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9-2

沈易淮帶呂微回到他位于市中心的一處高檔公寓內。

開車回來的路上,他沉默不語,臉色罕見得透着陰郁,可是一只手始終牽着她,沒有松開過。

他拿鑰匙開門,回頭對她說:“進來吧。”

她躊躇着不動,聲音帶着幹澀:“那個......你媽媽在家,我突然跑過來,不合适吧?”

“她住在郊區,不在這裏,這房子就我一個人住。”

她抓了抓耳朵,憨笑兩聲:“那就好。”

他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男士棉拖鞋放到她腳邊,叫她穿上,然後自己也換了鞋,脫下大衣挂在衣架上,先走了進去。

他打開電視,把遙控器扔給随後進來的她:“想看什麽節目,自己找。”

呂微對看電視沒什麽興趣,不過還是接了過來,坐到旁邊的沙發上。

室內開了暖氣,她不一會兒就熱到不行了,擡眼看向沈易淮,他穿着寬松的黑色毛衣背對她,站在開放式廚房的流理臺旁。

她拘謹得坐着,想不明白他為什麽不帶她回自己家,而是帶她來這裏。

他很快端來一杯溫開水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看到她左邊臉頰已經腫起,五個鮮紅的手指印清晰地烙在上面,眸光暗了暗,可是沒問什麽,只是說:“喝點水。熱的話,把棉衣脫了吧,省得出一身汗。”

“謝謝。”她依言脫下棉衣。

不等她站起來,他先一步接過她的衣服,挂到位于玄關處的深棕色實木衣架上,之後走進衛生間。

呂微直覺他現在的心情十分糟糕,否則不會沉着臉,什麽也不問。可是讓她困惑的是,他為什麽要生她的氣呢?難道他聽到了她對她父親的那一番嘲笑,覺得她對待長輩的态度太惡劣了嗎?

再想到父親,她已經沒有想哭的感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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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用手摸了下腫脹的臉頰,仍然有些發麻,幸好疼痛感不再那麽明顯了。

轉念一想,她卻控制不住地苦笑了。父親的這一巴掌早在她預料之內,和之前的打罵相比,根本算不上什麽。她也并不害怕見到他,只是一見到他,母親受到的傷害就會浮現在眼前,提醒她,站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曾經用過怎樣猙獰的面目和手段傷害母親,她的恨如同怒火般輕易就能燃燒,讓她失去理智。

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在內心深處,她一直隐隐等待父親能出現。一方面,雖然他極其厭惡她這個女兒,但是他對呂凡的關愛确是發自內心的。盡管她與呂凡相依為命,卻一直感覺自己像孤兒一樣長大,除了九歲之前體會到的那點兒母愛,她再也沒有感受過父母的疼愛,她不希望弟弟像自己一樣,也成為親情上的孤兒。另一方面,小姑呂正芳之前在咖啡館說的那些話不時在她腦海裏回響,她不止一次地想過,或許自己的親生父親另有他人也說不定,如果真是這樣,她說不定可以稍微原諒一點他的所作所為。她曾好幾次想要撥通他的電話,向他求證,可是對母親的懷念和愛阻止了她。她不能不相信母親。

今天晚上看到他,她終究還是沒忍住想從他身上找出答案的沖動。可是在開口的那一瞬間,她便沮喪地意識到,不管她是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她都沒法原諒他,一點也不能,因為這并不能改變他動手打了她母親,一步步把她母親推向自殺這個事實。

她不願意多想下去,恰好沈易淮從衛生間出來,坐到了她身邊。

他用一塊浸過冷水的濕毛巾給她擦隆起的那半邊臉頰上幹涸的淚痕,動作十分輕微,她只略微感到一點兒刺痛,輕輕哆嗦了一下。

他察覺到了,用另一只手固定住她的臉,繼續慢慢擦着,仿佛在擦一件易碎的寶物。

她莫名有些惴惴的,輕聲問:“沈易淮,你怎麽了?”

他的手停了一下,沒有回答,開始擦她的嘴角,她猛然瑟縮了一下。

“很疼嗎?”他皺着眉問。

她眨眨眼睛:“還好。”

直到徹底擦完她左半邊臉,他才停下,可是又馬上站了起來,往衛生間走去,過了一會兒,又拿着毛巾出來。這一次的毛巾是熱的。

他不動聲色地開始擦她的右臉,良久,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呂微,以後他要是打你,別傻站着不動。要躲開,知道嗎?”

她的淚水不争氣地又向下滑落出來:“你是因為這個生我的氣嗎?”

“別哭,”他慌亂地去擦她的眼淚,“我沒有生氣,真地沒有生氣。”

她勉力收回淚水:“你沒騙我?”

他搖頭,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才說:“我聽到你跟你父親的談話了。”

她怔住,抿緊了嘴唇。

他無奈地嘆口氣,道:“我氣的是我自己,沒辦法為他做的事譴責他。”

她抓住他的手腕,澀然地笑了:“不,我跟他之間的事情,你不需要插手。我已經習慣了,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次,不會再挨他打的,你不用擔心我。”她垂下眼簾,“讓你知道我家發生的那些事,老實說,我自己都覺得很慚愧,任何人都不希望有個像我這樣家庭出生的女孩子做女朋友吧。”

“不是這樣的,”他放下毛巾,抱住了她,“不是你的錯,你不用慚愧。我并不介意你的父親是什麽樣的人,我在乎的人只是你。”

她心中頓時泛起一陣酸楚,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這句話才好。她一向不适應煽情的場面,想了想,說:“現在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今晚留下來吧。”

她驚呆了:“留下來?不用吧,我,我們......”

他被她的支支吾吾逗笑了:“我是怕你回去以後會一個人偷偷哭鼻子,到時候又給我打電話,叫我安慰你,吵得我睡不着覺。”他輕點一下她的鼻尖,又說,“別想一些有的沒的,這裏有兩間房,有地方給你住,你不用跟我擠一張床。”

她的臉騰地紅了,沒好氣地說:“你別亂說,我沒有想亂七八糟的事情,就是怕打擾你而已。”

“嗯,你沒亂想。”他摸了摸下巴,沒有作聲,可肩膀聳動的模樣分明表示他在努力忍着不讓自己笑出來。

她懶得理他,站起來,問:“我睡哪間房?”

他也站了起來:“客房沒收拾,你睡主卧。”

“那你睡哪裏?”

“我嘛……不能跟你睡一起,只能将就一點兒,睡客房了。”

她瞪他:“你能不能正經一點兒?”

他讨饒地笑:“好,不跟你開玩笑了。”

他帶她去浴室,拿出新的牙刷和漱口杯給她,又指給她看毛巾和浴袍的位置:“你先洗漱,我去客房鋪床,要是想洗澡的話,注意別讓臉碰到熱水。”

沈易淮走後,呂微總算自在了些。

她匆匆刷完牙,思索了一下,還是用熱水沖了一下澡,畢竟是第一次留宿他家,還是把身上弄幹淨一點比較禮貌。

她沒有穿他的浴袍,穿好自己的衣服,走出浴室。

她好奇地這裏看看,那裏轉轉,下意識地把眼前這套裝修簡潔低調的公寓跟自己居住的地方做比較。她頭一回來一個異性家裏,對于單身男人家裏該是什麽樣的完全沒有概念。

整體來說,沈易淮居住的地方還是很整潔的,東西不多,但看得出來個個都是精品,衛生打掃得也很幹淨,反正她摸了一圈,對着燈光仔細研究了半天,沒看到幾粒灰。

“還滿意嗎?”

她回頭,只見沈易淮雙手插袋,斜靠在房門門框上,嘴角噙一點兒淺淺的笑意。

“還行吧,馬馬虎虎過得去。”她一本正經,走到他跟前,探身打量他身後的房間,“我睡這兒嗎?”

“不是。”他的雙手從她背後固定住她的雙肩,推着他往緊挨着的另一間房走去,打開門,開燈,“你睡這兒。”

和剛才那間面積中等的房間相比,這間卧室堪稱巨大了。她環顧四周。靠門邊的一面牆豎着一個巨大的書櫃,架子上放滿了書,大多都是她看不懂的。床擺放在卧室中央,鋪着深藍色的床單,被套和枕頭也是深藍色的。窗簾的顏色比較跳躍一點,印着咖啡色、米色和淡綠色三種顏色搭配在一起的豎條紋。窗戶下面擺放一張小小的深咖色沙發,上面有一本雜志攤開着。

呂微吞了口口水:“我還是睡客房吧,這裏是你的卧室,我睡在裏面不太好。”

“客房的通風比較差,聽我的,你就睡這間。”

他不容她拒絕,轉身帶上門出去了。

她沒再亂轉,老老實實地脫衣服上床。心髒撲通撲通跳得有些亂,她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一時間,腦袋裏亂紛紛的,卻沒有一個能表達清楚的想法。

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鐘的樣子,敲門聲響起,她一驚,慌忙擁着被子坐起來。

門外傳來沈易淮的聲音:“呂微,睡了嗎?”

她清了清嗓子:“還沒有,有事嗎?”

“嗯,我進來了。”

他打開門,端着一杯牛奶重新出現在她面前。

他把牛奶遞給她:“剛才忘了沖牛奶了,你把牛奶喝了,晚上好好睡一覺。”

她一手扯着被子,一手接過牛奶,一口氣喝光,把杯子還給他,滿心等着他離開,他卻沒走,順手把玻璃杯放到床頭櫃上,在床邊坐下,目光落到她的左臉上。

他問:“還疼不疼?”

她猛搖頭:“不疼了。”

他拍拍她的頭,聲音低而清晰地叮囑:“睡吧,不要胡思亂想。”

眼看他馬上就要站起來,她不假思索地突然傾身抱住他。

他一愣,雙手拍拍她的後背:“怎麽了?”

她咕咕哝哝地回答:“沈易淮,謝謝你。”

“傻姑娘,說謝謝幹嘛,好了,快點睡覺吧。”

她“嗯”了一聲,卻久久不放手,反而更緊地抱住她,臉擱在她寬厚的肩膀上:“你說你不在乎我的家庭,只在乎我,但是……我背上有很大一塊燙傷疤痕。”

他笑了,似乎并不意外她交代的這件事:“我也不在意。”

“可是......它很醜,很難看,你以後看到了會吓到的。”

“不會,我膽子大,吓不到我。”

“你又沒見過,萬一被吓到了怎麽辦?”

他頓了頓,說;“要不我現在就看看?”

她沉默了,就在他以為她會推開他,再給他一個白眼、罵他流氓時,她卻無聲地點了點下巴。

她稍稍側過身體,解開襯衫的扣子,脫掉右手的袖子,露出裏面用來打底的黑色小背心,然後撥開右肩的肩帶,露出右側整塊肩胛骨。

她用左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疤痕,小心翼翼看了沈易淮一眼:“是不是很難看?”

沈易淮沒想到她會照做,不免感到些許錯愕。

他擡起手,用溫熱的手掌觸摸她的肩膀,凝視着掌心之下凹凸不平的皮膚,心疼的感覺越發強烈起來。

他喃喃地說:“不難看。”

他湊近,輕輕吻一下她的疤痕。

她的身體僵了一下,帶着顫音叫他的名字:“沈易淮。”

他仿佛沒有聽到,嘴上重複着:“不難看。”

他吻了足足有一分鐘才停下。

她的耳垂漲得通紅,低着頭不敢看他。

他幫她穿好衣服,再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蓋住她的胸口,然後連人帶被子摟在懷裏。

她安靜地任由他抱着,享受一個多月以來難得的靜谧時刻,過了好大一會兒,說:“這塊疤跟了我十三年了,那會兒我還在讀小學,我小姑的兒子來我家玩,打破了我父親一套茶具,我小姑就告訴他,是我打碎的。他很生氣,一怒之下,把剛倒滿開水的水壺踢到了我身上......後來就留下了這麽一塊兒疤。”

他問:“當時有多疼?”

“很疼,反正我哭得死去活來,他們都被吓到了,送我去醫院做了處理,過了很長時間才好。來到C市以後,我去醫院問過,醫生都說這個疤時間太久了,不可能修複如初,後來我就放棄了。心想,跟着就跟着吧,大不了永遠不穿露肩的衣服,永遠……不戀愛。”

“呂微,”他讓她直視他的眼睛,“我剛才看到了,它一點兒也不醜,沒你想的那麽可怕。別總記着它,好嗎?”

“嗯,”她的眼中漸漸溢滿淚水,“我會忘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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