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6-6
返程回亞的斯亞貝巴的那一天早晨,呂微早早就醒了,或者更确切地說,她一整個晚上都沒怎麽睡着,滿腦子都在想第二天跟沈易淮的見面,心情複雜地難以形容。
當然,他喜歡她這一點,确實讓她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快樂。自從兩年前在維港的驚鴻一瞥,他便住進了她的心裏,長久存在着,雖然這份隐秘的心事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明顯的改變,但這種陌生的悸動感覺讓她感受到了一種全新的情感,讓她略微麻木的心漸漸鮮活起來。
如果他沒有對她袒露他的感情,或者自覺地從她的生活中徹底消失,她想,哪怕每次想起那一晚她荒唐突兀的表白,她就會困窘不已,于她而言,那也是一段勇敢的記憶,她會妥善收藏在心底,不會對他懷有怨恨。
知道了他拒絕她的真實理由,她并沒有表白得到回應之後的欣喜若狂,短暫的激動過去以後,她發現自己似乎陷入了兩難境地。
如果她毫不遲疑地跟他在一起,不去想随之而來的長久的離別,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成全了她漫長的暗戀,但是這種遠距離的戀愛真的适合沒多少感情基礎的他們嗎?她能自信地以為,她不會因為無法抵抗的現實距離而對他心生責備和不滿嗎?對于這一點,她沒有答案,卻有隐隐的焦灼。
那麽如果她選擇只跟他做一般的朋友呢?他們兩個人在将來的某一天各自無疑會有新的選擇,對彼此的那點兒喜歡會被時間慢慢磨蝕幹淨,變得微如塵埃。她想起他時,只會有時光流逝帶來的些微感慨。然而這樣的結果,是她想要的嗎?她舍得讓他們兩個人就此相忘于江湖嗎?
她不舍得。
在她對愛情持嚴重懷疑态度的時候,他悄然出現,猝不及防地印在了她的心上,她只當那是一個擦肩而過,卻沒想到他們會在兩年之後再次遇見,更沒想到,他沒有跟當時的女友繼續在一起。之後發生的交集讓她對他有了更多了解,雖然那段日子裏,他的話和舉動常常讓她感到難過,但不可否認的是,她沒能像預期想的那樣放下他。
她整晚輾轉反側,思來想去,仍然拿不準見到他以後,她該說什麽做什麽,幾乎想打退堂鼓,破罐子破摔地想着幹脆不見他算了。
她懷着這樣一種忐忑不安的心情登上了從拉利貝拉飛往亞的斯亞貝巴的飛機,下了飛機以後,已經是正午時分,許欣跟大家約定好晚上九點之前回機場集合,就讓大家自由活動了,于是大家三三兩兩迫不及待地走出了機場。
呂微落在隊伍最後面,低着頭慢吞吞地往外走着。
許欣從後面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後走到她身邊:“你怎麽了?怎麽垂頭喪氣的。”
呂微輕聲說:“沒有,估計是餓了吧。”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飯?”
呂微看了一眼她身旁的黑人導游,搖了搖頭:“不了,我跟一個朋友約好了一會兒要見面,就不跟你們一起吃了。”
許欣頓了一下,忽然拖長聲音“哦”了一聲:“原來如此,那我不打擾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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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微擡頭一看,驀然收住了腳步。
沈易淮正站在大廳門外,微笑地目視她走近。
他動作十分自然地取下她的背包:“累了吧?”
她的神經立刻繃緊了,聲音幹澀地說:“還好。”
他帶着她走向停在不遠處的一輛白色轎車,先拉開後坐車門,把她的背包放進去,然後拉開副駕座車門,護着她的頭,讓她坐進去。
他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笑容可掬地說:“這車是我租的。你有想去的餐廳嗎?”
她側頭打量他,他的神情柔和,臉上絲毫沒有失眠的跡象,沒一丁點兒受到心事折磨的樣子,看得她心裏一陣憋悶,沒好氣地說:“沒有,我對這裏不熟悉,還是你選吧。”
他發動車子,一邊說:“我也不是特別了解,這樣吧,我們往前開,看到哪家不錯的就去哪家。”
她補充了一句:“我不想再吃Injera了......”
他失笑:“那我們換換口味,去找找中餐館。”
沈易淮開車很穩,溫暖的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灑進來,照亮他的面孔,他的微笑觸手可及,散發出別樣的生動。
呂微往後一靠,呆呆地注視着他的側臉,心在這一刻再度柔軟下來,持續了四十多個小時的焦慮神奇地平定了,她的身體慢慢放松,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問題的答案随之變得清晰明确,某個念頭強烈得讓她根本無力招架。
她閉上眼睛,穩了穩心神,再睜眼,他剛好轉頭看着她:“昨晚是不是沒睡好?”
豈止是昨晚?她悶悶地想,但是沒有回答。
他嘴角向上提了提,勾起一抹淡淡的寵溺的笑容,略帶調侃意味地說:“放心睡吧,不要擔心我的開車技術。”
仿佛受到了某種不知名的力量的蠱惑,呂微愣愣地脫口而出:“我們在一起吧。”
他的笑意慢慢收斂,握着方向盤的手指收攏了一下,嘴唇動了動,良久,轉過頭,嗓音低沉:“好。”
她直視他閃着光的深邃眼眸,輕輕籲了口氣,懸了兩天的心總算落到了原處,喜悅一點一點她的浮上心頭,淹沒了整顆心。
她閉上眼睛:“我睡一會兒,到地方了你叫我。”
他騰出一只手,握緊她的手,她僵了一下,又很快松弛下來,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醒了過來,緩緩睜開眼睛,只見窗外是一條陌生的街道,不少餐館沿街分布着,但是從門面風格來看,并沒有中式餐館。
“醒了?”沈易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呂微轉了轉脖子:“嗯,你怎麽不叫醒我?”
“你睡得這麽香,我不忍心打斷你的睡眠。”他笑,“我找了一圈,沒看到中餐館,這邊有一家意大利餐廳,不介意的話,我們就去這家吃?”
她當然沒有異議。
兩人下車,一前一後走進餐廳。
餐廳空間很小,只有幾個桌位,老板是一位中年黑人大叔,十分和藹友善。
呂微把點餐的任務交給沈易淮,自己則托腮看着窗外街景。
沈易淮征詢她的意見,點了兩份意面和兩杯Espresso(意大利濃縮咖啡),然後問她:“下午還想去哪裏逛逛?”
她把目光轉向正對面的他:“我下午要去拜訪一個朋友。”
“你在這邊有朋友?”
她點頭:“實際上他是紅姐的朋友,之前Red咖啡館從埃塞俄比亞進口的咖啡都是從他投資的烘培廠買的,紅姐去世以後,我一直跟他保持聯系。”
他沉吟:“那吃完以後,我陪你一起過去。”
“你不用工作嗎?”
“今天不用,”他的笑容變得有點兒無奈,轉了話題,“呂微,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得待在這邊,一年估計只能回國兩三趟,我們真正能見面的時間很少,如果有一天,你改變了想法,不要緊,直接告訴我,我充分尊重你的決定。”
她知道沒法兒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可是從她對他說出“我們在一起”的那個瞬間,她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一段他喜歡她,而她也喜歡他的感情。時間和距離或許會讓這段感情的變數增多,然而誰又能保證整天待在一起的兩個人就會順利走到最後呢?
“沈……易淮,”再喊出他的名字,她居然有了不自在的感覺,“你顧慮的東西我都明白,但是我想,我應該能堅持下去,兩年的時間,其實沒你想的那麽長......”
他的手摸上她的臉頰,她遲疑一下,任由他的指腹停留在她臉上。
“傻姑娘,”他感喟道,“我之前真是個混蛋,竟然對你說了那麽多傷人的話。”
她讪笑:“別對我做檢讨,我之前也對你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可是我不打算跟你道歉,所以我們一筆勾銷吧。”
他凝視着她:“怎麽辦?我一想到你晚上就要回去了,就不想放你走了。”
她不适應他深情款款的模樣,臉頓時紅了,垂下眼簾:“那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了。”
“這邊暫時走不開,對不起,呂微,我……”
她用食指按住他的嘴唇,看着他的目光十分真誠:“別說對不起,我只是順口開個玩笑,你不要當真。不管你信不信,我能理解你所有的難處,我會一直等你。”
沈易淮的心因為她的後一句話怦然加快了跳動,隐約牽扯出胸口的脹痛感,他說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感動還是酸澀,可是他十分确定自己對她的感情又多了一點兒心疼。
“我會争取早點結束這邊的工作,早點回國。”
她笑嘻嘻地說:“我們別把氛圍弄得這麽傷感,說說別的吧。”
意面和咖啡端上來以後,兩個人邊吃邊聊,都沒再提即将分離的事,氣氛輕松很多。
走出餐廳,呂微給張紹飛打了電話,問他家的地址。
“你要自己過來嗎?還是我去接你吧。”
她瞄了一眼沈易淮:“是這樣的,我有一個……好朋友跟我一起的,他租了車,我們打算自己開車,導航過去。”
“那好,我把地址發給你。”
沈易淮有點兒驚訝:“這個人也是中國人?”
“是啊,他要是外國人,我也不會過來見他了,我的英語可是一言難盡的。”她把收到的地址轉發到他的手機上,“你看看這個地方遠不遠。”
他在地圖上輸入地址,很快設置好了導航路線:“不算太遠,開車過去要半個多小時吧。”
因為周末,亞的斯亞貝巴市區的交通有些擁堵,開車去張紹飛家的路上,車子走走停停,浪費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到達目的地,已經接近下午四點鐘了。
張紹飛的家靠近羅斯福街,是一座很普通的兩層小樓。
看到張紹飛本人,呂微很有驚豔感,因為他比她想象的年輕許多,看起來不超過三十五歲,長相雖然不屬于英俊類型,但是五官端正,言談舉止斯文有禮,算是很有氣質的一個男人。
沈易淮主動跟他握手:“張先生,你好,我是沈易淮,呂微的男朋友,今天很冒昧,沒跟你打招呼就過來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哪裏的話,這邊的中國人很少,想訴訴鄉愁都找不到人,你們能來,我很高興。”
進了客廳,呂微把從C市帶過來的幾包特産遞給張紹飛:“張先生,這是我從我們C市帶過來的,不知道你吃不吃地慣。”
張紹飛接過禮物,客氣地請他們坐下:“謝謝,有心了。你們別太見外,叫我紹飛就行。要喝咖啡嗎?還是別的飲料?”
沈易淮說:“我喝水就好,謝謝。”
呂微也說:“我也喝水,這幾天咖啡喝得有點兒多,怕失眠。”
張紹飛笑了笑,給他們端來溫水,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到他們對面。
他啜飲一口咖啡,略微嘆了口氣,悵悵地說:“我上一次見到紅姐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她走得那麽突然。”
“是啊,”呂微的聲音也流露出悵然,“我到現在還覺得不是真的。”
沈易淮輕輕握了握她的手,她勉力一笑:“我沒事。”
張紹飛陷入回憶中:“我跟紅姐是在上海認識的,當時我不到三十歲,整天做着創業夢,身邊不少朋友拿我當瘋子看待,紅姐是少有的幾個支持我夢想的人之一,後來我跟她,還有另外兩個朋友合夥在上海開了一家小公司,可是公司勉強撐了一年就倒閉了,我們都很難受,于是就結伴來埃塞俄比亞旅游。”
呂微很驚訝,她從來不知道紅姐還有這樣一段經歷。
“當時我們幾個人都挺迷茫的,紅姐待了幾天之後,來跟我道別,說她打算回老家開咖啡館,我跟另外兩個朋友看中這裏咖啡的商機,于是把所有的錢都投進一家咖啡烘培廠,好在我們堵對了,否則可真得一無所有了。你看,埃塞俄比亞就是這麽神奇,在我們幾乎失去一切的時候,我們來到了這裏,在這裏找到了出路。”
呂微沉默少頃,跟沈易淮對視一眼,沈易淮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張紹飛結束了回憶,把話題拉到沈易淮身上:“沈先生是做什麽的?”
沈易淮簡短地回答:“做橋梁設計。”
“很厲害的職業。”張紹飛誠懇地說。
這時候,客廳的門被推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子出現在他們面前。
張紹飛馬上起身,走過去接過女子手中的東西,回頭對呂微介紹着:“這是我妻子王芸。王芸,他們是呂微和沈易淮,我的朋友。”
王芸莞爾一笑:“你們好,剛好我跟紹飛都在家,晚上你們就留下來吃晚飯。”
張紹飛也笑:“對,她早點兒做飯,你們趕得及去機場的。”
于是呂微跟沈易淮留了下來。
吃晚飯的時候,張紹飛問呂微:“Red咖啡館現在只賣煮好的咖啡嗎?”
“還有一些別的飲料。”
“那......你有沒有想過直接賣咖啡豆呢?”
“沒有。”
“其實你可以嘗試一下賣咖啡豆,應該會有不錯的市場。埃塞俄比亞這邊的咖啡都很正宗,種類也豐富,不僅僅限于你買的那幾樣,你可以多進一點貨,然後再賣出去,貨源我可以保證品質絕對沒有問題,價格也可以幫你争取到最好。”
呂微知道他是誠心為咖啡館考慮,點了點頭:“我會好好考慮你這個建議的。”
吃過晚飯,呂微跟沈易淮道了謝,告辭離開,開車趕往博萊機場。
晚上的路況比白天通暢,車子一路無阻地往東南方向駛去。
呂微心中翻湧着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她多麽希望眼前的路可以一直開下去,那麽他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不必面對即将而來的分別,然而越是不舍,時間似乎過得越快,不多時,車子便停在了機場的玻璃大門外。
沈易淮退了車,牽着呂微的手去找旅行團,其他人見她跟沈易淮一起出現,多少都有些意外,特別是許欣,笑得尤其意味深長。
呂微無暇顧及他們的目光,滿心想的只有身旁的這個男人。
給行李辦理完托運以後,他們找了離旅行團稍微遠一點兒的地方說話。
或許是身邊來來往往的旅客太多,離別的悲傷越來越濃重,壓抑地讓她有喘不上氣的感覺。
沈易淮繞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腰,低頭看着她:“呂微,回去以後,好好照顧自己,不管有什麽事,都可以給我打電話。”
她的眼圈倏地紅了,順勢抱緊他的腰,臉伏在他胸口上,甕聲甕氣地說:“你放心吧,我會經常騷擾你的。”
他被逗笑了,摸一下她的腦袋:“傻姑娘,盡情騷擾我吧。”
她感受着他胸口的起伏,忍住淚水,竭力保持聲音的平靜:“張紹飛說埃塞俄比亞是一個神奇的地方,我也覺得它神奇,所以......我不會改變心意。”
這句話有點兒沒頭沒腦,然而沈易淮卻能理解她的意思。
他更用力地抱住她,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個輕柔的吻,沙啞着嗓子說:“我也不會改變心意。”
他們靜靜擁抱了一會兒,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直到許欣打來電話,叫她去安檢口附近集合。
她仰起臉,笑呵呵地對他說:“沈先生,我得走了。”
他捏緊一下她的手指,松開了她:“我一會兒看着你進去。”
排隊過安檢的時候,她不停回頭,依依不舍地尋找他的身影。
他站在原地凝視着她,每次她回頭,他都對她揮一下手,只是他臉上的笑容隔着距離和人群越來越模糊難辨,她努力想抓住點兒什麽,可是到了某一刻,他還是從她的視線裏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剛在一起就分開,我是不是殘忍了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