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無米之炊
第二日,聽雪堂。
顏七七向顏太太請了安之後,便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中間聽黃嬷嬷給丫頭們訓話,聽黃嬷嬷訓話其實是次要的,主要是曬太陽,補充鈣質,在這每天只有粗茶淡飯,長年不見葷腥的聽雪堂,晨跑和曬太陽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不過顏七七還是有些同情黃嬷嬷,從老太太的介紹來看,這黃嬷嬷是當府裏一等貼心嬷嬷來培養的,之前估計是給嫡女們陪嫁準備的,只是現在卻隕落到了聽雪堂,真是叫人可嘆。
比如現在,雖然在曬太陽,但顏七七也沒忽略掉黃嬷嬷眼裏的無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酷吏發配到不毛之地也酷不起來。黃嬷嬷再厲害,面對聽雪堂的這些丫頭也有着深深的無力感,這聽雪堂除了枝兒和葉兒,就兩個還沒留頭只負責灑掃的小丫頭,然後一個看門的婆子,還有些耳聾。
就這麽幾個人,也不知道是怎麽伺候三小姐的。黃嬷嬷的眉頭都擠成了一個川字。
顏七七倒沒想過這些,她在現代的時候什麽不是自己做,她只是單純地為黃嬷嬷感到遺憾,就這麽幾個毛人,黃嬷嬷能發揮什麽光和熱?
不過到底是老太太賜的人,終究是不一樣,即使面前只有那麽幾個人,黃嬷嬷仍然是挺直了腰身。
顏七七見黃嬷嬷還沒開口,不禁瞅了一眼,心道不會是有什麽官僚作風吧?曬太陽雖好,但時間久了也受不了哇,她總不能在黃嬷嬷話還沒說完,就自己先端着椅子回屋吧,那樣也太不給面子了。
好在黃嬷嬷很快要就進入了狀态,而且只是簡要地規定了一下聽雪堂的獎懲制度,然後回身恭敬地問顏七七:“請姑娘示下,這樣可行?”
當然可行!顏七七非常贊同黃嬷嬷的做法,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嘛,這個她最了解不過了的。
可是這話,顏七七想說,卻開不了口,只能示意黃嬷嬷走近些:“嬷嬷,您說得真的挺好,非常好,我相信依照您的這些規矩安排下去,聽雪堂一定被整治得滴水不漏,只是現在,有一個問題。”
“姑娘請說。”黃嬷嬷挺起胸膛正色道,能幹的人就喜歡有問題,且問題越多越好,如果沒有問題怎麽能體現出她的本事來。
“小點兒聲。”顏七七看黃嬷嬷一副萬事都可以搞定的樣子,心裏更加慚愧,但還是頗為為難地說:“就是……沒錢!你家姑娘我獎不起,丫頭們也沒得罰。”
黃嬷嬷萬萬沒想到顏七七提的居然是這個問題,但還是非常好心地提醒道:“姑娘,這只是一個規矩,并不需要多少……”可顏七七還是微笑而淡定地搖頭,“多少也沒有!”
“沒有?”黃嬷嬷驚訝地看着顏七七,就算府裏燒火的丫頭,也不會沒有哇,她多年的修養頓時破功,脫口而出:“那,月錢呢?”
月錢?顏七七看着黃嬷嬷,笑容更大了,聽雪堂有口飯沒全被餓死,那是因為她一直領着大家自力耕生好不好?看那後院種的菜,看那篾簍裏的針線活。當然,如果她們自己不動手,大廚房那邊也會送飯菜來,只是,顏七七吃不進那樣的飯菜啊,跟豬食似的。
至于這幾個丫頭能留在這裏,要麽是窮苦出身,只求別餓死,要麽就是胸無大志,圖這裏舒服,要麽就是如枝兒和葉兒這般,一根筋,覺得跟了三小姐,挨餓吃苦也一起扛着。
那月錢,就是天上的月亮,看到過,也見着別人領過,但聽雪堂的人一直沒摸着過,但也沒人抱怨,抱怨的人都離開了。顏七七來到這裏第一次看到錢的樣子,還是和枝兒一起賣繡品的時候瞧見的。
也因此,看到葉兒聽到侯府婚事那興奮樣兒,顏七七真的不忍心打擊她,斷人希望的事真的好殘忍。
“姑娘,您怎麽……”黃嬷嬷話一出口便知道錯了,這三小姐的處境在府裏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她是府裏最不能争的人,不争還有條命在,如若争,不定……黃嬷嬷心裏一陣酸楚,不過之後她又鄭重地看了顏七七一眼,這三小姐倒是很明白她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
這個時代後院女人最要緊的不是美貌和身份地位,而是有一顆自知之明的心,否則就算是天家的貴人,被悄悄地埋骨也不是沒有的事。
“那……姑娘,聽雪堂這幾個丫頭,都是幾等的份例?”黃嬷嬷又問。
顏七七一笑:“不知道啊,沒人說過!”
“老奴明白了。”黃嬷嬷朝顏七七施了一禮,吩咐枝兒和葉兒扶小姐回房,衆人散了之後,她自己也默默退下。
顏七七回了屋就到榻上躺下,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養生,一種是以動養身,就像是農村的老大爺,一輩子不停,然後大多長壽;另一種是以靜養身,如城裏的老大爺,就在藤椅上坐一輩子,也能長壽。最怕的是先動後靜,農村的老大爺被兒孫接進城裏,然後日日歇着,哪兒都是毛病,再或者城裏的老大爺被這個那個說要鍛煉啊,結果越鍛煉毛病越多。
想過缜密的左思右想,顏七七還是決定在靜養生,每天除了晨跑,她能歇就歇着,順便再讓枝兒或葉兒給自己捏捏,別提多舒服了。
葉兒眼見着黃嬷嬷出了院子,忍不住問顏七七:“姑娘,黃嬷嬷不會是去跟老太太說,她不想在咱們這裏呆吧?”顏七七搖頭,“去老太太那裏應該沒錯,但應該不是不想在咱們這兒呆了。”
葉兒想了想,立即眉開眼笑起來,點頭道:“姑娘就是聰明,黃嬷嬷這會兒離開聽雪堂才叫傻呢,咱們姑娘可是要嫁入侯府的,滿府裏,哪個有咱們姑娘這般造化。”
顏七七一聽,翻了個身,懶得理她。
“你少說兩句,小心別人聽見。”枝兒瞪了葉兒一眼,這府裏哪個是省油的燈,葉兒立即閉嘴。
這倆丫頭雖都是在顏七七跟前伺候的,但是合作默契,方向性的事情一般聽枝兒的,需要出頭耍嘴皮子則聽葉兒的,也為顏七七省了不少心。
顏七七本來每天午後都要睡會兒的,這會兒她卻怎麽也睡不着,幹脆起身把枝兒和葉兒都招到跟前。
“姑娘,可是有事吩咐?”枝兒少見顏七七這麽嚴肅,于是也緊張了起來。
“一會兒黃嬷嬷回來,怕是會把咱們的月錢帶回來。”顏七七皺眉道。
葉兒一聽開心不已,有了月錢她得好好攢着,然後去銀樓把那根雕着蔥蘭花兒的銀釵買回來,可是嘴剛一咧,卻瞟見顏七七一臉地嚴肅,倒也不敢再吭氣兒,只是心裏卻免不了要嘀咕,難道發月錢不是好事嗎?
顏七七立即為葉兒解惑了:“發月錢看起來是件好事,但是恐怕以後咱們也出不了府了。”出不了府便意味着他們也沒辦法去賣繡品了,枝兒也沉默了,葉兒卻脫口而出:“那是月錢多,還是賣繡品的錢多?”
“錢錢錢,你這死丫頭就知道錢。”顏七七白了葉兒一眼,雖然這麽多年的月錢發下來也不少,可是自由卻沒了哇。
葉兒蹶了蹶嘴,不為了錢,那還為什麽?反正京都最有名的狀元郎都是自家小姐的夫婿了,還有什麽可着急的呢。
枝兒一向心細,略一想便知道顏七七的想法,只是現在風頭上,她也只能對顏七七說:“姑娘,咱們這些日子還是在府裏好好的呆着吧。”
顏七七點頭,什麽“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抛”,自由哪有命重要。
黃嬷嬷果如顏七七所料,帶回了聽雪堂這麽些年的月錢不說,還帶回了葉兒和枝兒被升為二等大丫頭的好消息。
這下兩倆頭頓時傻了,她們沒拿過月錢,見着大廚房燒火的丫頭都要好聲好氣地說話,這一下就來一個二等大丫頭……這不是天上砸餡餅,而是天上砸板磚呢,便都暈乎起來,好幾天也沒回過神來。
呃,雖然,其他的小姐那裏都有二等丫頭,可三小姐畢竟不是其他小姐。
“姑娘,還有一件事,老太太明兒會給您送兩個用得着的大丫鬟來,還吩咐人婆子明日帶些丫頭進府,讓您再挑幾個能用得上的。”黃嬷嬷笑着說,也只是笑着,并沒有因為自己給聽雪堂的人帶來了好處而顯出絲毫得意。
“哇,我們果然也有月錢呢。”葉兒終于回過神來,開心得眉開眼笑,一副沒出息的樣兒,顏七七都覺得不忍直視了,再看枝兒也是一臉的喜意,她忍不住隐隐自責,自己是不是太……算了,命最要緊啊!
既拿了多年的月錢,還有人來分擔事情,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啊,黃嬷嬷在聽雪堂衆人心裏的形象快速上升,只比顏七七略矮那麽一丢丢,而且這還是因為顏七七這些年來和她們相處的情份導致。
顏七七站在窗前掃了一眼沒什麽花草樹木,倒是種了一溜蔬菜的後院,不禁有些傷感,這聽雪堂再也不是京都後宅的世外桃源了,且在不久的将來,如其他後宅一樣,成為京都後宅的一個縮影,真的是太遺憾了。
第二天,果然人婆子帶着一溜兒小丫頭進了聽雪堂,只是人還沒站定,顏婉茹和顏婉悅便穿金戴銀地挾着一股香風聯袂而來。
“姑娘,大小姐和二小姐不會是來搶人的吧?”葉兒一見那對姐妹就進入了戰鬥狀态,眼睛瞪得都要比平時略圓些。
顏七七安撫地拍了拍葉兒的手,讓她放心,那姐倆還不至于那麽沒品。
“妹妹這裏可真是熱鬧啊。”顏婉茹笑意盈盈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一直和顏七七關系親厚,倒是顏婉悅自進門便是一副找岔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