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1-2
呂微站在卧室門口,雙手叉腰,氣呼呼地瞪着不停往下滴水的天花板,簡直氣不打一出來。雖然她早在第一時間就掀起了被子和床單,把床往旁邊挪了挪,可是牆壁和地板還是免不了遭殃,變得濕漉漉的。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壓抑着怒火,沖出房間,上樓敲五樓住戶的門,過了好大一會兒,門才打開,一個穿着雨靴的中年婦女出現在門後,不耐煩地問:“你找誰?”
一室一廳一衛的房子,和呂微家的格局一模一樣,她毫不費力地看到衛生間裏的水龍頭嘩嘩作響,裝滿了衣物的水盆裏,水不停地往外流淌,地上到處都是水。
她盡量平靜地說:“不好意思,水龍頭能不能不要開這麽大?房子的防水效果并不好,你在上面放這麽大的水洗東西,也要考慮到樓下呀,我家衛生間和卧室現在全在滴水。”
婦人翻了個白眼,一幅無語的表情,毫無歉疚之意,什麽也沒說,作勢就要關門。呂微見她不配合的态度,更加惱火,懶得跟她講理,用手抵着門,面無表情地說:“請你馬上關掉水龍頭,拖幹淨你家地上的水。”
“我說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婦人不樂意了,尖着嗓子嚷道,“我在我自己家洗東西,關你什麽事?”
呂微冷笑:“你要是不關水龍頭,再下樓把我家收拾幹淨,我會馬上報警。”
婦人瞪大眼睛:“我看你是故意上來訛我的吧?你家滴水那是你自己家的問題,跟我有什麽關系?別拿報警吓唬我,就算警察來了,我也不怕!”
說完以後,她不客氣地拂開呂微的手,把門重重關上。
呂微感覺自己渾身的血液直沖頭頂,又好氣又好笑,也不再費神敲門了,直接下樓找出手機打算報警。
屏幕剛亮,手機鈴聲随之響起,是她的父親呂正群打來的。
她看着屏幕上閃爍的名字,心情更加煩躁,本來不想接聽,可無奈鈴聲一直持續,她只好不情願地接起來。
“什麽事?”她的聲音保持一貫的冷淡。
呂正群也并不熱情,同樣冷淡地說:“你弟弟的生活費要按時打給他,不要忘了。”
“我知道,不用你提醒。”
她正要挂電話,他又說:“你弟弟跟你離得近,你不要只顧着自己,要多抽時間去學校看看他,留意他的生活,叫他不要學壞了。”
以前接到父親的電話,她盡管不高興,也會敷衍地聽完,但是這一次或許是被樓上蠻不講理的婦人氣到了,她對他的老調重彈再也提不起興趣應付,嘲諷地扯了扯嘴角:“呂凡是我弟弟,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比誰都愛他,請不要再假惺惺地打電話提醒我什麽。還有,呂凡跟你不一樣,他懂事,能分得清對錯和善惡,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不需要你來教育。”
挂斷電話以後,她的眼睛酸澀難忍,站在狹小的客廳裏,只想不管不顧地尖叫,顧及到影響不好,到底還是咬牙忍住了,不過也沒了再去報警的心情。
大概她的話多少震懾住了樓上的婦人,天花板不再往下滴水。她拿來拖把拖幹淨地板,再拿幹毛巾去擦牆面,好在卧室朝南,陽光充足,應該很快就能曬幹。
收拾完了卧室,她又去收拾衛生間,忙完以後,已經九點十分了。咖啡館每天上午十點開始營業,她一般會提前一個半小時到,李非敏上午一般有課,不會去咖啡館,所以她必須去早一點兒,做好營業前的一切準備工作。看看時間,她不敢再耽誤,換了衣服,匆匆騎車去了Red咖啡館。
她停好自行車,疾步往店裏走,只見咖啡館的臺階下停着一輛某快遞公司的車,一名快遞員在往店裏搬箱子。
她走進去,紅姐正一手提着長裙的裙擺,從二樓下來。
“紅姐,你買了什麽呀?”
“小隔間裏的沙發坐着不舒服,我重新買了一個。”
二樓左邊靠近樓梯的位置,有一個面積不大的隔間,是紅姐平時用來休息的地方,偶爾疲憊的時候,呂微也會進去打一個盹。
送走快遞員以後,紅姐去二樓收拾,呂微套上橙色的圍裙,先仔細清洗咖啡機,然後去各個卡座擺正桌布。
地面和窗玻璃非常幹淨,看來紅姐早上擦過了。
呂微伸展了一下雙臂,拿上水壺給盆栽雛菊澆水,心情慢慢平複下來。
紅姐不知道什麽時候下來了,接過她手中的水壺,彎腰去給放在地上的栀子花盆栽灑水。晶瑩的水珠在綠葉和白色的花瓣上跳躍,往下流淌,拖出一條條彎曲的細小水流,栀子花靜靜綻放,淡而清新的香氣沁人心脾。
“你看起來好像不大開心。”
呂微用指尖撥弄着花瓣:“沒什麽,就是住我樓上的人用水不注意,滲到我家裏了,跟人理論了幾句。”
“吵贏了嗎?”
呂微讪笑:“還行吧,應該算贏了吧。”
“那就好,不過說真的,你還是換一個條件好一點兒的地方住吧,我可以托人幫你找房子。”
“不用啦,紅姐,”呂微擺手,“你幫了我很多,不用為我麻煩了。我住的地方離咖啡館近,交通方便,租金也很合理,最重要的是,我已經住習慣了,不想花時間搬家,費心思重新布置。”
紅姐沉默片刻,冷不丁地又問:“還有呢?”
呂微啞然,紅姐的觀察力向來敏銳,也了解一些她的家事,她知道自己沒必要掩飾,想到早上的那一通電話,不免感到些許抑郁和煩躁。
“我爸早上給我打了電話,我毫不留情地諷刺了他,叫他不要管我和呂凡的事。”
紅姐凝視着她,用一種能安撫人心的口吻說:“諷刺了他以後,你的心情有稍微變好一點兒嗎?還是更加讨厭他。”
“我不知道,”呂微苦笑了一下,“我只是覺得再也忍受不了聽到他的聲音,想叫他離我遠點兒。每次他打電話給我,我都會第一時間想起媽媽。我之前以為我已經習慣了,不管他做什麽,我都是麻木的,可事實上,只要一想起他,我就覺得憤怒,還有一種理不清的罪惡感,覺得背叛了媽媽。”
紅姐拍了拍她的手臂:“呂微,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有足夠的理由不原諒你父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用他的錯來自我懲罰,你可以感到憤怒,也可以懷念媽媽,但是沒必要因為接他一個電話就覺得對不起你媽媽,更沒必要因為他影響自己的生活。”
“其實也就是偶爾不高興,很多時候我過得還是很開心的。”
紅姐笑了:“你努力讓自己過得開心,這沒什麽錯,但是我不得不說一句,你因為你父母的事情,在愛情這件事上封閉內心、排斥戀愛,這就有問題了。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男人都跟你父親一樣,這世上好男人還是有很多的。”
呂微不期然想起了前幾日來咖啡館的那個男人,又想起了兩年前在香港旅行的事情,一時沒有說話。
紅姐繼續說道:“如果你只是單純地覺得不戀愛也能過得很好,那我贊成你,但如果你故意自我強迫,不允許自己觸碰感情,甚至在察覺自己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刻意壓抑自己,那麽你也許會錯過很多珍貴的東西。”
這不是紅姐第一次提到這個話題,呂微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好,當然不好表現地太過固執倔強,也不能拂她的好意,于是也笑了:“紅姐,你放心吧,我不會故意做讓自己不開心的事情。”
“說到這兒,我倒是想起來了,”紅姐困惑地眯起眼睛,“前幾天不是有一個長相很英俊的男人到我們店裏來嘛,你當時還小心翼翼偷窺了他好幾次,我後來一想,總覺得他有點兒面熟,好像在哪裏見過……”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手機忽然響起,她看了一眼屏幕但沒有馬上接聽,而是囑咐呂微:“你照顧店裏,我出去有一點兒事。”
呂微點頭,暗松一口氣,等紅姐走出去以後,她走到收銀臺後面坐下,打開随身攜帶的小錢包,從夾層裏取出一張票。
這是一張看起來沒什麽特色的纜車票,正面印着維港夜景,左下方是一列紅色的纜車,左上方有一個向左的黃色加粗箭頭,旁邊寫着一句英文——“The Peak i love you”,“love” 用紅色的心代替。票的反面印着山頂纜車和淩霄閣摩天臺的服務時間。
呂微一直回避深想自己随身攜帶這張纜車票的原因,她告訴自己,一場旅行總應該留下一點兒能勾起回憶的實物,才算沒有白去。這張纜車票和兩年前幾乎沒有差別,字跡和圖畫沒有像電影票那樣褪去,保留得十分完整,幹淨得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憑票登上纜車。
然而紅姐的那番話讓她不得不對自己承認,這張票不僅是她曾經真得去過香港的證明,也同時承載着關于那個陌生男人的所有記憶,短暫、迷惘、虛幻,充滿了萦繞不散的浪漫色彩,盡管這點兒浪漫從頭到尾都與她無關,只屬于另一個女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該煩惱,可是她清楚,不能讓自己被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所左右。
不過是一次再普通不過的遇見罷了,若是由此衍生出不可能的幻想,未免太可笑了。
呂微把纜車票撕碎扔進廢紙簍,打開電腦,準備放一點兒音樂,卻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嚴厲且憤怒。
“你不能再拖下去了。”
讓她意外的是,紅姐的聲音緊接着傳了過來,緩慢而清晰:“你不用擔心,我會盡快安排好一切的。”
“我不明白有什麽事情值得你花這麽多時間去安排的,甚至連自己都顧不上。”
“運傑,別擔心我,我有分寸。你在香港的工作很忙,還是早點兒回去吧,以後不要不管工作,跑來找我了。”
“我已經向上司提出辭職,工作交接完以後,我會過來。”
紅姐嘆氣:“你這又是何必呢?我們不可能在一起的。”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不必有心理負擔。”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我已經決定了要好好照顧你,誰都動搖不了我的決心……”
呂微的心怦怦直跳,她沒再偷聽下去,站起來,去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