,常瑜昇眼底迅速閃過一絲暗色,此次殿試他的名次竟比周齊檀還要低上許多,實在是、實在是……不過他到底忍下了這股幾欲令他失控的強烈郁憤,沒有顯露于表面,轉身神态如常與周齊檀應和起來。

幾位武将走在熱絡攀談的人群之外,其中一人道:“祝家那小子還挺厲害,三元及第可不多見。”

另一人眉毛皺成一團,撇撇胡須道:“老子可不管什麽狀元、三元的,換成武舉勉強還能打發時間,文绉绉酸了吧唧的文人有甚看頭,無趣無趣!”一說起來便連連搖頭,一副嫌棄不已的樣子。

先頭誇祝筠冉的将軍扭頭沖他呵呵一聲冷笑,賞對方兩個字:“莽夫。”

“說的好像你不是一樣!”

“我是武将,可不是沒腦子。”

“你……”

兩個年近半百的老頭老太你一句我一句,吵得別提多火熱了。其餘幾人望天望地,全都裝作沒看見。幾人皆是戰場上能彼此交托後背的同袍,感情深厚不說,對于彼此亦是極為了解。走在中間的花甲老人面上笑呵呵的,像是尋常拉家常一般側頭問道:“已啓程了?”

這話問的無頭無尾,幾人卻一瞬間聽明白了,立時有人回道:“可不是,若路上沒耽擱,此時估摸已到了南華鎮。”

“喔。”老人家沉吟半晌點點頭,“那便是這兩日了。”老太太面容慈祥,只看其形貌恐怕誰也看不出這位年輕時在戰場上闖下了令敵軍聞風喪膽的赫赫威名,腳踏屍山血海一步一步走出來,晚年憑借與帝王早年的情誼更進一步封為太尉,整個朝堂上,這位才是真正的位極人臣!

“這京城啊,亂的很,不然哪會出現這麽多人被豬油蒙了心,爪子都伸到虎頭鍘下去了,也是時候清洗清洗喽。你們幾個,別說老太婆沒提醒,真到那時候可別一個個都裝死,老太婆我在那位面前可沒什麽臉面,千萬莫打我的算盤。”

老将軍一開口,兩個吵來吵去的人立刻閉上了嘴巴,聽完立馬點頭應是。最先說話的那人笑道:“太尉還不知道我們嗎,一切以聖上的旨意為先,雜七雜八的那些你争我鬥,與我等有何幹系?”

其餘人附和道:“正是正是。”

太尉微微點頭,話題驀地一轉:“說起來你們兩個,一大把年紀了,打情罵俏幾十年也不嫌膩味兒,老太婆看了都替你們臉紅。”

衆人聞言哈哈大笑。而兩個在家裏威嚴無比的大家長,這時候卻像個被長輩教訓的孩童,登時結結巴巴,老臉一紅。

幾位皆是上了年紀的老将,走在一起氣氛祥和融洽,神情緩和,任誰也想不到幾位老将用這幅輕松惬意的語氣否定了被多位大臣寄予厚望的皇位争奪者。

京城酒樓客棧無數,望鶴樓無疑是最奇特的一個。

此次祝家公子祝筠冉高中狀元,消息一傳出望鶴樓的衆管事立即笑開了花,嘿喲,這位祝公子考前可是特意搬出自家府邸,在他們望鶴樓住了大半個月!望鶴樓一貫以多“出”狀元聞名天下,祝筠冉的奪魁毫無疑問為這座大名鼎鼎的望鶴樓再一次擦亮了招牌,順帶鍍了層閃眼金箔。

身姿輕盈的侍女端着盤子,腳步輕緩地穿過珠簾走到屏風後,屈膝一禮:“夫人,該喝藥了。”

常良玥靠在軟榻上,微微睜眼,伸手道:“拿來吧,我自己喝。”侍女依言照做,常良玥接過藥一口喝下,侍女接過碗,一禮便要退下,常良玥叫住她,随口問了句:“外面這般嘈雜,你可知他們在議論些什麽?”

侍女心一緊,立刻跪下告罪:“請夫人恕罪,奴婢這就去教訓他們——”

“不用了。”常良玥輕笑道,“你不用緊張,我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侍女這才道:“回夫人:是、是這樣的。兵部尚書家的公子祝筠冉,亦即祝狀元,此番三元及第,下人們感到稀奇,這才有些管不住嘴巴。”

常良玥目光一凝,喃喃道:“三元及第……常瑜昇上榜與否?”她忽地轉頭問道。這個侍女是常良玥從常家謀劃了一番才拿到契據帶出來的,是以對主子的過往很是清楚明白,當下回道:“是。常大公子于榜末前幾位。”想了想又補充一句。

“——呵呵呵呵。”常良玥聞此言稍一愣神,不出一會兒掩唇笑出了聲,末了止住笑聲才道,“也不知這常瑜昇是幸還是不幸,一舉上榜啊。”

話是這麽說,常良玥的眼底卻是滿溢的嘲諷,考上這種拿來湊數的名次還不如名落孫山,來年不定能再博一番,而今卻是無可能了。皇帝親自監考的殿試哪有任人多次參考的道理。

沒錯,上輩子也是如此。常良玥又是舒暢又是安心,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只除了一件事,不過這是一個美好的意外。

思及此她不由得伸手撫摸向腹部,嘴角輕輕翹起。侍女一見,很有眼色地軟聲道:“待姑爺知曉小主子的存在,一定會很高興。”

常良玥輕聲道:“嗯,元緒定然是高興的。”哪怕這個孩子比前世來早了許久,她依然歡喜,即便不是她最期待的那個孩子,她仍舊是喜歡的。

三日後。

“小十,要不要吃糖葫蘆?”

“要!可是我沒銀錢,七哥可以給我買嗎?”

對自家妹妹的請求,常珺昇自然只有點頭的份:“當然可以,有七哥在,怎麽會讓小十付錢呢!”說着常珺昇爽快地掏出銀子,一連買了六串糖葫蘆,十娘常良瑛一手抓了一串,剩下四串大房的八娘常良瑾與三房的常良珍常良珠姐妹各一串,多出一串常珺昇就自己享用了。大人之間且不論,單看常家小輩之間相處起來倒是頗為和睦,你來我往和和氣氣。

常玮昇與常瑜昇年歲相仿,而兩人在常家受到的重視程度卻是天差地別。那年常瑜昇落榜,整個常家都把這事挂在心上,同樣情況下的常玮昇就只得到父母一句輕嘆,末了卻又慶幸,不然大郎沒考上二郎卻考上了,家裏沒得又是一團亂。尤其老太太将長幼之分看得極為重要,這麽一比較反倒是落榜更有利。

好在常玮昇心态極好,這一次他仍是落榜了,此趟來京城心裏也不覺得嫉恨委屈。他看了眼含笑與友人交談的常瑜昇,唇角一勾,受到常家獨特家風的影響,母親她們哪裏懂,常瑜昇表面上是“幸運”地中榜了,可實際上呢?心裏怕是未嘗笑得出來,幸與不幸哪裏這麽簡單說得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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