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3-3
鈴聲持續了将近十秒鐘才徹底消失,室內一瞬間變得格外安靜,安靜到呂微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沈易淮也沒有說話,就那麽大剌剌地站在門口,微擡下巴,靜靜看着她,表情是一貫的淡漠。
呂微閉了閉眼睛,摒棄私心雜念,輕輕揚了一下嘴角,算是給他一個禮貌的歡迎。
她重新擡起步子下樓,徑直走到櫃臺裏面,隔着咖啡機輕聲對默然不語的沈易淮說:“還想喝什麽咖啡?”
他沒有回答,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張十塊紙幣,放在收銀臺上。
她皺了皺眉:“你幹什麽?”
他淡淡地說:“兩杯咖啡七十二塊,我給了你一百塊,你應該找我二十八塊,可是你剛才找了我三十八塊。”
她愣了愣,收起紙幣,幹巴巴地扯了扯嘴角:“謝謝。”
“不客氣。”
她等了幾秒鐘,他既沒開口說要點咖啡,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禁有點兒不耐煩了,擡起頭看他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悉數落在她身上,不避不閃。
“沈先生,如果你只是來還我錢,那麽現在你可以離開了。如果你要喝咖啡,或者還沒想好要喝什麽咖啡,麻煩請先找座位坐下慢慢想。當然了,如果你也覺得我們家的咖啡不好喝,不要緊,門就在你身後,轉身走兩步就行了。”
說完以後,她不再看他,低下頭,打算給自己煮一杯咖啡,暖暖身體。
沈易淮沒有離開,而是挑了離咖啡機最近的一張卡座坐下。
呂微不知道自己哪裏又惹到他了。如果擱在平時,必定要費一番功夫去猜測他的心思,可是現在她的身體難受得要命,沒力氣多想,心情從陵園回來以後更是低落,也提不起興致在乎他什麽想法了。
她只是依據大腦裏早已熟悉的那套指令,不緊不慢地煮咖啡。當耶加雪菲略帶酸味的香氣撲鼻而來時,她只覺得心潮猛然一陣起伏,眼睛也開始泛酸。
她端着冒着袅袅熱氣的咖啡走出來,面無表情地坐到沈易淮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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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下眼眸,一邊攪拌咖啡,一邊說:“有什麽事需要問我的話,快問吧。我盡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猶疑不定,良久才用略微驚訝的口吻問道:“你生氣了?”
她輕笑一聲:“沈先生,你覺得我之前對你故弄玄虛,想引起你的注意,那你現在這樣問又是什麽意思?我有什麽理由生氣?我又生誰的氣?”
他紋絲不動。
某個念頭在腦海裏一閃而過,她譏诮地笑了:“我沒想到你這麽記仇。我猜你大概性格高傲,很讨厭被人蒙在鼓裏吧,所以才非常反感我這樣一個陌生人竟然對你的私人生活有那麽多了解。我之前的解釋在你看來估計通通都是胡扯,你故意把你女朋友帶過來是想證明什麽呢?證明就算我真的想故意接近你,你跟你女朋友的感情也會牢固得無堅不摧,我不過是獨自演小醜罷了。”
她停頓片刻,放緩了語速:“可是你高傲過了頭,我從來沒想過接近你。”
他不甚在意地笑了:“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很敏感?敏感對某些人來說或許是一種天賦,但是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可是費力不讨好的事情。”
她毫無退讓之意:“我忘了補充一點,你不僅高傲,而且心胸狹隘。”
他并不惱,依舊慢悠悠地說:“呂小姐,你完全猜錯了我問那句話的目的。剛才聞倩說她剛開始學做咖啡的時候,煮的咖啡味道跟你煮的咖啡一樣,言下之意是說口味不怎麽樣,我認為她當着你的面說那句話很不妥。”
她笑容不減:“我不覺得她在诋毀我呀,我煮的咖啡本來就沒那麽好喝,能讓來這兒的人勾起過去某段珍貴的回憶才是它的魅力所在,畢竟不是每個人喝咖啡都是為了品鑒。你跟你的女朋友充分證明了這點,我還蠻感激你們這麽照顧咖啡館生意的。”
他眼角向上微微一彎,臉上出現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你一口一個我的女朋友,說得倒是順嘴,不怕我來問你要解釋?還是說,你已經準備好了答案。”
呂微放在勺子,仍舊低着頭,無奈地笑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是你女朋友,只是一種感覺罷了。再說你也沒有反駁說她不是你女朋友,這無疑更加證明了我的這種感覺沒有出錯。我看不出來懷疑一個被驗證過的正确猜測有什麽意義,我認為我沒必要對你再做什麽解釋了,你也不用浪費時間糾結了。”
沈易淮似聽非聽,神态不變,不知道是不是被她說服了,許久沒有再問問題。
她慢慢喝着咖啡,濃郁的香味暫時溫暖了她的身體,她覺得身體舒服了很多。
半晌沒有動靜的男人突然出聲:“聞倩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怔住,讷讷地擡起頭來。他雙臂抱胸,背靠椅背,嘴角含笑看着她,見她肯直視他了,又添了一句:“所以你的感覺錯了。”
她啞然無語,搞不明白他葫蘆裏賣什麽藥。既然孟聞倩不是他女朋友,他為什麽不在醫院的時候就否定?除了想借此耍她洩憤,恐怕再也找不到別的理由了。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并沒有立場責怪他什麽,他當然沒有義務向她這個陌生人彙報情感狀态。念及至此,她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請問你現在什麽感覺?”
“抱歉,我沒有任何感覺。”她深呼吸一下,又低下頭,“看得出來她不是你女朋友這件事讓你很不爽,我只能說,我很遺憾。”
他大笑:“我從來沒見過一個女人能像你這麽沉得住氣的。”
“謝謝,我當這是一個誇獎了,禮尚往來,我也誇你一句好了,”她冷哼,“我從來沒見過一個男人能像你這麽自信的,而且能把自信明明白白擺在臉上并且堅持不懈地要在一個你讨厭的女人身上證明你的這種自信。”
“你不如直接說我自負好了。”
她實在煩了跟他鬥嘴皮子了,疲憊地擡手指向門口:“沈先生,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在我找錯零錢的時候,當場把我找多的錢還給我。我也不知道你為什麽非要留在這兒,跟我争論一些有的沒的。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要求你解釋,你只要從我眼前消失就行了。”
他毫不理會她的逐客令:“我覺得做生意的一節必修課,就是無論你對顧客懷有什麽樣的感覺,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都最好不要明确地表現出來,尤其你這樣用語言再加實際行動的,可是大忌。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沒有義務承受你的負面情緒。”
呂微不怒反笑:“你算哪門子的客人?從你進門開始,我就十分禮貌地問你要喝什麽咖啡,你東一句西一句地閑扯,就是不掏錢買,沒事,每個人多少總有一點怪癖,我不能理解,但是完全接受。你大可以繼續坐在這裏,但是我也沒有義務來承受你的冷嘲熱諷。”
她端起咖啡要走,他冷不防地又開口了:“平心而論,我過來是好心還你錢,問你有沒有生氣,單純地只是因為覺得聞倩說的那句話讓你聽到的确對你不算禮貌,想代她向你道歉罷了。你若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會發現我說的每一句話都很中肯。”
她妥協地放下咖啡,再開口,聲音帶着明确的懇求意味:“沈易淮,你走吧,我今天真得很累,能撐在這裏繼續賣咖啡已經很不容易了,實在沒力氣跟你唇槍舌戰了。”
然而沈易淮忽然一臉愕然,從座位上站起來:“你沒事吧?”
她知道自己沒出息地流淚了,她偏過頭,用圍裙下擺狠狠擦去眼淚。
“我沒事。”她匆匆走進櫃臺裏面。
他跟在她後面,隔着櫃臺,等她坐好以後,說:“對不起。”
她沒有說話,小口啜飲着咖啡。
“今天我跟聞倩路過這裏,她堅持要進來喝杯咖啡,我沒有帶她來故意試探你或者刺激你。至于記仇報複,你可真冤枉我了,我最多只對你有一些不理解。你得承認,你這段時間做的一些事情很難不讓人起好奇心。”
或許是因為他難得對她流露出耐心和友善,又或者是因為躲藏在內心深處已久的情感随着紅姐的離開突破了圍欄,她感覺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伏在櫃臺上嚎啕大哭起來。
沈易淮被她突然的爆發驚呆了,微張着嘴愣怔在原地,直到一位顧客進門,看到店內詭異的狀況返身離開時,他才反應過來。
他上前伸手推一下她的肩膀:“呂微,你這樣哭下去,別人都會以為我欺負你,報警讓警察來抓我的。”
她繼續哭,哭聲一點兒也沒有減弱的趨勢。他無可奈何,想掉頭離開,可是又有點兒擔心,索性拿一張飲品單到最裏面的一張卡座坐下,假裝研究飲品單在設計上的合理與不合理之處。
過了五分鐘,店內才安靜下來,他移走豎在眼前的飲品單向櫃臺看過去,她的頭仍舊埋在雙臂之中,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哭累了不願動彈,還是正在努力恢複情緒。
他遲疑一下,站起來,再度上前,這一次沒有拍她的肩膀:“你不會睡着了吧?”
她擡起頭,紅腫的眼睛微微眯着,臉上淚痕清晰明顯,呆呆地看着她,啞着嗓子問:“你為什麽還沒走?”
他好笑:“你這一通沒頭沒腦的大哭,路過的人都用看變态的眼神看我,我無端遭到各種眼色,總該留下來等你哭完,再給我個解釋吧。當然,如果你覺得我斤斤計較,心胸狹窄,不願意解釋,我也無所謂。不管什麽原因,既然你是在跟我說話的過程中哭起來的,我總歸有責任。”
她抽紙巾印去眼角未幹的淚水,然後坐直身體,甕聲甕氣地說:“跟你沒關系,我最重要的朋友去世了,今天安葬。我上午從葬禮上回來,心情一直很糟糕,我以為我可以撐到晚上再回去哭,沒想到還是沒忍住。”
他略微愣了一下。
“沒事,跟你沒什麽關系。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很抱歉剛才讓你難堪了,你可以回去了。”
她一手撐着頭,眼睛張合的速度緩慢,另一只手握成拳頭,不停捶太陽穴。
他連續觀察她好幾秒鐘,發現她的臉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紅,整個人處于半虛脫狀态。
他皺眉,探出手迅速摸了一下她的額頭,被上面散發的熱度吓到:“你在發燒。”
她擡起眼簾:“我沒事,你快走吧。”
他被她這幅固執的樣子逗笑:“你要是暈倒在店裏,我估計真得被抓去警察局問話了。”
她不吭聲。
他收斂笑意,正色說:“你得去醫院,發燒可不是小事。”
“我不去,我沒事,就是剛才下雨受了點兒涼,睡一會兒就好了。”
“你不用非得挑這種日子來向老板展示你的敬業吧。”
她苦笑:“老板她再也看不到了,也喝不到我煮的耶加雪菲了,她......去世了。”
沈易淮嘆氣,隔了一會兒,說:“我看店裏也沒幾個客人,你實在不願意去醫院,回家休息也行。”
她垂下頭,默不作聲。他沒辦法,也走進櫃臺,剛彎下腰,準備扶她起來,卻被她猛然推開,靠到牆上。
她又驚訝又羞惱:“你要做什麽?”
“我看你有氣無力的,別逞強了,我送你回家。”
她茫然地看着他,眼神透着無助。他不自覺地放柔了聲音,重新彎下腰:“放心,這次我不會再覺得你心懷叵測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都是嘴不饒人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