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4)

47

常瑜昇名列三甲之內,按照望鶴樓的規矩,在望鶴樓吃飯享有一次六折優惠——據說這種經營方式是由鳳景帝首創——當然若是一二甲待遇更好,一甲前三名直接免費。文人在乎的自然不是省錢,至少明面上不會表現出這種想法,他們絕不會放棄這個優惠機會的最大原因就是——炫耀。

理所當然的,常瑜昇帶着一衆親朋來到了望鶴樓,常瑜昇和周齊檀的名額合二為一勉強拿下了二樓的一個雅間。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上樓,常良珍常良珠姐妹正在笑語間忽然腳步一頓,目光朝一處看去,臉上顯露不可置信的神情。

常良珠咽了咽口水:“……你看到了嗎瑷之?”

常良珍嘴裏含着糖葫蘆,眨眨眼,猶猶豫豫:“璧之,我們是不是看晃眼了?剛才那個小娘子怎麽長得那麽像六……”娘子。

忽然一道聲音插進來:“小四小五,你們怎麽還不過來?”兩人對視一眼,轉身一面應着一面快步走過去。注意到兩人落下的正是常玮昇,待兩人走近了,常玮昇神色無異,只壓低聲音問道:“你們倆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嗎?若是不急這一會,且先忍耐一二,待會兒再說。”

姐妹倆對視一眼,常良珍先道:“二哥,我和璧之好像看到了一個認識的人。”對于常家二郎兩姐妹還是頗為信任的。常玮昇瞥了兩人一眼,放緩腳步,不動聲色道:“你們看到誰了?”

常良珠輕聲說了幾個字,常玮昇心裏一咯噔,面上鎮定道:“這事你們先別和其他人說,事後與我去告之大哥。”

兩人愣了下,回過神來連連道:“好,好!我們聽二哥的。”

這頭常瑜昇等人剛入了雅間,三樓閑置已久的楓棠居迎來了久違的客人。

常寶兮和喬裴前兩日抵達京城,羊老幾人也一道來了京城,張大夫卻是在幾人即将動身回京之時便向羊老辭別,說是準備于各方游醫幾年,來運豐城之前特意向醫館告了長假。

小二哥殷勤的引着三人步入楓棠居,不過半柱香的時間,不止三人點的菜,連着其餘幾道沒提及的招牌菜也一并送上了桌,同時笑得十分熱絡的小二哥真誠地表示這只是店家的一點小心意,如果還有什麽需要的請務必提出來,他們安排了專人等候在楓棠居外。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一應消費全免。

目送無比熱情的小二哥離開後,祝顏華才靠着椅背,端的一副大爺樣,慢悠悠道了句:“如今知道我為何要帶你們來望鶴樓了吧?”

範绮兒剛随同羊老來到京城,與祝顏華相識不久,但兩人很是合得來,打了一架後更是互相引為知己——哪天不過過招就渾身不舒服的那種!

對此常寶兮并不意外,兩人的性格愛好十分相近,成為好友再正常不過了。而用祝顏華的兄長祝筠冉的話來說,就是王八看綠豆——對了眼。祝顏華的回答是呵呵一笑,并在第二天順走了祝筠冉的令牌,大搖大擺地領着常醫生和範绮兒走進望鶴樓,準備借用她家兄長的名頭好好地搓一頓。

範绮兒咋舌:“這一大桌子花費可不少啊,就這麽輕輕松松全免了?”世上還有如此慷慨的商人?總是禁不住誘惑坑在商賈套路裏一次又一次的範绮兒,今日卻覺得自己可能還是見識太淺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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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紅還是一如既往好騙。”常寶兮抿唇淺笑,祝顏華在一邊偷笑,範绮兒看着她們倆,奇怪道:“我又猜錯了?莫不是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內情?來,快說說,我都沒心思吃飯了。”一提起八卦,範绮兒立時來勁兒了。

常寶兮含笑望着祝顏華道:“想來祝公子三元及第的名頭也給望鶴樓帶來了不少客源,也怪不得這裏的人一看到祝公子的令牌便熱切如斯,恰似看到了為他們招財進寶的財神爺。”

祝顏華則笑得別提多得意了!

範绮兒噗嗤一笑,嘴裏咬着竹筷:“這樣啊,倒真沒想到,令華的兄長念書這麽厲害。”

祝顏華贊同地點頭:“對于這一點,我與父親也甚是不解。常大夫你說,祝景竹真的不是數銀子管賬本的師爺嗎?”打從知曉常寶兮在運豐城一帶的豐功偉績後,祝顏華就不叫她常醫生,改叫常大夫了。

“雖然我了解的不多,但是祝公子的确是少府而不是師爺,我很确信自己沒有記錯,祝公子的能力很出色。”祝顏華已多次向常寶兮确認此事,常寶兮好脾氣地又回答了一遍。她對祝筠冉并不熟悉,硬要說起來還比不上一路跟在喬裴身邊沉默少言的龔遠。可誰讓喬裴簡直恨不得時時刻刻黏在常寶兮身邊,每次兩人或其他人來向喬裴進行彙報時,常寶兮就算不主動去聽……還是聽了不少隐秘_(3」∠)_

突然,她想到那位只見過一兩面但留給她深刻印象的京官——為人嚴肅又刻板守禮的兵部尚書,于是友情提醒:“令華你又直呼你兄長的名字,當心哪天在祝尚書面前說漏嘴。”

連名,呸,連字帶姓喊人是很不禮貌的,尤其是當家裏的大家長對長幼禮教很看重的時候,下場會很不美好噠。常寶兮回想了下被祝少府冠以“血腥、殘暴”等等詞彙的祝家家法,不由得深深佩服,令華姑娘簡直是用繩命在作死啊!

祝顏華一言不發,血腥地戳爆了一顆魚眼睛,擡頭道:“我叫的是祝景竹,又不是祝筠冉。”字景竹的又不止祝筠冉一個哼。

範绮兒:“……”取字景竹的可能是不少,但世上姓祝字景竹,還是你認識的人,恐怕的确只有這麽一個。

常寶兮:“……”你開心就好。=A=

吃飽喝足後總算可以談正事了。

祝顏華啃着梨子:“常大夫在京城呆了沒多久,對京城的一些事可能不甚熟悉,以那位的性格怕是也不會提及此。不過我還是想要說一聲,倘若常大夫有興趣的話,過兩日尹家許是會送上帖子,常大夫有空不妨去那兒轉轉,權當湊個熱鬧,左右有尹家長姑娘的面子在那兒撐着,通常不會出現那些個不長眼的挑事精。”

祝顏華會說這番話也是把常寶兮當朋友看待,不出意外常寶兮會久住京城,以她的身份日後說不定連京城都出不了幾次,皇宮美則美矣,卻未嘗不是一個華美的囚籠?

拜家中的某個大嘴巴所賜,祝顏華着實知道不少有關本朝皇室的虐.戀.情.深的野史。高處不勝寒,何況常大夫在京城一個朋友都沒有,祝顏華真怕哪天從外頭浪啊浪地浪回來,卻發現自家好看又好脾氣的常大夫活成了某篇野史的主角。

祝顏華暗暗擦了把汗,打定主意這次無論如何都要把常大夫忽悠過去。常大夫的性子太安靜了,而且左看右看都不是個舍棄一切,願一門心思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前朝老古董.姑娘,還是多交些朋友更穩妥。祝顏華一向認定朋友是比所謂的夫君重要許多的存在,畢竟後者的話,這輩子到底會不會出現都不能确定呢。╮(╯_╰)╭

不得不說,祝姑娘想得也是挺遠的。身為當事人的常寶兮愣是半點沒想到這茬,只以為對方是好心勸自己主動習慣世家貴女公子們的處世方式。想到日後免不了要與這些人打交道,常寶兮略一思索,應下來。

“好啊。”

祝顏華舒了口氣:“那好,到時我來找你,绮兒有空嗎?咱們一起去,有好吃的哦。”

範绮兒“咦”了聲,眼睛一亮,不過她很快克制住想要滿口答應的沖動,擦擦口水,連連擺手:“不了不了,我對這種事可沒興趣!免得給你們招麻煩,還是算了吧。”

範绮兒不喜歡兩人也不勉強,祝顏華其實也不喜歡這樣的場合,她與範绮兒不同,很多時候只是沒得選擇。

随便聊了會兒,三人便起身離開了望鶴樓。

在走過一條巷子跟前時,忽地閃出來的人影,讓常寶兮眼神幾不可察一沉,同時腳步一頓。

那人目光複雜地盯視着眼前的常寶兮,久久一言不發。

範绮兒和祝顏華恰好都對常寶兮的過往有些了解,雖不甚詳細,但大體的事卻知道了個七八分。這一刻哪怕這人一句話沒說,也并不妨礙兩人對這個長相與常寶兮有些許相像,疑似親人的男子打心底地厭惡。

不過怎麽說也是家事,常寶兮不說,她們也不便插手。雖然以範绮兒一貫的暴脾氣,實在是恨不得直接上拳頭!

範绮兒:(╬ ̄皿 ̄)=○好狗不擋道!嗨喲我這暴脾氣,好想一腳把他踢開啊!

他終于開口了,聲音莫名艱澀:“——你是,六娘?”

常寶兮被他這幅情深義重的樣子膈應住了,感覺這人莫名其妙,不過一貫的作風還是讓她耐下性子,道:“你有什麽事嗎?不介意的話,請長話短說,我很忙。”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這還是常寶兮第一次說話如此不客氣。惹得範绮兒兩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怎麽說呢?能讓溫開水一般的阿寶/常大夫上火,從某種方面來說,這人也是挺厲害的。

“你……你那時為何一字未留便離家而去?家中的人都很擔心你。”開口時,常瑜昇心底一瞬間閃過一絲猶豫,目光觸及常寶兮身上的衣着飾物時,搖擺的心又迅速堅定下來。

想來她也不知道父親和自己當時的謀劃,抱着這樣的想法,常瑜昇立時打好了腹稿,“家裏的人現在都在京城裏,阿爹阿娘還有阿瑾都在……”

而以常寶兮的視角看來,常瑜昇的表情十分怪異,說的話也極其可笑。顯然他并沒有将自己的話放在心上,一如既往的自以為是。常寶兮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長篇大論,冷聲道:“夠了!常家的事與我沒有幹系,沒有別的事的話,可否讓讓?我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常瑜昇只當常寶兮的話是在鬧脾氣,皺眉道:“小六,我是你的長兄,你離了一趟家門,現在連長幼尊卑都不記得了嗎?”

☆、048

常瑜昇直到如今依然端着那副長兄如父的居高臨下姿态,說是高傲倒也不至于,就好像是對待一個不知事的幼童,稍微動動眉頭就能把人糊弄過去。

常寶兮:“……”媽噠,好想爆粗口哦:)

祝顏華上前一步,目光直指常瑜昇,常年浸淫在武學上,祝顏華手頭絕對是沾了幾條人命的,淩厲的氣勢釋放出來,備受家裏寵愛得常瑜昇就好像是溫室裏長大的花朵,登時臉色一白:“這位公子,聽你的語氣應該是來京城參加會試的吧?冒昧問一句,不知名次如何?上了一

甲沒?”祝顏華直勾勾地盯着常瑜昇。

常瑜昇禁不住後退幾步,眉頭皺了皺,強撐着溫和的表情:“這位姑娘,不知此言何意?”

祝顏華冷哼一聲,嘴角一勾露出譏諷,道:“我看你也不是上得了一甲的料子。卻是不巧,我兄長名諱祝筠冉,我想你應該知道的吧?”

祝、筠、冉!

在祝顏華說出“祝筠冉”這三個字的那一瞬間,常瑜昇臉上表情頃刻裂開,好好一個外表氣質溫潤如玉的俊秀公子,此時看上去竟是不堪又狼狽。

同範绮兒比起來,祝顏華對常家的某些腌臜事更了解幾分。就好比,常家的這對父兄當初想要把嫡女/胞妹送給人做妾的這件事,祝顏華恰好知道那麽一點點。

祝家還算不上真正的世家,但父兄的地位均是不凡,祝顏華勉強算是半個世家女,從小在衆多先生的教導下成長,祝顏華的脾氣的确不像範绮兒那般易燥易怒,可偏偏正是由于她的出身,所以才更不可能“理解”常家人的做法。

商人重利,世家亦是,只不過與前者相較,後者更看重顏面。除非關乎一族生死,所謂的利益永遠只是一時的,在世人的眼中,堂堂一個大家族将長房的嫡長女給人做妾,踩的不就是整個族的臉面?!這才是真正的堕落。

而況,常家想搭上的船不過是個什麽東西?區區芝麻小官,心也是蠻大的。

在數百年前世家發展到頂峰的時候,帝王也不敢把心思動到世家女頭上,就連後位上坐着的,不是普通家族的嫡女,就是世家庶女,少有把嫡女送到宮裏去的。

像常家這樣的,一邊扒着世家的名頭死不放手,一邊恬不知恥的做着下三流的落魄家族才做得出的下作事,可不是世間少有麽?

常寶兮冷淡地掃了常瑜昇一眼:“讓開,不想仕途終結于此的話。”有系統通風報信,常寶兮對常瑜昇當初打的小算盤了如指掌。常家衆人之中,她稱得上厭惡的,就是她這對所謂的父兄,卑劣惡心至極!

常瑜昇臉頰一顫,緊了緊拳頭,壓抑着惱怒不甘側身讓開。常寶兮三人越過常瑜昇,看也不看他一眼走遠。

是夜。

淩宗玉自外地趕回來,陪着妻子常良玥說話。兩人本就感情甚篤,正蜜裏調油的時刻,忽然得知将有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降臨在這個新生的家庭中,一時間,夫妻倆更是說不完的話。

常良玥忽地問了句:“元緒,家裏的事務可都還順暢?”

淩宗玉自是點頭,又道:“月兒,我并非不信任你。……只是當前的情況你也看得出來,那位……”說到這裏忽地止住了話頭,說的含含糊糊,半晌,嘆息道:“算了吧月兒,我們沒必要摻和進來,風險太大了,我們很快就會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我不想我們的孩子也活在恐慌之中,月兒我相信你也不願這樣的,不是麽?”

若僅僅是攤渾水也就罷了,可在淩宗玉看來,這場所謂的皇位争奪無異于一場鬧劇,儲君早已半只腳踏上了皇位,皇帝的心始終沒有變過,甚至自始至終連一丁點的猶疑都沒有過。

他甚至懷疑只要太子一句話,皇帝就願将皇位交托給太子。這種揣測無疑是很荒唐的,然而自缙安朝開朝以來已經發生了多少曾經被定義為“荒唐”的事?無論是大興學堂或是女子入朝為官甚至封侯拜相,在缙安朝以前這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而到了如今,除了極少部分迂腐至極的人,誰還會認為這些事是無稽之談、不可理喻?都只會用敬仰地語氣感嘆一句“聖上聖明!”,如此罷了。

常良玥沉默了半晌,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平靜道:“元緒,我以為我們早已商量好了的。”

“月兒,我不懂。真的不懂,你到底為何對平王有如此不同尋常的把握?論才幹,晉王世子和勤王世子并不比平王差。論家世背景,恕我直言。”淩宗玉頓了下,“平王拍馬難及前二者半分。”

常良玥不耐:“元緒你又怎知不會是槍打出頭鳥?”

“這就是你的理由嗎?”淩宗玉忽地問道,常良玥頓時語塞。淩宗玉卻繼續道:“如果這就是理由,那麽為何不是祁王世女?能在這場紛争中不受半點影響,這位世女想來也不簡單吧。連我都能輕易想到的問題,晉王勤王總不至于還不如我?可盡管如此,至今沒有任何一方勢力刻意針對祁王,就連看似最勢單力薄的平王都被隐隐盯上的情況下,祁王那一邊依舊風平浪靜。所以,如果只是為了這個原因的話,月兒你為何在最初的時候,不選擇祁王一派?”

常良玥不想讨論這件事,側過臉去,只道:“元緒你別問了。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上了船,到岸之前就別想那麽多了。”

淩宗玉目光包容地注視着常良玥,輕輕嘆口氣,罷了,既然月兒堅持如此,他也只好随着她,便道:“好好,那就這樣罷。聽月兒的。”

常良玥眼中晦暗不明,悶不吭聲。

她要怎麽告訴元緒,太子确實登上了皇位,可是沒坐上幾年就崩逝了,臨死前留旨将皇位傳給了喬宜闌?理清關系後其實也很好理解,太子自幼身體孱弱,身邊一個女子也沒有,就更不可能留下血脈。而幾位能入眼的皇室宗親中,唯獨平王兄妹倆是太子嫡親的二皇姐所出,整個皇室論及血脈,平王兄妹才是與太子最近的。

然而正因為常良玥知曉“未來”,所以對這位太子殿下的手段,她是真真正正地敬畏且恐懼着。當年太子出了趟京城,回來後便倒下了,對外宣稱重病,實際上稍有些許門路的都知道,太子分明是被人暗害下毒的。不過光知道有什麽用?太子本就不甚康健的身體一下子更糟糕了。

雪上加霜的是,弘正二十三年初夏,帝後離京後不幸罹難,太子拖着病體登上帝位。一個半死不活的新帝能有多少威信可言?朝中各路人馬分派割據,互相傾軋,朝野一片混亂。

當時誰也不知道,這種肆無忌憚的狂歡不過是新帝有意構造的假象,當他覺得無用之後,便毫不遲疑撕開虛假的帷幕,幾乎所有參與其中的朝臣宗室都被處置,手段血腥又殘忍,法場被鮮血浸透染成暗紅色,屍骸遍野,肥腸拖了滿地,散發出陣陣難以忍受的惡臭,鋪天蓋地的蒼蠅嗡嗡地飛來飛去,十幾個劊子手輪番上陣,刀刃都卷了起來……

短短一個月後,整個京城一半以上的宅邸空置了出來,即使太陽高照,微風和煦,曾經熱鬧繁華的京城依舊冷冷清清,無論百姓還是官宦皆噤若寒蟬,尤其是後者,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被開刀問斬。

上輩子的常良玥在那段時間無疑是痛苦的,唯一笑出聲的時刻便是晉王一家被盡數壓赴法場,為首的晉王夫妻及兩個兒子更是被處以淩遲處死之刑!想當年,元緒只為感念晉王的提攜之恩,一輩子為其賣命,做牛做馬,到頭來卻被他們像扔棄廢物一般随意抛舍,她的元緒,那年僅僅二十啊!

重來一次,常良玥每每思及此,心頭都在滴血,她不敢想象元緒當時有多麽痛苦、又有多麽失望。

常良玥想,她什麽都不需要做,只要等着,安靜地等下去!太子活不了多久,平王也很快就要死了,等最後剩下一個好命的喬宜闌,她只要站在喬宜闌這邊,加上元緒家族的勢力,到時候便是從龍之功,一輩子富貴安順。

同她的皇叔喬裴不一樣,喬宜闌沒有大聰明,又一直被保護在兄長身後,絲毫沒有為君者的果敢狠辣,但好在還算聽得進話,身邊有幾個能幹的手下,在太平年代守住江山基本沒有問題。因為對自己的出身不滿意,對于在自己眼中自身沒多少能力偏偏運氣奇好的喬宜闌,常良玥是打心底地不屑和嫉妒。可是即便她重生一次,也不可能有能耐從喬氏手中把江山搶奪過來,權衡之下,只好作出了這個最安全穩妥的選擇。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常良玥有這份自信。

次日,果然如祝顏華所言,尹家送上了請柬。

請柬制作的很精致,入手手感極好,杏色打底上書隽秀楷體,封面字跡描金,浮紋華麗,打開請柬看到內部會發現,不同于其外的精美卻稍顯花哨,內裏只是白底墨字,邊角處蜻蜓點水簡略幾筆勾勒一枝翠竹,古拙而秀雅,細膩有致。

開宴當日,祝顏華掐好時間乘馬車到喬裴于宮外的別院處,看到常寶兮便笑着打了聲招呼:“常大夫!”

“令華,讓你久等了。”常寶兮不喜歡讓人等候,早早穿戴完畢,祝顏華一來她立即随其上了馬車,當然,坐的是喬裴準備的另一輛馬車。祝顏華與常寶兮同乘,她本來就只是想陪常寶兮走一趟。尹家邀請的是未來的太子妃,而不是一位在甲等考核中新晉的大夫,是以喬裴需要“明白“地表示他對未來妻子的重視,也是借此警告一些心思浮動的人。

——切勿輕舉妄動!

寒暄了幾句,祝顏華眼珠一轉,問:“那……太子殿下不在嗎?”她家不靠譜的兄長果真是不靠譜。硬說太子性格扭曲變态得要命,時時刻刻會死死跟着常大夫半步也別想讓他離開。太子是這種人嗎?作為除去龔遠家小崽子阿秀之外,另一名太子的死忠粉,祝顏華早早就說,太子哪有他說得那麽奇怪?

然後祝姑娘就被打臉了。

“哦,他今日天還沒亮就進宮了。我們回來這麽多天,他還是頭一次踏出大門。”常寶兮感覺一言難盡,她家喬小裴放前朝實在堪稱大家閨秀的典範,真正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包括府衙裏的事務全都被他放在別院裏處理。

祝顏華:“……”

☆、049

馬車內,兩人相對而坐。手裏拿着一份請柬,祝顏華随意翻開看了下,朝旁邊坐着的常寶兮晃了晃請柬,笑問道:“常大夫對這位尹大姑娘感覺如何?”這一場春日宴的主人便是尹家嫡長孫女,尹深艽。

常寶兮翻開自己的那份請柬,偏頭莫名問了句:“難不成請柬全是尹大姑娘親手謄寫的?”倒是用心了。“我聽……”常寶兮頓了頓,“少非說,尹大姑娘當年以狀元入仕,現今亦應于京中領了職務,這當頭不是應專心忙于政務嗎?”

尹深艽與祝筠冉相仿,也是位狀元,雖不是三元及第,但才華不菲自幼便頗有盛名。再加上家世極好,哪怕在許多官宦之家的子女心中,尹深艽都是天之驕女一般的存在。

“按理說是這樣沒錯,可誰讓現今時局不明,莫說這些個把精明和家族利益刻入骨子裏的世家子女,就是一般的官宦之後,指不定也在琢磨着自己的小算盤。”說到這裏祝顏華禁不住樂了,眼底流露出幾分輕諷,“常大夫恐怕還不知道,我偷偷與你說句大逆不道之言,外頭的這些人,怕都在衡量着不知要把賭注壓到其他幾位宗室身上,還是賭不知道能活幾日的太子殿下能熬到最後。”

“……這些人想的也太多了。”常寶兮覺得不可思議,嘴角一抽一抽的,有些無語。有喬裴在身邊,只要常寶兮主動提出來,喬裴慣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所以她能很有把握地說:“即使沒了少非,這些人也不可能如願以償。”

祝顏華有些好奇:“噢?這是為何?”

事關當今聖上,常寶兮也不得不小心措辭:“據我所知,聖上對待家人,頗有些護短。”嗯!其說白了也就是“心胸狹窄”,一群隔了不知道多少代的所謂宗室,也膽敢觊觎太子的位子?那麽一旦太子出事,這些人都要做好被這個處在皇權頂端的人遷怒的準備。

“……好像是這麽回事。”祝顏華沉默了,許久才微微點頭,語氣沉重道:“常大夫你讓我想起來與聖上有關的一件事。”

常寶兮好奇道:“何事?”

祝顏華掀開簾子掃了眼,這裏整條街聚集了京城絕大多數權貴,道路修得寬廣筆直,遙遙看去能看到挂着“尹府”二字匾額的氣派府邸,回頭對她道:“此事待會回去的時候再與常大夫說,現下還是先說叨說叨當前的事。”

這倒也是。常寶兮沒意見,兩人随即換了話題。

祝顏華道:“常大夫覺得這字寫得如何?”

常寶兮一笑:“筆鋒淩厲,既剛而柔,氣勢和韻味皆是不俗。這年頭,熱衷于書寫草書的女子可不多,真是難得。”

沒錯,這位曾名動京師的世家女寫得正是草書,而且是最狂放灑脫的狂草哦=V=

祝顏華有些意外,聽起來常大夫似乎對草書頗為了解,一時驚異問:“常大夫亦喜好草書?”

常寶兮矜持颔首:“略有涉獵。”

祝顏華忍俊不禁。

不多久,馬車緩緩停下,正是尹府到了。出示請柬,常寶兮與祝顏華在府上侍女的引領下穿過重重庭門,走過游廊,約莫一盞茶後抵達宴會舉行的地方。引客的侍女福了一福便原路離開了,園子裏已然到了不少貴客,統一着芽綠裙衫的侍女穿梭其間,捧扇研磨,舉手投足謙卑恭謹又不怯懦拘謹,額頭飽滿白皙,烏壓壓的發間插一枝慧蘭,襯得人愈發嬌豔可人,氣質如蘭。

而即便如此,園中的女客依然絲毫沒有被壓下去的趨勢,身上穿着的精美華貴的服飾是一方面,其本身由家族教養襲承、浸透到骨子裏的矜貴風儀則是将她們與普通人徹底區別開來的根本。各家的公子氣質清雅,風度翩翩,姑娘噙着淺笑,笑語嫣然。

常寶兮與祝顏華兩人刻意挑了處僻靜無人的小巧八角亭,靜侍一旁的仆役很有眼色地快步上前換下石桌上的茶水點心,仆役一身墨綠色齊襟窄袖長衫,領口繡着一枚雅致蘭花,不說面如冠玉但也五官周正,面上挂着怡人的笑容,看起來亦是賞心悅目。

茗香陣陣,衣香鬓影,夾雜着男男女女賦詩作對的聲音,琴樂蕭音若山澗流水潺潺汩汩,細細品來不由得令人會心一笑。

宴會的主人姍姍來遲,到此時幾位最重要的貴客也都到齊了。祝顏華為她解說道:“穿着竹青色深衣的就是尹家大姑娘,小字伯九,也是這次宴會的主辦人。左手邊的那位身穿杏紅曲裾垂髾服的是平王的妹妹慧怡郡主,名喚宜闌。此外還有兩人則是勤王與晉王家的二公子,若這兩人得了消息來挑事,常大夫且無需理會,這兩人掀不起風浪,很快自有人收拾。”

祝顏華繼續介紹道:“右手邊兩人依次為尹家四姑娘尹深芷,與齊家長公子齊錦俍。說來這位齊家公子與尹家尹深艽名氣不相上下,當年同時參加科舉,前者中了探花,後者中了狀元,此事在京城沸沸揚揚傳了許久未得停歇。”說到這後面,祝顏華忍不住調笑起來。

尹家的繼承人與齊家的繼承人之間的對壘可不多見,便是在官宦世家圈裏也熱議了許久,甚至有好事者開了賭局,放榜那日有人歡喜有人失望,人數相差無幾,足以見這兩人多年來你追我趕,卻是勢均力敵,勝負總在伯仲之間。

今年的科舉常寶兮回京後稍有關注,聽到一個人名時眼神一閃:“今年的科舉有齊家公子參加嗎?”

祝顏華摸了摸下巴,朝一處用眼神示意了下:“齊長公子旁邊那位,瞧見沒,齊家六公子齊錦晖,名列一甲之內。只不過,還是差了些啊。”

常寶兮瞥了眼,輕呷了一口茶微微笑道:“若我沒記錯的話,尹家四姑娘正是新科探花吧?”雖然同是一甲,但這差別可不是一般的大。

祝顏華扭過頭吃吃笑着:“你沒看出來麽?齊錦晖臉上傅了多厚的一層粉哈哈哈,這副妝面怕是在出門前花了不少時間吧?哈哈哈!”說着說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就差打個滾兒。

常寶兮一囧:“……我還真沒注意。”不過,令華姑娘,你和這位齊六公子絕逼是有過節的吧?=A=

常寶兮:“令華,別笑了……”祝姑娘還在笑,笑得十分歡樂。

一道寒氣森然的磨牙聲響起:“祝、令、華!”

——呃!

祝姑娘頗富魔性的笑聲一下子止住了。

常寶兮:“……”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看吧,被抓了個現行。:)

齊錦晖冷聲道:“許久不見,祝家姑娘依舊喜好在背後說人壞話。”

祝姑娘毫不畏懼迎上,表情十分愉悅:“喲,這不是齊文陽嗎!瞧這濃濃的一身脂粉味,怎麽了,不愛男裝愛女妝?行了行了,又被揍了吧,啧啧都說打人不打臉,文陽你怎麽老被自家人打臉呢?”祝姑娘一攤手,狀似很無奈、十分惋惜。

氣得齊錦晖怒發沖冠!

祝顏華和齊錦晖均是受父母兄姐寵愛着長大的,祝顏華雖然沒有姐姐,但她家祝筠冉一個頂十個不帶喘氣兒!而論家世背景,祝家底蘊不如齊家,但祝筠冉卻是太子跟前的大紅人,真要怼起來,祝姑娘半點不心虛!

換而言之——大家都是寶寶,誰怕誰啊?

尹深艽領着衆人呷茶賞花,間或賦首詩,對個對子,談論一些無傷大雅的時事。當然此次宴會取名為賞春宴自然離不開一個“賞”,尤其一個“春”字。今時已是初夏,園中水塘裏的景致恰應了那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美倒是美,卻與“春”字不合。尹深艽既然取了個“春”字,必然要有春才是。

于是,随着侍女侍從魚貫而入,報春花、梅花、海棠花、山茶花、蝴蝶花、金盞、連翹等等本開在春日裏的嬌豔欲滴的花兒朵朵或嬌俏地含苞待放或熱情地綻放開來,無數盆栽擺了滿園,姹紫嫣紅,滿園春光看得人目不暇接,美不勝收。

如此一來,似乎一切齊全了。

常寶兮一手輕輕托腮,目光平淡地看了眼人群中幾個疑似平民出身的新科進士,語意不明喃喃道:“賞春宴?也不知賞的是哪個‘春’……”

這邊兩人玩起了兇殘的肉搏,那邊角落裏幾個年輕男女面色複雜。

“七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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