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逐漸破滅的幻象（20）-接近真相
我振作了一下精神，從地上撿起了筆記本和電池，試着慢慢把它們往一起拼，鏡澄坐在對面，給我講着故事。
有這樣一個人，他住在一座山裏，山上有一條小河，從山頂一直流到山腳下，流進長江，流進大海。這個人每天都到河邊挑水用來生活。
有一天，他突然想到，這些水都從山上流到江裏，太浪費了，如果能把河流堵住，讓水都留在這裏，那麽，這些水就都是自己的了，自己想怎麽用就怎麽用，想用多少就用多少，那有多惬意。
于是，他運來了沙土石塊還有水泥，用來堵河道。剛開始，他的計劃并不順利，因為只要沙土一堆上去，就會立刻被河水沖走。然而慢慢的，他的方法也升級了，從剛開始的用手堆砌，到後來用鏟車和磚塊搭牆，總之沒過多久，他真的就建起了一座堤壩，把河流堵住了。
他看着河水都流到自己預先設計好的水池裏，很是滿意，繼而升級成了得意。
在那之後，他逢人就說，自己堵住了小河，控制了河的流向，自己是多麽多麽的厲害。有人贊美他，覺得他很有想法，當然也有少數人不贊成，河流的走向是天然形成的，自有它的道理，強行阻攔可能會導致問題。
他很不以為然，覺得那幾個不贊成的人是在嫉妒他，後來為了讓別人都認可自己的成果，他甚至把家搬到了堤壩附近，與此同時，河水的水位在堤壩裏越積越高。有人提醒他，不要再這樣做了，讓河水流出來，不然堤壩會崩塌的。然而這個人根本不聽，還覺得是別人故意吓他。
但後來，堤壩真的出現了漏洞，開始還只是很小的洞，被他立即補上了，可接下來，随着水位升高，漏洞和裂縫越來越多，他無論怎麽補都補不過來。最後的結果都不用懷疑，漏洞怎麽補都無濟于事，小裂縫變成了大裂縫，最後，堤壩崩塌，那個人的家也被沖垮了，大水沖走了他的一切，他不得不灰溜溜離開了這裏。
而小河在宣洩完一切積攢的水之後，又恢複了以前的模樣，還是小小的一條河，從山上到山下，緩緩流着。
我看着鏡澄。
他看着我：“講完了。”
“呃？結束了？”
“嗯。”
“所以，這故事是什麽意思？”
這時，時風忽然走過來揪住鏡澄的衣領：“行了，你別在這兒胡編亂造了，咱們吃飯去，餓死了。”
鏡澄被他拖出門外：“哎呀，別抓我衣服啊，我自己會走啦。”
夏夜岚也整理好了東西：“小實，走吧？”
這時我才感覺到，自己整個人狀态好了很多，身上終于不再抖得像篩糠了。我看了看手中的筆記本電腦，還好只是電池殼有點裂縫。于是我把它放進背包，起身和夏夜岚離開了辦公室。
“你們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啊？”餐廳裏，我隔着一堆好吃的東西問對面的鏡澄和時風。
“今天早上，白星說她不太放心你，她那兒有小可照顧，我們倆也沒什麽事兒，就過來看看。”時風說。
“你們不怕被……”我放低了聲音，“不怕被傳染嗎？”
“那怕什麽，白星不就和我們在一起嘛，這不也沒事麽。”
鏡澄在旁邊擺手：“停，別立flag。”
“喔……”時風應了一聲，問我，“我記得之前，你說在酒店裏被人跟蹤過，就是那個人吧？”
“嗯。”我點頭，一想起那個人，我心裏又開始堵。
夏夜岚似乎看出了我的情緒：“以後再說吧，你們點了這麽多，都要吃掉，可不許剩下喔。”
我向夏夜岚的方向轉了個身，但是不敢直視她：“那個……對不起，你的辦公室……”
“……小實，”她似乎猶豫了一下，“不要再跟我說對不起了，也不要說賠償什麽的，好嗎？”
“可是……”我還是很愧疚……我怎麽可能不愧疚啊。
“這件事，你認為它是什麽樣，它就是什麽樣。而且我把資料借給你看，目的不是讓你道歉的喔。”她語氣中似乎帶着一點調皮，難道她對此一點都不介意？
“不過，你倒是得告訴我，今天的調查有沒有什麽收獲啊？”夏夜岚繼續問。
一說到這個，我這才想起我今天整理出的那張圖，就拿出手機給他們看，并且把對于怪病的了解，以及通過分布位置查找源頭的想法都告訴了他們。
“這就是我目前掌握的信息了。”我說。
“那……你打算要去市中心嗎？”時風問。
“是的。”
“可是你熟悉那邊嗎？”
我搖頭，我都沒去過，怎麽可能熟悉。
夏夜岚說：“淩真應該可以幫上忙的。”
我說：“可是她的腿不是受傷了嗎？”
“你可以和她商量一下，其實她家就在市中心，所以回去也是順路。”
“是麽……”我猶豫不定。
鏡澄拿起了刀叉：“行了，我先開動了，你們動作慢的可就什麽都吃不到了哦？”
外面的雨還在下，到了夜晚，一陣陣的風吹得我直打冷戰，我舉着傘，聽着雨點打在傘布上的聲音，感受着無法抵禦的寒意，此刻我真希望有個溫暖的地方讓我好好休息，然而，我的卧室已經那個樣子了，甚至那個302宿舍都已經讓我沒了安全感，我不知道那兩個人還會不會突然闖進來，淩真又受傷了，我又能做什麽呢……
我明白，這個學院，已經不是我的安身之處了。
回到宿舍樓下，我看着302的窗戶，亮着燈。
應該是淩真在吧。
夏夜岚：“霞露莘今天早上跟我說，她要離開學院一趟，最早明天下午才能回來，看來今晚只有你和淩真住了吧。”
我點點頭：“是啊。”
白星在校外，武揚和程林在醫院，剩下的也只有我們倆了。
到了樓下，時風說：“那我們就先走啦，今天先休息，明天再……”
他的話音還沒落，從樓上傳來一陣玻璃被打碎的聲音，我們一起擡頭，發現302陽臺的燈光裏，有個人正拿着椅子掄着，客廳玻璃上顯眼的破洞和落在地上的碎片都在提示着我，出事了。
我們沖進宿舍樓的走廊裏，才發現這裏有好多人，似乎都是從樓上跑下來的，從樓梯那邊，遠遠地有喊聲和打砸聲傳過來。
現在不是只有淩真自己在樓上嗎？那是誰來了，難道是……
我心裏一下慌了，沖進樓梯間就往上跑，夏夜岚和本打算離開的時風和鏡澄也跟了上來。
我躲過站在樓道兩邊議論的人，一路來到302門口，大門開着，裏面還在傳出東西砸碎的聲響，其中還伴随着一個熟悉的女聲，我沖進客廳，看到裏面的景象，整個人都開始頭暈。
客廳裏，茶幾、盆栽、壁燈和落地玻璃，甚至電視，全都被砸碎了，沙發七扭八歪倒在地上，窗簾也被扯了下來，一個女孩正站在卧室前的走廊處，朝着裏面大聲嚷嚷，說着讓人不舒服的話，這個女孩，正是小和。
小和叉着腰，對着走廊裏罵了幾句，一回頭看到了我們，與此同時，從廚房走出一個人，是白壹。
淩真去哪兒了？我不管一切，甚至顧不上小和，從她身邊穿過，跑進走廊，才看到在走廊到最裏面，淩真正在自己房間門口，背靠着牆單腳站着，而且臉上還有一道傷口正在流血。
她，被打了？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她怎麽會被打？是白壹打的吧？小和那麽弱，就是嘴比較招人煩而已。
我一回頭，白壹也看到了我，正要朝我沖過來。就在這時，時風也橫跨一步擋在了我面前，他一下就停住了。
我心裏倒是升起一股熱流，有人願意保護我了。
……可是冥冥中，我心裏又隐約浮現出一個想法：我這種人，真的值得保護嗎？
小和就站在我身邊，剛才被我擦身而過吓了一跳，現在也回過神來了，又開始了高分貝的情緒攻擊：“你要幹嘛？你要吓死我是嗎？你是什麽意思？！”接着她又轉身指着淩真：“告訴你，小丫頭，少跟我擺架子，我就是看不慣你，就你這樣的人，最差勁！就該教訓你！叫你不聽我的！”
叫你不聽我的？她為什麽會突然說這種話？
等一下，這個小和，不對啊……她不是應該怕淩真的嗎？
我心裏一動。
淩真則靠着牆，依舊一語不發，抱着胳膊冷冷看着小和。
“你看，看什麽看？你瞧你的眼神，惡心死了！我就讨厭你這樣的，你還敢跟我狂，還敢不聽我的？”
又是這句……這句話……怎麽……這麽熟悉……
小和那張臉，那動作，那聲音，說出的每句話都讓我有一種十分厭惡卻又似曾相識的感覺……
小和還在那裏滔滔不絕：“你那樣子就是差勁，你就是不行，你有什麽了不起的啊你？！”
“淩真就是了不起，她比你強一百倍。”
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接着都看向我。
對，這句話是我說的。
沒有猶豫，沒有思考，我很冷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好像……我本來就應該這樣對她講話的。
小和也愣了，接着聲音又提高了一級：“你tm說什麽？”
我撓撓耳朵：“說話就說話，你嗓門那麽高幹嘛？要唱歌啊你？都跑調了好嗎？”
“你……”小和忽然也掄起了拳頭。
哇，她也會動武呀？
我甚至都沒有多想，只是擡起左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揮過來的拳頭：“我什麽我？淩真就是比你強，不像你，只會在這裏滿嘴噴垃圾，怎麽了，不服氣嗎？我說的有錯嗎？”
“x！”小和忽然爆了粗，伸出另一只手，指甲朝我的臉撓了過來，然而她的另一只手馬上就被夏夜岚抓住了，那手停在我眼前，我看到了她指甲裏的血，又擡頭看了一眼淩真臉上的傷，一下就明白了。
可我還沒來得及感慨什麽，被抓住兩只手的小和忽然一腳踢在我的右小腿上，那一下雖然疼，但應該也不至于有多大力氣，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的右小腿忽然就鑽心地疼起來，這感覺出現的太強烈，甚至右腳都疼得發麻了。
這一吃疼，我的理智一下就沒了一半，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從身體裏迸發出來，我上去一下踩住了她的腳，同時把她往後推，讓她重心不穩，無法用另一只腳踢人，同時，我攥住她手腕的力量也加大了數倍，甚至感覺她手腕的骨頭都發出了響聲。然而小和絲毫不示弱，雙手雙腳都不能用的她，竟然瞪着眼睛一股恨恨的表情張嘴朝我咬了過來。
這個人……怎麽回事？怎麽和小孩子一樣？
我用另一只手推開她的頭，幾番較力之後，我還是占了上風，小和實在掙紮不過，忽然像個孩子一樣大哭起來，手腳都不再用力，我看了夏夜岚一眼，兩人同時松了手，她蹲在地上，臉掩在頭發裏哭得撕心裂肺。
那場面，難看極了，看她哭的樣子，我心裏也不好受，就好像我在欺負她一樣，可明明剛才她還在這裏嚣張得不得了呢。
她就這麽蹲在地上哭，。
時風對白壹說：“行了，你們可以走了。”
白壹沒說什麽，好像還有點生氣，但又有一種很複雜的表情，原地愣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小和在地上哭嚎了一會兒，忽然站起身，也跑了出去。
等他們都走了，時風關上大門，我趕快跑去看淩真。
淩真還是站在原地沒動，我跑到她身邊，從開着的門，看到了她的房間。
怎麽說呢，我只能這樣形容，被白壹搗壞的那間辦公室，比這裏情況要好多了。
能破壞的東西，全都破壞了。
“這……”我想我已經什麽都不用說了，白壹和小和，這兩個人原本對我的破壞，已經發展到淩真的身上了，“我們……把這裏整理一下吧。”
淩真搖搖頭：“不用了。”
“啊？可是那樣的話你住哪兒啊？”
淩真卻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了一句：“你剛才做的不錯。”
我愣了，擡起頭疑惑地看着她，她的臉上還有一道傷口，眼神也不那麽犀利了，甚至有一點兒恍惚？
“你不用這麽說啦。”看慣了她平時的高冷，現在忽然放下架子反而讓我有點慌。“那兩個人肯定是沖着我來的，只不過趁我不在亂發脾氣，是我的錯，我不該擠到你房間裏的。”
淩真搖搖頭：“不是這個問題……別再去想了。”
其他幾個人也走了過來，看到了房間裏的景象。
“靠，這也太過分了。”時風低聲說了一句。
夏夜岚說：“要不，你們到我宿舍去住吧。”她的聲音很輕，她也看出來了，淩真的狀态有些奇怪。
“不用了，”淩真忽然站起來，瘸着腳進房間，從被撕爛的幔帳裏翻出背包，然後擡頭看了我一眼，“看來，時機真的到了，既然如此，就不能再拖拖拉拉的。”
“什麽？”我沒聽懂。
“今晚我睡客廳，明天，回家。”
“回家？”夏夜岚重複道。
“嗯，我沒事的，你們不用擔心，這個房間就這樣吧，已經整理不出來了。”淩真拎着背包走到客廳，扶起一個翻倒的沙發，坐下，從背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不再理我們。
我們也跟了出來，夏夜岚看着淩真那不容置疑的架勢，只能答應了：“那也好，你先休息吧，其他的事……明天再說。”
時風也說：“我宿舍離這也不遠，有事就打電話叫我們。”
淩真從屏幕後擡起眼睛點點頭，又低頭繼續看着電腦。
我說：“我留在這裏吧。”
夏夜岚愣了一下，用疑問的目光看着我，我用肯定的表情和她對視，表明自己的決心。
“……也好，那，你們自己要小心。”
“嗯。”
客廳裏，只剩下我和淩真了。我把沙發和部分擺設盡量恢複成原來的樣子。
沉默，客廳裏只有淩真在敲打鍵盤的聲音，時間在一點點流動，我也沒什麽事可做，電視砸壞了，我的筆記本開不開也沒什意義，一股無法抵禦的寒冷從窗外襲來，我才想起，客廳的玻璃也被打破了。
我從地上撿起被扯下的窗簾，踩着凳子，把它挂回去，盡可能擋住沒有玻璃的地方。外面的雨還在嘩嘩地下着，潮濕陰冷，伴随着時不時的閃電和雷聲，看來這個夜晚也不能好好休息了。這樣一想，我忽然覺得很難過。
我在這裏，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手腳開始發冷，我縮在沙發裏，脫掉外套披在身上，整個人蜷縮起來，還是冷，客廳裏只有頂燈還亮着，照亮着這一番慘狀。
我實在看着難受，幹脆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就這樣睡着算了，雖然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冷，好冷。
“明天我回家，你也一起來。”沉寂很久之後，淩真忽然說話了，聲音意外的柔和。
“嗯。”我應聲道，此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你可要做好準備，到了那裏，就不可能回頭了。”
“反正……我現在已經這樣了，還有回頭的餘地麽？”
淩真合上了筆記本，“淩晨1點了呢。”
“是呀，先……好好休息吧，雖然看這樣子也休息不好了。”我苦笑。
淩真也笑了一下。
“明天又能發生什麽事呢？”我說。
“這種事，誰也不知道。”她說。
“靈活應對吧。”我說。
“嗯。”她點點頭。
外面的雨，依舊不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