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尾聲
大年三十這一天,天氣很糟糕,下了一整天淅淅瀝瀝的小雨,天空呈現出一種漫無邊際的鉛灰色。透過窗戶看出去,原本熟悉的房屋、街道和遠處高高聳立的寫字樓,全部掩映于厚重的雨幕之後,像是換了模樣,看起來十分陌生。
吃過早飯以後,呂微拿出前幾天買好的對聯貼在入戶門上,給小小的出租屋增添了一點年味。她從小便對別的小孩子期待的過年沒有興趣,既不盼望壓歲錢也不盼望新衣服新鞋子,年夜飯向來吃得索然無味,跟平常沒什麽兩樣。
考上大學來到C市以後,她更是連家都懶得回,頭幾年都是一個人在宿舍過,冷冷清清的,倒也無所謂。畢業後的兩年,因為有紅姐陪着一起過,才顯得稍微熱鬧一點兒。
今年紅姐不在了,但是呂凡留在了C市,能跟弟弟一起跨年,她到底還是高興的。
之前呂凡住院,她為了方便照顧他,一連好幾天沒有去過Red咖啡館,于是貼完對聯以後,她決定過去看看。她一個人打車去了咖啡館,先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給自己煮了一杯咖啡,去了二樓。
她坐到沙發上,調整出一個舒服的坐姿,接着打開紅姐留給她的那封親筆信,又讀了一遍。
紅姐在信裏寫道,留給她那筆錢,是希望她能變得勇敢。
她回憶一下,自己确實勇敢了很多。主動向沈易淮表白她的感情;一個人去遙遠的埃塞俄比亞;抛棄遲疑、決定跟他開始一段全新的關系......這些都是她從前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她都做了,而且還不止一件。
紅姐留給她的那筆錢,她一直好好保存着,沒有動過一分。無論是出國旅游,還是呂凡的手術費,她用的都是自己的積蓄,因為她覺得,她唯一能用到這筆錢的地方只能是咖啡館,除此之外,不管用在哪裏,她都沒法兒安心。
昨天呂正芳打給沈易淮的那通電話并不讓她生氣,她一點兒也沒有生他的氣,她怎麽舍得生他的氣呢?她只是覺得挫敗和一點點的屈辱。她毫不懷疑自己會把他借出去的三萬塊錢還給他,這也是她得知事情真相後的第一個反應。她感到挫敗的原因,是她自己的積蓄所剩不多,湊不起來三萬塊。這意味着,她不得不動用紅姐給她的那筆錢,哪怕只是暫時的動用。至于屈辱,有那樣一個不顧親情、見錢眼開的長輩,她怎麽可能有自豪感呢?
“錢是你在這個社會生存的底氣所在,有了它,你才會有信心擡起下巴做人,不管遇到什麽人,都不會膽怯。”
呂微不知道紅姐寫下這句話時的表情,但能猜到,如果她當着自己的面這樣說,那麽她的眼神一定是溫暖的,一種散發着睿智光芒的溫暖。
紅姐希望她變得自信、“擡起下巴做人”,可是現在,隔着呂正芳拿走的那三萬塊錢,她在沈易淮面前已經沒有擡起下巴的資格了,不僅如此,他們的愛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已經被污染了,變得不再純粹。
這是她最無法接受的。
她把信折好,放回包裏,慢慢喝完咖啡之後,鎖上門,離開了Red咖啡館。
她不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回出租屋的路上,從紅姐贈予她的二十五萬裏取了一萬塊出來,同時在心裏對自己承諾,等賺了錢一定會補上這個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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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微很想馬上就把錢還給沈易淮,可今天是大年三十,他肯定會跟他的家人在一起度過,她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這個時候打擾他比較好。
她回到出租屋,呂凡問她去了哪裏,她如實交代:“我去取錢了,打算把那三萬塊還給沈易淮。”
他點頭:“姐,你做的是對的,我們是得把錢還給姐夫。等過了年,我抽空回一趟老家,讓小姑還錢。”
“算了,小凡,她不會還的,沒必要去找她,給自己找氣受。我跟她之間已經徹底沒有親情可言了,如果她還敢有下一次,不管她是找你借錢,還是找沈易淮借錢,我都不會放過她、讓她好過。”
她的神态十分平靜,仿佛只是在敘述看過的某一個故事裏的片段。
他笑了,轉移話題道:“我們別說這些糟心的事了,今天過年,還是開心一點吧。有沒有跟姐夫通電話?”
她摸摸鼻子:“還沒有,你呢?有跟曉冉聯系嗎?”
他的臉可疑地紅了,點了點頭:“你出去那會兒,我給她打過電話。”
她咂咂嘴,大笑:“你這顆榆木腦袋可算是開竅了,為姐甚是欣慰呀。”
他沉默無語,拿被子蓋住自己的頭。
晚上,呂凡照例只能喝冷粥,呂微沒什麽胃口,随便炒了兩個菜對付了一頓。
洗漱完以後,她進了卧室,跟呂凡一起靠在床頭看電視。姐弟倆對春晚都沒興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各家各戶的鞭炮聲開始稀稀落落地響起,慢慢地,連成了一整片。整座城市的陰郁瞬間被驅散開來,消失地無影無蹤。
爆竹呼嘯着沖天而上,聲音震耳欲聾,引得地面似乎都跟着一起晃動,爆竹炸裂之後的碎屑密集地濺到緊閉的窗玻璃上,像是要打碎玻璃、破窗而入似的。
緊接着,數朵煙花一飛沖天,此起彼伏,連成一片絢爛奪目的花海,點亮整座城市漆黑暗沉的夜空,像是要劈開黑暗,給人們送來光明。
呂微收回目光,發現呂凡已經歪着身子睡着了。她給他蓋好被子、掖好被角,然後走到窗邊,對着窗外的喧鬧發呆,心裏湧起一點莫名的孤單。
她想起了去世的媽媽跟紅姐,當然,也想起了沈易淮。
她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有一次過年,媽媽買回來兩根煙花棒,除夕夜的晚上,等家裏其他人都睡下了,她悄悄帶着她去了河邊。媽媽叫她握住煙花棒,她太膽小了,生怕煙花棒會在自己手裏炸開,遲遲不敢接。媽媽也不勉強她,自己拿着,用火柴點燃。接着,美妙的事情發生了,一聲嘯音結束後,天空出現了一朵美麗耀眼的花,仿佛有無數星星聚在一起,散開、再墜落。
她鼓起勇氣,從媽媽手裏接過第二根煙花棒,看着媽媽用火柴點燃煙花的那個瞬間,她的心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裏,既期待,又恐懼。
放完煙花,媽媽把她抱在懷裏,輕言細語地對她說:“微微,一定要做個勇敢的人,就像剛才一樣。只有變得勇敢,才能收獲幸福。記住媽媽的話,好嗎?”
她很用力地點頭,用稚氣的聲音回答:“媽媽,你也要勇敢。”
呂微不記得媽媽當時有沒有哭,也沒法再去問她,因為沒過多久,她就自殺去世了。
這是呂微關于煙花最初的記憶。
紅姐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她第一次告訴紅姐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時,紅姐也擁抱了她,告訴她,她沒有做錯任何事,不要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她應該正确地看待那些傷害,就算心裏留着抹不去的傷痕,也要勇敢地生活下去。
還有沈易淮,他也跟她說過,不要背負傷痛,要更好地活着……
此時想起他,她心裏不免有輕微的牽挂,同時不得不承認,她感覺孤單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想念他。
她的視線從煙花落到樓下的水泥路上,看到那裏赫然停着一輛車,煙花的光亮照亮車身,是她十分熟悉的銀色。
她的心髒不由自主加快了跳動,呆楞了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是沈易淮的車。
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沖出卧室,拿上包,飛快地跑到樓下。
沈易淮下車,回頭看到她,也是一愣,然後就笑了:“我剛剛到,正準備給你打電話。”
她喘了幾口氣,才說:“我有東西要給你。”
“不會是新年禮物吧?”
她搖頭,有點兒欲言又止。
他挑了挑眉,似乎猜到她想幹什麽,斂去唇角的笑意:“上車吧。”
他沒問她想去哪裏,等她坐進副駕駛位,直接把車開到了自己獨住的那套公寓。
他牽着她坐電梯上去,進了門,她拉開背包拉鏈,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文件袋放到茶幾上,解釋道:“這是你借給我小姑的三萬塊錢,我先還給你。本來打算轉賬給你的,不過不知道你的賬號......”
“我收下。”他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到沙發上,聲音溫和地重複了一遍,“我收下,呂微。”
她頓時松了口氣,露出了今晚見到他以後的第一個笑容:“謝謝你,易淮。”
他微笑:“這件事是我做錯了,我不該不經過你的同意就插手你的事,尤其這件事還涉及到錢。”
“沒事,我知道你是出于好心,不想她再來騷擾我,其實我都理解。我昨天會那樣說你,是因為我很羞愧,也擔心你以後會因為這件事而讨厭我。”
他握住她的手:“我怎麽會讨厭你呢?不會的。”
她遲疑一下,說:“以後她的電話,你不要接,別管她的事,好嗎?我不希望你被她那種人纏上,惹一身腥。”
“好。”
他親一下她的臉,又說:“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以後遇到不開心的事情,或者有了困難,你要告訴我,讓我幫你分擔一點。”
“那我估計你沒過兩天就會後悔,因為我這個人有時候很倔,應該說犟比較準确吧,別人很難勸得住我。”
“我不覺得你倔,也不覺得你犟。認識你以來,我只看到你在一件事上表現地比較倔一點兒。”
“什麽事?”
“喜歡我。”
“……”
他淺淺一笑:“你是唯一一個暗戀我兩年之久的女孩子,還是在我完全不知道你的情況下暗戀我。”
“……你是不是很得意?”她被他自豪的口吻弄得有點兒咬牙切齒。
“沒有,這對我來說是一種驚喜,一份珍貴的禮物。”
“類似的禮物,你差不多收到手軟了吧?”
他像是很意外她會這麽說:“這話怎麽講?”
“你剛剛強調的‘唯一一個’這四個字,難道不是在暗示我,有不少女孩子暗戀過你,我只是其中一個,不過是時間久了點而已?”她似笑非笑,再提起自己暗戀他的事,她已經完全沒有嬌羞和尴尬的感覺了。
他哭笑不得:“好吧,怪我沒有表達清楚。我的意思是,你對我來說很特別。不瞞你說,猜到你很可能喜歡我的那一刻,我有一種情窦初開的感覺,然後是興奮,所以那天晚上,我馬上給你打了電話,向你求證,一秒鐘也不想等。”
她用懷疑的眼神斜睨他:“你別哄我,我不會輕易上當的。”然而心裏卻是歡喜的。
他挑眉:“我以為我已經身體力行地向你證明了我對你的感情有多深,沒想到你還再懷疑。”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這完全是兩回事,好不好?”她紅着臉沒好氣地說。
他收緊手臂,在她唇上印上一吻:“這個我得回答‘不好’了。不,就是一回事。你要是想的話,我可以再向你證明一次。”
眼看他的唇即将滑到她的耳垂上,她猛地推了他一把,紅着臉說,“你,你不用回去陪你媽媽嗎?現在已經很晚了。”
“不用,她睡了,我才出來找你的。”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嗓音溫柔而性感,“我愛你,微微。你乖一點,我會送你回去的……”
炙熱的擁抱,纏綿的親吻,忘情的沉溺,極致的激*情與爆發......她在朦胧迷離的光影之中深深凝視他的眼睛,意識到自己那顆千瘡百孔的心已經被他不留一絲縫隙地填滿,再也尋不到缺口。原本只屬于她一個人的愛情,也因為他而變得完整。
她相信,明天會是新的一天。
-全文完-
作者:萬斯年曲
作者有話要說: 至此,本文完結了,同時也意味着“多斯的城堡”系列也到此完結了。本來打算一節一節做連載的,後來想想還是算了,沒啥意義。
這個故事,我寫得飛快,也投入了很多心血,沒人看我的文字,我并不意外,寫了兩年,我早已經習慣了。
其實有時候,我挺希望自己能忘記自己寫過什麽,那樣看到自己寫過的東西,也許就能知道這些文字會帶給人什麽感受。。。
寫到現在,我多少認識到一個事實,我不适合寫小說,至少是不适合寫言情吧。
我不知道我還會不會繼續寫下去,就算不再寫了,也沒啥遺憾了,畢竟,我可是從來沒坑過的。。。
另外說件事,到目前為止,本人只在晉江發過文,所以只有晉江專欄下的文是唯一正版。。。盜文的就別盜我的了吧,我實在是連純透明都算不上,盜了幹嘛呢……呵呵。
最後,借用我這個文裏的最後一句話做結束語吧:明天會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