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6-4
衆人興致勃勃地相互拍照,呂微也拿出手機,拍了一張全景圖發給呂凡,手機信號不好,一直顯示加載中。
沈易淮瞥見她低頭發微信的動作,笑道:“要不要我幫你拍一張你的照片?”
她點頭,擡起下巴,四處看了一圈,眼睛随即一亮,指着不遠處的一塊灰色石頭:“去那邊吧,那邊風景不錯。”
她小跑着過去,等沈易淮也走近了,把手機遞給他,自己坐到石頭上:“你退遠一點兒,我想要全身照。”
他笑了,露出一口亮閃閃的大白牙,退後七八米:“這樣行嗎?”
她比了個OK的手勢,伸直雙腿,張開雙手,閉上眼睛,頭向後仰,大聲說:“照吧!”
沈易淮拍照很利索,很快走到她面前,把手機還給她:“好了,你看行不行?”
她站起來,拍拍褲子,接過手機,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一邊回答:“可以了,謝謝。”
她順手把這張照片也發給了呂凡,正準備打一行字上去,感覺到有一團陰影向自己這邊逼近,籠罩住她手中的手機。她擡起頭,沈易淮一點也沒有避開的意思,很不客氣地繼續盯着她跟呂凡的聊天界面。
她急忙關了屏幕,把手機藏到身後,忍着不悅:“我去別的地方轉轉。”
他挑了挑眉毛,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手腕:“也給我照一張吧。”
她想也不想地抽回自己的手,朝他攤開右手手掌:“手機給我吧。”
他咧開嘴笑了:“我的手機像素很差,就用你的手機幫我照吧。”也不管她願不願意,顧自往旁邊走了幾步,背對裂谷,雙手插兜,閑閑地說,“照吧。”
呂微抿了抿嘴唇,往後退了幾米,半蹲下身子,舉起手機,對着手機屏幕調整拍照的角度和範圍。
屏幕裏的他放松地立在那裏,他背後是沒有盡頭的原野和山峰,溫暖的風卷起他的頭發往一側顫動,掀起他黑色襯衫的衣領和下擺,吹得他的面孔有幾分模糊,可是他微微帶笑的表情仿佛烙印在她的視網膜上,比任何時候來得都要清晰,而且美好。
她情不自禁屏住了呼吸,直到他挑着眉毛問她有沒有照好,她才如夢初醒,快速按下拍照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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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易淮悠閑地走到她身邊,并不檢查拍出來的效果如何,用熟稔的語氣說:“你也用微信發給我。”
她垂着眼眸:“我沒有你的微信。”
“加我,”他不容拒絕地說,“直接輸我的手機號碼。”
她機械地照做。
他拿出手機,同意了她的添加好友申請:“現在發給我。”狀似不經意地又問,“他是你的男朋友?”
她愣了愣:“什麽?”
他的眼神一派坦然:“你之前等不及發照片的那位。”
她要努力想一想,才知道他說的是呂凡。本來不想回答,可是她實在是累了跟他繼續周旋下去,于是模棱兩可地反問道:“除了他,我還能給誰發?”
這時,許欣活潑的聲音在前方響起,大家齊齊把目光投到她身上,她指着一條山路的入口處,大聲說:“朋友們,先不要太興奮了,接下來我們還要走一段山路,去看傳說中的Egg Bridge,中文名叫雞蛋橋,沿途還有更美的風景等着大家!”
衆人一股腦兒收起拍照設備,成群結隊地向山路湧去。
呂微故意加快腳步跟上,想甩開沈易淮,可無奈他腿長,無論她走到什麽位置,總能跟她保持平行。
無言地走了一段路,他先打破了沉默:“沒來這裏之前,你對東非大裂谷是什麽印象?”
這個問題沒什麽壓迫感,她倒是樂意回答:“只看過幾張圖片,感覺很神奇,很不可思議,還有點恐怖,原本以為它像深淵一樣,幽深黑暗,但是真正來了之後,發現它很溫和,好像能包容世間萬物。”
“據說它形成于3000萬年以前,滄海桑田,世事變遷,它見證了地球上一段十分漫長的歲月,或許它的包容性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她緩緩點頭:“又或者它本身就是歷史,歷史總是包羅萬象的,什麽都能容得下。”
“沒錯,也許這就是許多人想來這裏的原因,正視歷史,放下所有偏見和執念,包容一切。”
她沒想到談話會進行到這個深度,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他側過頭,對她輕輕笑了一下,突然轉了話鋒:“我跟聞倩一起去Red咖啡館的那天,實際上是我父親的忌日。”
她腳步一頓,也側頭看他。他拍一下她的後背,示意她繼續往前走。
“我父親去年出車禍去世,當時我在北京工作,平時很少聯系父母,接到母親電話的那一刻,我并不相信。連夜趕回來,在醫院看到他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我怎麽也沒法兒相信他是我的父親。從那以後,我的心便缺了一塊,無法完整。肇事者主動投案自首,可那有什麽用?因為他的錯誤,我的父親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所以最開始的時侯,我特別恨他。”
他語速平緩地回憶着:“然而幾個月之後的某一天,我突然發現我對他的恨已經把我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完全背離了父親曾經對我的期許,于是我便學着放下,讓自己的生活一點一點恢複正常,慢慢地,我居然沒那麽難過了。當然,我對肇事者的恨依然存在,只是這種恨被我放到了一邊,我不再逼自己強化它,或者遺忘它,它也不再是我生活的主角。”
她安靜聽着,沒有出聲打斷他。
他一字一字緩慢而清晰地繼續說道:“其實我不是一個善于表達感情的人,我跟我父親之間也并不親密,交流很少。他對我十分嚴厲,從來沒誇過我,甚至經常因為一點小事訓斥我,我跟他鮮少有父子之間的那種溫情時刻。我曾經抱怨過,對他有很多不滿,後來長大了一點,我才慢慢知道,他說的那些所謂的重話是為了幫助我成長,讓我成為一個更好的人。”
他的聲音平和、輕柔,仿佛已經沒有了悲痛,然而呂微知道,他依然是難過的,就像她對她母親的感情一樣,即使沉澱到了心底,也會在很多時刻忽然浮上來提醒她,她愛的那個人永遠地離開了。
想到這兒,呂微隐隐鼻酸,卻不知道怎麽安慰他,回憶起那一天她因為紅姐的葬禮當着他的面嚎啕大哭的場景,不能不感到些許歉意。
“對不起。”她低聲嗫嚅。
他略微驚訝,可是又馬上笑了起來:“我跟你說這些,可不是為了聽你說對不起的,你也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失去至親之人必然是一件痛苦的事,我也經歷過。故人已去,他們曾經對我們的好是因為希望我們能擁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為了讓我們沉湎于失去他們的痛苦之中,背負他們受過的傷害活着。”
她這才意識到,他忽然向她回憶父親的目的不是為了傾訴,而是為了開導她,不禁苦笑:“看來那一天我弟弟對着電話說的那些事給你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他沒有否認:“我不是故意偷聽,只是剛好......”
前方有人發出尖叫,打斷了他。呂微吃了一驚,踮起腳尖朝聲源處看去,一個中年男人指着谷底,興奮地說:“有湖,快看!”
呂微跟着衆人的視線往下看,果然有一個小小的湖泊靜靜躺在谷底,湖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只是湖水并不清澈,呈現出渾濁的土黃色。
她無趣地收回目光,驚訝地發現沈易淮的手不知道什麽時侯摟住了她的肩膀,不等她開口表示抗議,他放開了她,柔聲說:“估計是海拔高的原因,埃塞俄比亞境內的這種湖面積都比較小。”
她沒有接這句話,經過剛才的小插曲,先前跟他的對話自然也中斷了。
誰知道沒過幾秒鐘,又有一個人尖叫起來,這次是因為兩只坐在懸崖邊上抓耳撓腮的狒狒。
沈易淮的手在尖叫發生的同一時刻攬住呂微的肩膀,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她頓時僵住,再沒心思湊上去看狒狒了,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到左邊肩膀上的那只手上。
她不自在地瞪着他:“那個......”
他大概察覺到不妥,倏地松開手,沉吟片刻,雲淡風輕地解釋:“我擔心你被他吓到。”
她合上嘴,勉強接受了他的說法。之後路過一個小瀑布,衆人又停下來拍照留影,她決定把剛才的事抛在腦後,也加入拍照行列,選了幾張還不錯的傳給呂凡。
走了快半個小時的山路,終于到達Egg Bridge,可是沒人歡呼雀躍,除了許欣、當地導游和司機,其他人全都意興闌珊,因為這座着名的橋梁并不宏偉壯觀,只是一座普通地毫不起眼的短短的石橋,表面斑駁而破舊。
許欣率先站到橋上,聲音異常興奮地說:“這座橋有400多年歷史,據說是由葡萄牙人建的,知道它為什麽叫Egg Bridge嗎?”
有個打扮時髦的男孩子笑嘻嘻地回答:“因為它的橋洞像雞蛋!”
許欣沖他豎起大拇指:“不錯,這算一個解釋,不過還有一種解釋,據說當時造這座橋的時侯,用了雞蛋殼,以加強石橋的穩固性,所以後來叫雞蛋橋。現在是埃塞俄比亞的旱季,沒什麽水,遇上雨季的話,水會漫過雞蛋橋,能形成一道瀑布,場面會很壯觀。”
盡管雞蛋橋并不如狒狒那樣吸引人,但是大家還是争先恐後地要跟它合影。
呂微沒有走上那座橋,隔着一段距離看它的全貌,一對學生模樣的情侶跑過來,把相機遞給她,女孩子笑盈盈地說:“美女,幫我們拍幾張照可好?”
呂微看了看她大塊頭的相機,有點兒為難:“你這個相機我不會用。”
“沒關系,很簡單的,我教你。”
沈易淮對女孩子微微一笑,接過相機:“我來幫你們拍。”
女孩子呆楞了一會兒,大概被他的英俊相貌驚住了。緊挨着她的男友嘴角往下耷拉,不等她發完花癡,拽着她跑向了雞蛋橋,站好以後,先湊在一起說了會兒話,女孩子有點兒不太高興,可是面對鏡頭,立馬露出燦爛的笑容,跟男孩兒連擺了好幾個姿勢。拍完以後,兩人又牽着手跑向沈易淮。
沈易淮把拍好的照片一張張調出來給他們檢查:“不行的話,我重新拍。”
女孩子的臉頰曬得紅紅的,拿回相機,點頭說:“拍得很好,謝謝。”
她看一眼呂微,熱心地對沈易淮說:“你跟你女朋友也照幾張嘛,我幫你們拍。”
呂微擺手:“不用了。”
沈易淮倒是很配合女孩子的提議,拿出手機解鎖屏幕以後遞給她,然後走到呂微身邊,摟着她的肩膀,半推着她往雞蛋橋那邊走。
呂微掙紮着不願意向前,但他的動作罕見地帶着幾分強勢,直到站到橋中央,仍然沒有松開手的意思。
“喂,你這是要幹什麽?”
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難得來一趟,拍張張片也算不枉此行。”
她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還想掙紮,只見女孩子在斜對面跟他們揮了一下手,用雙手圈住嘴:“你們兩個不要動了,我男朋友準備拍了!”
沈易淮微笑地看着鏡頭所在的方向,呂微翻了個白眼,也安靜下來,卻沒法兒做出一個輕松愉快的表情。
他的手親密地扣在她的肩頭上,頭還往她這邊靠攏,以至于她的面部肌肉不自覺地僵硬起來。更要命的是,她想起了兩年前在維港幫他跟孟聞倩拍照的情景,他眼睛裏的笑意和當時的一模一樣——溫柔,專注,含着一點點寵溺,這個認知讓她的心髒重重跳了一下。
某個問題幾乎要脫口而出:你對我的這些關照,是出于對我的同情嗎?同情我母親自殺、父親不愛我,同情我身上的疤痕,同情我在一個殘缺的家庭長大?
這些話在舌尖打轉,終究還是被她咽了回去。她想,在埃塞俄比亞的這場偶遇并非他們的刻意安排,既然是意料之外的事,那麽随遇而安、順其自然是最好的選擇,沒必要把他們“友好”的關系引向讓人難堪的境地,執着于某些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會滿意的答案只不過是在作繭自縛,沒別的意義。
下午,沈易淮獨自返回亞的斯亞貝巴,呂微跟團去奧莫山谷,坐在車上的時候,她收到一條微信,是沈易淮發來的,給她傳了一張照片,加載了足足三分鐘,才成功接收,點開一看,正是他們倆站在雞蛋橋上的合照。
他如沐春風的微笑和她做作的表情形成十分滑稽的對比,怎麽看怎麽別扭,最刺眼的莫過于她肩膀上的那只手。
緊接着,又有一行字傳了過來:手機在Omo Valley很可能沒有信號,注意安全,玩得開心。
呂微撇了撇嘴角,突然想起什麽,再瞅一眼照片,放大來看,他們兩個人的臉清清楚楚,一點兒也不模糊,哪裏像是像素不好的手機拍出來的樣子?
她無語地關上對話框,想了想,擔心到時候呂凡聯系不上自己,于是給他發了一條短信說明了一下,之後跟車上其他人一樣,專心致志地欣賞沿路的原始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