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接近真相(2)-第一晚

“不在家啊。”淩真自言自語說了一句,我感覺到,她松了一口氣,心情也不像剛才那麽低落了。

什麽不在家?我在心裏問她。

她沒理我,邁步進門。

淩真家的格局很狹窄,地板上都是灰,腳踩上去掀起一陣塵屑,看來很久沒有打掃過了,但客廳桌子上的水杯和剩菜說明了這裏還有人住着。

我還在四處看,淩真已經走進了一間房間,應該是她的卧室,這裏比外面要整潔一些,但我卻發覺淩真的心裏産生了一股憤怒。

“又被動過了……”她冷冷地說着,把桌子左邊的幾本書放回到右邊的桌角。

我注意到,這個房間朝西,外面又是樓房,現在外面還陰着天,導致這裏光線很差,就像她在學院的房間一樣。不過學院裏的房間至少擺設還是很溫馨的,而這裏的氛圍,總覺得怪怪的,雖然是現代家具,但……這……

這怎麽都是兒童家具啊?我才反應過來,這不符合淩真身高的衣櫃和床,還有這小書櫃,這不都是給小孩子用的嗎?

心裏又一陣不屬于我的難過感覺湧了上來。

啊,對不起,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

“唉,算了,反正你說的也是事實。”

可你至少也有20歲了吧,為什麽還用這種小家具啊?

她慣例沉默。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表,下午3點了,我們是早上出來的吧,時間過去的有這麽快嗎,哎呀!

我的右腿傳來一陣刺痛,淩真調整了半天姿勢,總算坐下來了。

“先休息一下吧。”

又是長久的沉默。

淩真的房間很小,家具也很小,也沒什麽擺設,我看一會兒就覺得膩了,她又什麽都不做。

我說,我能離開一下嗎?我想看看別的地方……

我剛說到這兒,外面客廳忽然傳來一陣響動,是鑰匙開門的聲音,我心裏一驚,接着又轉換為高度的緊張——這是淩真的感受。

可是她為什麽會緊張成這樣?這不符合她的風格啊?

防盜門關上了,并且有換鞋的聲音,我确定,是有人回來了。

而此時的我,忽然也産生了一種驚慌失措的感覺。

會是誰回來了呢?有鑰匙的話,那多半就是住在這裏的人了,既然如此,淩真在緊張什麽?

腳步聲慢慢移動到浴室那邊,接着傳來了洗漱的聲音。

淩真,你不去迎接一下嗎?我在心裏問。

她沒動,拿着一本書心不在焉地翻着,我是頭一回見到她這個樣子,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裝作看書上。

就在此時,卧室門猛地被推開了。

我感覺到淩真的心裏一顫。

門口站着一個女人……不對,這身高,這相貌,看上去也就十歲出頭,這是個小女孩?

在看到她臉的瞬間,我也愣了一下,因為我總覺得,她看起來有點眼熟,應該是在哪裏見過。

而那個小女孩,身上穿着成年人的服裝,和她的長相完全不搭。她開門後,就一直盯着淩真。而此時的我和淩真是重合的,給我的感覺就是她正在盯着我,那眼神好像要把我的皮都剝開、觀察我的筋骨一樣,非常的刺人。

“你回來了?”小女孩開口說話了,聲音聽起來也像是個成年人,這種奇怪的違和感讓我愈發覺得詭異。

“嗯。”淩真不擡頭,依舊盯着書看。

小女孩依舊盯着我們,我看着她的視線在淩真全身上下警覺的掃視一遍後,關上了門。

門關上的瞬間,我就感到,淩真松了一口氣。

她是你妹妹嗎?

“不是。”

哎?那她是誰?

“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我的監護人。”

什麽?監護人?她看起來可比你小得多啊,要說你是她的監護人才合适吧?

淩真沒再答話,任由我在心裏大呼小叫的驚訝。

門外傳來隐約的炒菜聲,看來是那個小女孩在做晚飯。

你不去幫個忙嗎?

淩真盯着一頁書上同一行字反複看,我知道,她根本就是心不在焉。

過了一會兒,卧室門忽然又被推開了,小女孩站在門外說:“吃飯了。”

淩真:“你先吃吧,我這裏還要查些資料。”

“吃飯了。”

“你先吃,我要查資料。”

“吃飯了。”

“你先……”

“吃飯了。”

怎麽回事?這個小女孩,是聽不懂話嗎?

淩真不再說話,翻了一頁書。

門外的小女孩忽然臉一沉,語氣也急轉直下:“看書看書,就會看書,都成傻子了,飯都不吃!”

她變臉變得太快,把我吓了一跳。

我感到淩真的心裏湧出一股憤怒,但很快又克制下去,她放下書,站起來。門口的小女孩見她站起來了,就轉身走了。

淩真小心地邁着步子,盡量不顯出自己的腿瘸,我明白她這是在掩飾,但……為什麽?這裏可是她的家啊?

來到廚房,這裏也是一片塵屑和油煙,這個家到底有多久沒打掃過了?

“坐下,吃。”女孩盯着淩真,發出命令。

淩真出乎意料的聽話,以往那種高傲冷漠的态度完全沒有了,面無表情拿起餐具,把食物往嘴裏送。

小女孩又開始盯着淩真上下掃視,似乎在尋找着什麽,淩真沒說話,也不看她,表面平靜,但吃東西的速度已經開始加快了,我知道,她是想趕快吃完,離開這裏。

“吃這個菜,綠色食品,對身體有好處,”小女孩把一盤青菜推到淩真面前,“吃。”

淩真低着頭往嘴裏送着米飯。

“快吃!”小女孩臉色忽然又一變,“沒良心的東西,我特意跑了遠路給你買的,讓你吃,聽見沒有?!”

我感受到了淩真心裏不斷翻湧的憤怒和恐懼,我不明白她為什麽會恐懼,只是看着她夾起一筷子青菜送進嘴裏,狼吞虎咽,接着把剩下的米飯全都吞下去,放下碗。

“吃這麽快幹嘛?你不願意和我吃飯嗎?你讨厭我是不是?你對我有意見是不是?瞧瞧你那樣子!”

這小女孩說話怎麽這樣?雖然她一句髒話也沒說,卻能讓聽到的人心裏非常不舒服。淩真也不回答,站起來就往卧室走,然而腿還在疼,她不小心趔趄了一下。

“你的腿怎麽了?”小女孩的語氣,就像是終于抓住了什麽一樣。

“沒事,拖鞋太軟。”淩真強撐着幾步走回房間。

“連穿拖鞋都走不好路,你還能做什麽事啊?我看你啊,就是讀書讀傻了,整天做那些沒用的研究,你以為你別人會誇你嗎?人家那都是騙你呢,看你這樣的書呆子被耍很好玩,人家看你笑話呢,懂嗎?”

淩真的手氣得都在發抖,卻一直在壓着火氣,不只是她,連我也覺得很生氣,淩真的頭腦和專業知識再怎麽說也不是什麽“沒用”的程度啊,那個小女孩為什麽要這樣說她?

但我不能發聲,小女孩也看不到我。淩真頭也不回,只是說了一句“我去看書了”就關上卧室門。門外那個小女孩還不肯罷休,她也知道門板會隔音,于是提高了嗓門:“還看書,你倒是把金融專業讀完了呀,啊?你那什麽生物學位都過了,為什麽金融就考不過去?你就是跟我作對!送你讀金融是為了你以後有出息,我這是為了你好,懂嗎?你這重修幾次了還沒過,就知道學那個沒用的生物,你想當窮酸的科學家啊?整天不務正業,混日子!”

這小女孩到底是誰啊,淩真怎麽就被她說的一文不值了?而且這滿滿的情緒垃圾是怎麽回事,連我聽了都很煩躁。

淩真戴上耳機,開大了音量,但我仍然能聽到門外依稀傳來的令人煩躁的聲音。淩真閉上眼睛,把頭埋進被子裏。

好難過,好壓抑,而且我也很困惑,為什麽這樣一個小女孩會是淩真的監護人?還說是送她讀金融專業?這種情況,我理解不了。

淩真完全不作聲,我也只能四處看。

我現在的處境有點微妙,我可以感受到淩真的感受,我也可以感受到周圍的環境,但我卻不能影響到周圍。

我現在這個樣子,還算是存在嗎?

門外吵鬧了一會兒,終于安靜下來了,看樣子,那個小女孩已經放棄了。

我們此次回來,是為了搞清楚怪病的情況,追尋着其中一種可能性來到了這裏,可現在我所遇到的事情卻和原本的目的完全都不搭邊。這裏真的是淩真的家嗎?為什麽只有一個監護人,還是個會說大人話的小孩?而且這氛圍,太奇怪了……

怎麽辦,現在又沒有頭緒了,而且呆在這種地方,也不會有任何進展啊。

“今晚先休息吧,至少這個房間不會漏風漏雨的。”淩真對我說。

然後,她從被子裏爬出來,在床底翻了一會兒,搬出一個很小的取暖器點亮,一片橙色的光亮起,頓時就暖和了很多。

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感受過這種溫暖了,盡管這種感覺是淩真間接傳達給我的。上一次有這種舒服的感覺是什麽時候呢?大概還是在學院的宿舍裏吧……可惜已經回不去了,那個地方,已經被白壹和小和兩個人給搗得面目全非。說真的,那兩個人,他們到底為什麽跟我過不去呢?

我問淩真:你願意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什麽?”

當初見面的時候,你為什麽那麽讨厭我?

“這算什麽問題,我當初讨厭你,現在也一樣讨厭你。”

能告訴我原因嗎?

“……”

你要是不說話,我就一直胡思亂想,煩到你說為止,怎麽樣?

淩真略帶嘲諷地笑了一聲:“你以為我拿你沒辦法嗎?”

那你為什麽還要我跟你一起,如果你自己就能搞定問題,就不需要帶着我了吧?

“現在我說了你也不會接受的,如果你繼續看下去,就會自己找到答案,包括你想知道的,包括……那兩個人的。”

那兩個人?白壹?小和?

“總之,今晚先安心睡覺,那個女人晚上不會來打擾的。”

那個女人,這個稱呼對于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女孩來說,是不是太早了點。

然而她并不理我,沒多久就睡着了。

嘿,你可真是……

我剛想抱怨一下她的态度,忽然又意識到一個問題,我現在本來就是個意識,根本不會有睡覺一說,淩真睡着之後傳達給我的平靜感倒是蠻舒服的,但我可是完全不困啊,不會要我這麽醒一個晚上吧?

說起來,人在睡覺的時候,大腦是不會停止工作的。也就是說,她現在睡着了,她的感受也依然會傳達給我。

她這樣的人,應該不會輕易讓別人知道她的感受吧?那麽,現在她制造的這種情況,是為了什麽?她剛才還說讓我“繼續看下去”,難道是……故意安排的?

雖然還是很迷茫,但我也沒別的辦法,我靜下心來,閉上眼睛,把注意力全都放在內心的感受上。

過了不知道多長時間,我感覺到心裏出現了一種讓人緊張又興奮的悸動,我試着接納這種感覺,就像抓到了一個門把手,輕輕一推,一些煙霧從黑暗中滾滾流出,在虛空中形成了一組又一組連貫的聲音和畫面。這些畫面的主角好像是我,又好像不是我,而是另外的某個人,只是我在用他的眼睛去看,去聽。

有聲音……傳了過來。

“不許用左手,明白嗎?別人都用右手,你也得用右手!……啧!都跟你說了不許用左手寫字,看你寫的什麽鬼東西!”

一個模糊的人影走了過來,他的聲音好像也是從水中傳來一樣難以辨識,但字字句句我卻又意外的能聽得很清楚。接着,“我”的手被打了一下,疼……

我低頭看着自己,“我”的手好小,是小孩子的手,在那個人影強勢的要求下,“我”只好改用右手笨拙地拿起筆,在紙上吃力地落下,想要寫出什麽,但接着就又被打了一巴掌:“你看你這寫的歪歪扭扭的都是什麽啊,你是傻子嗎?”

“我”的喉嚨一直在哽咽,心中充滿了委屈,終于發出了稚嫩的聲音:“我左手可以寫好,你不讓!”

“我這是為你好,以後你跟別人不一樣可怎麽辦?別人都用右手,你偏用左手,別人一定會瞧不起你!”

“我”不再發聲,心裏陣陣委屈,淚水滴到了紙上,洇濕了眼前的畫面,變成一團霧氣消散。

接着,“我”出現在另一個畫面裏,好像個子長高了些,正在花園裏奔跑,陽光照着我的裙子,非常好看。畫面一閃,“我”又來到了房間裏,一個模糊的人影又出現了。

“誰讓你穿這裙子的,脫下來!”

“我喜歡這條裙子,我朋友都說我穿的好看,她們也有類似的裙子,我為什麽不能穿?”

“說了不讓你穿就不讓你穿,她們都是騙你的,你也信,你真好騙啊!我這是為了你好,快換了!”

“我不換,我喜歡這條裙子,我沒做錯什麽,為什麽不讓我穿?”

那個人影忽然沖了過來,一把拽住了“我”的裙角,一用狠力,伴随着布料撕碎的刺耳聲響,裙子碎成了幾片。

“我叫你穿!我叫你喜歡!我叫你任性!我叫你不聽我的!”

伴随着“我”的哭聲,畫面停留在被踩在地面的裙子碎片上,變成一團煙霧消散了。

下一個畫面一出現,“我”的臉就被一根手指指着,那尖尖的指甲離“我”的眼睛只有幾厘米的距離,甚至連我自己都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力量在刺痛我的臉。那只手的主人咬牙切齒狠狠地說着:“我批評你的時候,你就要睜大眼睛看着我,你躲什麽躲?你不愛看我是不是?”

而“我”的眼睛一直在流淚,視線模模糊糊的。這種模糊,即使在擦幹眼淚後也沒有消退,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無論“我”怎麽揉眼,眼睛就是無法看清周圍的東西,“我”只有眯着眼睛才能勉強看到,那些彩色的模糊的影子,似乎是花……

“你眯着眼睛幹嘛?像個瞎子一樣!”

我一驚,又是那個聲音。

“我”委屈地說:“我看不清。”

“誰讓你看不清的!就你這樣的人,就是殘廢,沒有人會看得上你,所有人都瞧不起你!不許眯眼睛!”

“可是我看不清啊!”

“那也不許眯眼睛!誰讓你只顧看書不理我,活該,都是你自找的!”

又一次,畫面在“我”的哭聲中結束了。

在下一個畫面出現之前,我的右小腿就開始疼了,那是一種貫穿皮肉直達骨頭的痛。而畫面中的“我”,因為視線一片模糊,沒有看清路,一跤跌倒,右小腿撞到了什麽,疼得鑽心。

但,“我”并沒有哭,也沒有向人求救。

“不能說,說了也只會被罵是殘廢的。”

“我”心裏這樣想着,但很快就發現自己的右腿已經疼到不能踩住地面了。

那個模糊的影子又出現了,丢給“我”一片止痛貼:“小孩子哪來什麽病,就是摔一下,磕磕碰碰都是小事,別這麽嬌氣,快睡覺,明天還得上學呢。”

上學?我看着“我”的腿,都已經疼成這個樣子了還要去上學?

第二天早上。

“求求你了,我腿真的好疼,我求求你了!”“我”哭訴着。

“快走,別在這耽誤時間!。”

寒冷的冬天,“我”背着書包,扶着牆,一步步往前挪。右腿完全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腳踝已經腫得不會動了,眼前一片模糊不清,就這樣艱難地來到學校門口。

操場上,那些孩子們步伐輕盈地跑跳追逐,打籃球的,玩羽毛球的,踢足球的,跳繩的,他們的身影映在“我”模糊的眼中,散發着一種遙不可及的快樂。

“他們都可以穿好看的衣服,他們可以看清這個世界,他們能跑能跳,而我,我是個殘廢,我無論怎樣都會被罵……”

“我”的心裏重複着這樣的聲音,擦了擦眼角,扶着鐵門走進校園。

“今天看得夠多了吧?”

一個聲音忽然傳來,我一怔,眼前又變成了淩真的房間。

“哦……”

淩真坐在我對面,遞給我一包紙巾。

“幹嘛?”我問她。

“擦擦你的臉吧。”

我這才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水,眼眶裏還有淚珠在往外湧,這是怎麽回事?

淩真一聳肩:“今天沒什麽事,出去走走吧。”

“哦……哎?”我這時才發現,自己又有了身體,不再只是一個意識了。我正坐在淩真的床上,而她正坐在對面的椅子上看着我。窗外灰白色的光線提示我,現在已經是白天了。

“只限今天,等她回來,你還是要藏回來的。”淩真說。

我揉揉眼睛,還有些迷糊:“這些我都不在意了,只是你能告訴我,這一切你是怎麽做到的麽?”

“暫時無可奉告。”

“……”

“行了,準備一下,我帶你出去玩。”她站起身拿過背包。

“出去玩?”我不可思議地看着她:“從來沒見你這樣過啊,這是刮的什麽風?”

“只有今天有機會了,趁我還沒變主意,你最好快點。”

好吧,看來她又恢複了以往那個高冷不容置疑的架勢,不過想想也對,難得來到這個城市的市中心,不去轉轉多可惜。

最重要的是,我心裏也有隐隐的感覺,這樣出去玩的機會,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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