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竹馬
回京的路上, 賀蘭和陪着白殊一同坐馬車。
他在勸白殊:“三郎,以後你該講究還得講究,實不該将就了。”
昨晚打水洗漱之時, 謝煐就提過讓人找廚房要熱水。是白殊說都已經盛夏,井水打上來放一放便能用,大晚上黑漆漆的,雨雖然轉小也沒全停,還是別折騰東宮衛了。
結果就這麽一疏忽,白殊就中了藥。四個東宮衛也挺自責, 覺得當時若是他們堅持去要熱水,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事。
白殊回想起昨晚, 倒是覺得也別有一番滋味。不過連累所有人都跟着擔心,最後東宮衛們還是少不了要跑一趟廚房, 的确是還不如最開始講究些。
他乖乖聽了賀蘭和的勸, 回道:“這次讓你們擔心了, 往後我一定以身體為重。”
賀蘭和笑着安慰:“萬幸這次沒事, 日後你重視便好。”
說完這個, 他又想起一事, 好奇地問:“對了,你和殿下是怎麽知道那兩個宮人在飯食裏下了藥的?還連下的哪種藥都清楚。”
白殊一愣,這才知道, 原來謝煐并沒有對外透露小黑的情況。
那在旁人看來, 他們能對兩個低級女官的計劃知道得如此詳細,的确很不可思議。白殊垂下眼, 在心中思考該編什麽說辭才合适。
賀蘭和看他這模樣, 立刻擡手拍拍額頭, 忙道:“我是不是問了不能說的事?那你不用說了, 我不會再問。”
白殊擡起目光,不解地看向他。
賀蘭和露出個羞赧的笑,續道:“我不像十二郎和子山,對這種事不太敏感。日後我若是問到什麽不能說的,你直接告訴我不能說便好,不用顧慮。子山掌着消息探查,我有時問到不該問的,他也是直接告訴我不能說。”
白殊心中感嘆句“真是個善解人意的溫柔孩子”,笑着點個頭。
這時,車外響起薛明芳的笑聲。賀蘭和挂起簾子看出去,見外面騎馬的三人不知說到什麽,連謝煐臉上都帶着淺笑。
白殊也看過去,一個以前沒細究的疑問浮上心頭,便順嘴問出來:“我聽說,京中的公子們長到十三四歲,家裏就會安排婢女教導房中之事。殿下不用宮中的婢女,怎麽薛家也沒往京裏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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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和一愣,随既笑開:“薛家啊,他們連自家兒女的婚事,都是由着兒女自己定,更不會在沒成婚前就往兒子房裏放人。薛家兒郎不納小,便是妻子早喪的,都少有續弦。”
“哦?”白殊有些詫異,“那先皇後當年……”
賀蘭和點頭道:“先皇後回京時,與還是太子的先帝相遇。聽聞先帝為了求娶,竟自請去戍邊,跪紫宸殿跪了好幾日,才求得文宗皇帝同意他巡防三月。先帝就追到了北邊去,最終打動先皇後允嫁。”
白殊感慨:“當真是一段佳話。”
賀蘭和續道:“先皇後婚後四年未有所出,好不容易誕下殿下,又被傳刑克祖父。即使如此,先帝也始終未納一人。只可惜……”
天妒英才,好人不長命。
感覺氣氛有點沉重,白殊轉了個話頭,玩笑道:“那季貞一直待在京裏,是不是耽誤他找媳婦?京裏估計沒哪家願意與薛家結親。”
“那倒不會,”賀蘭和笑起來,“十二郎是要和我成婚的呀。”
白殊眨眨眼,稍稍坐直身子:“你們……”
同時他在腦中問道:“小黑,你看出來了嗎?”
小黑:“AI看不懂人類的感情。不過,你以前的兵都說你對感情遲鈍,你看不出來也不奇怪。”
賀蘭和大大方方地回他:“我們很小就定親了,那時我才四歲吧,我不太記得。”
白殊更震驚了:“你剛才不是說,薛家兒女都是自己決定婚事?而且,你們是表兄弟吧。”
賀蘭和有些不解:“表兄妹可以成婚,表兄弟自然也可以。”
白殊有些恍惚——也是,這時代表兄妹成婚還挺多的。
賀蘭和又道:“況且,我其實是賀蘭家養子,和十二郎沒有血緣。聽說當年是十二郎非要和我定親,我沒有反對,就定下了。現在這麽多年過去,他也一直沒改主意。”
白殊更恍惚了,消化了片刻才問:“那你……現在喜歡他嗎?”
賀蘭和沒料到白殊會問這個,認真思考片刻,才回道:“應該……是?在我心裏,他和殿下、子山、還有你都不一樣,畢竟我從記事起就知道我和他定了親。他既然認定我,那我當然也認定他。”
賀蘭和說着說着,笑容也有了些轉變。就和白殊以前見過的,那些談起自己愛人的好友、部下差不多。
白殊卻是受到些許沖擊,在腦內對小黑說:“這時代的人,一旦定親、成婚,就會認準對方嗎?”
小黑快速搜索之後,回他:“從資料看,這種時代的人沒有談戀愛的階段,就算相互看上,也是直接定親成婚。甚至盲婚啞嫁的都不少,全看父母開不開明。”
白殊沉默片刻,有些遲疑地說:“太子不會也這樣吧……我們這婚是被逼着結的,先前也說好等他登基就離婚……”
小黑:“可你昨晚撩他了。”
白殊:“……”
小黑:“你要始亂終棄嗎?”
白殊:“……別亂用詞。”
為了阻止大腦不受控制去思考自己是不是有掰彎年輕人的嫌疑,白殊将注意力集中在和賀蘭和的對話上。
“這麽說,衛國公也知道你們的事?”
賀蘭和回道:“原先只是我爹和十二郎父母知道,不過這次衛國公與老夫人回京,十二郎便告訴他們了。兩位老人家都沒有反對,聽說薛家軍裏也有男子之間成婚的,老夫人還幫着操辦過婚事。”
白殊突然想起,先前謝煐曾說老夫人喜歡自己和章臣這種“乖巧的”,這樣一想,那話怎麽感覺那麽微妙呢……
他甩開那些聯想,又問:“你們什麽時候成婚?到時我給你們送份大禮。”
賀蘭和不自覺地看向車外的薛明芳:“再過幾年吧。我其實都可以,但十二郎總說我還小,再長兩三歲成婚對身子好。”
白殊算了算,賀蘭和今年也十八了,在不缺錢的富貴人家裏,這個年紀基本會開始議親。薛明芳那麽小的時候就知道把人定下,到要成婚了反而不着急,虧難他忍得住。
“不過,十二郎說京中的嫁娶親事不适合我們,到時要回北邊去辦,就辦軍中男子與男子成婚的那種。”賀蘭和說到這兒,面色又有些憂愁,“也不知道能不能順利回去。而且那樣一來,殿下就不能觀禮了。”
白殊一笑,安慰道:“你要這麽想——說不定到時殿下……”
他邊說邊做了個向上的手勢,續道:“直接在京裏給你們主婚,你們想怎麽辦婚事就怎麽辦,豈不是最美。”
賀蘭和被他逗得笑出聲:“但願真能如三郎所言。”
一行人進京後,馬車先停在衛國公府門口。薛明芳跳下馬,過來車旁扶賀蘭和下車。
白殊看着兩人相攜進府的背影,禁不住感慨緣份真是奇妙。
馬車接着動起,一直進到上景宮前院才停下。
為了路上舒服,此次出門坐的是大車,無法直接行到竹影院去。謝煐扶着白殊下車,又要吩咐馮萬川去找轎子。
白殊看看他托着自己手臂的手,笑笑:“不用了,走過去又沒多遠。我一路坐車颠着,現在還是走一走舒坦些。”
謝煐細細看他氣色,見還算好,才沒堅持,只是繼續扶着他往竹影院去。特意過來接人的知雨看得扁扁嘴,但也不敢多說什麽,只抱着東宮衛遞來的白殊的衣袍,和馮萬川一起默默跟在後方。
兩人安靜地走了一段,謝煐突然開口道:“方才回城路上,你和章臣在車裏好似談得很開心。”
白殊側頭看向他,卻見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連目光都沒轉過來,只雙唇似乎抿得緊一些,不由得有些好笑。
“聊到他和季貞的婚事,他說他們從小就定了親,還是季貞非要定的。”
聽到這個,謝煐的神色微妙地變得放松,回道:“章臣是十二郎四歲那年從雪地裏扒出來的孩子。據說十二郎寶貝得緊,帶回家養了兩個月緩過來了,就說以後要和這弟弟過一輩子。當時舅父們逗他,說同一家的孩子不能成婚過一輩,結果他當天就去尋了賀蘭先生,求他收養章臣。”
白殊詫異:“這段章臣倒是沒和我說。”
謝煐露出淺笑:“賀蘭先生前頭娶過兩任妻子,都沒多久就病逝,後來便沒再續娶。他經不住十二郎懇求,住進了薛家,發現章臣與自己挺投緣,便往家譜上添了章臣的名字。
“到第二年,外祖父決定讓十二郎進京給我當伴讀。十二郎什麽都不在乎,就是放不下章臣,死活鬧着要先和章臣定親,就怕以後章臣跟人跑了。兩家大人被他鬧得受不住,見章臣也愛黏着他,就交換了信物先把他安撫好。
“卻沒想到,十二郎離開後,章臣就開始恹恹的沒精神。章臣是個懂事的孩子,從來不吵不鬧。只是,越是這樣的孩子,大人們看他整日整日沒精打采,越是心疼。最後商量了下,便讓賀蘭先生帶着他一回同京,也讓他來給我當伴讀。”
白殊聽得露出笑意:“那殿下豈不是從小就看着他們倆親親熱熱的。”
“十二郎打小就會為章臣考慮,說話行事都有分寸。只是……”說到這裏,謝煐難得露出個有些頭疼的模樣,“他自己喚章臣小名,又不讓旁人喚,我只能喚‘賀蘭’。直到賀蘭先生得知此事,早早給章臣取字,我才能改口。”
這回白殊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惹得謝煐側頭瞥過來一眼。
路不多長,兩人說着話慢慢走,不知不覺就進到竹影院,見楊老大夫迎上來行禮。
今早下了山,謝煐便命一名東宮衛先快馬回京,将老大夫請到府裏,待白殊一到便能看診。
白殊回禮道:“勞老大夫久等了。”
楊老大夫呵呵笑道:“先前承蒙楚溪侯信任,将腹痛症的方子交托給老夫,救下萬千孩童。如今老夫便是等再久,亦無怨言。”
三人一同進屋,楊老大夫細細地給白殊把脈,面上露出些許異色,還悄悄瞥向謝煐兩回。
随後,他又問過白殊一些情況,斟酌好一會兒,才道:“老夫換個方,添減些藥,先吃上十日,再來給楚溪侯請脈。”
白殊自然點頭應下,讓知雨伺候老大夫筆墨。
楊老大夫拿着開好的方子過來,交給白殊的時候還有些欲言又止。
白殊哪會看不出來,笑着低聲道:“楊公,這次怪我,不幹他的事。”
楊老大夫見他明白自己的意思,才嘆道:“楚溪侯心中有數便好。”
謝煐在旁看着,此時吩咐白殊院中一個小厮送楊老大夫回醫館,順便抓藥,又讓知雨扶白殊下去更衣休息。随後,他親自送楊老大夫出門。
待出了竹影院,謝煐給馮萬川使個眼色,馮萬川會意地将旁人都遣遠了。
楊老大夫自然也看有謝煐是在話要說,便停下腳步道:“太子可是還有話吩咐老夫?”
謝煐低聲問:“楚溪侯的身子,究竟如何?他說再養半年可騎馬行走,可是真的?”
楊老大夫不着痕跡地觀察謝煐面色,見他眼中關切不似作僞,才緩緩道:“确是如此,只要好生調養,不勞神勞力,半年後當可騎馬緩行。”
謝煐這才放下心。
楊老大夫見此,終是忍不住小聲勸道:“只是,楚溪侯此時身體尚且孱弱,還須養足精氣神。房中之事,還望殿下多節制。待他先養好身子,日後方能細水長流。”
謝煐剛才在屋裏已經猜到這個,此時也沒慌亂,只道:“我記下了,往後定會謹慎。他現下身子可有礙?”
楊老大夫看他應下,有些欣慰地道:“現下倒還好,未傷到根本,吃上十天藥也就調養回來了。”
說完,楊老大夫拱拱手:“殿下請留步,老夫自去便是。”
謝煐召過剛才那小厮,讓他送人。
待兩人走遠,謝煐又對走回身邊的馮萬川道:“去找子山拿密信。皇貴妃的車駕還在後頭,立刻安排人去城門附近守着,務必交給埋在她身旁的人。”
馮萬川應聲去辦事。
謝煐又轉回竹影院,見白殊沒回卧房歇着,卻是坐在外間廳堂裏喝參湯。
白殊看他回來,笑道:“我肚子有些餓,讓知雨去廚房找點吃的。殿下留下來一同吃點?”
謝煐點頭坐下。
白殊知他剛才出去必然是要問自己的身體情況,此時見他心情像是不太好,便道:“昨晚只是個意外。也是我自己輕忽大意,怪不得殿下,反倒讓殿下受累了。”
謝煐瞥過來一眼。
怎麽好像心情更差了?
白殊試圖活躍氣氛,眨眨眼,玩笑道:“這回當我欠你一次。日後旦有需要,随時可召我去還。”
謝煐定定看着他不語。
趴在白殊腳邊的小黑甩下尾巴:“你又撩他。我記得有句話叫……不娶何撩。你雖然娶了,但你還想離婚。”
白殊:“……”
謝煐看他面上笑容漸漸有變僵之勢,這才道:“那你可要好好休養,至少先把手上力氣養足了,免得手酸。”
白殊:“……”
他急敲小黑:“太子是在反撩我嗎?!”
AI小黑誠實地說:“我聽不懂。”
白殊握拳抵在唇上輕咳一聲,說起正題:“我一會兒便進宮給天子獻香水。”
上次他進獻的香水都給了皇後,嘉禧帝曾派人來找過他,想再要一些。想來也是知道皇後必不會分給皇貴妃,才打算從他這兒拿了去賞人。
不過白殊以“最好的一批已經全部獻上,次一等的不宜進獻,須等再制作出上好的”為借口推托,嘉禧帝也不好為這點小事硬逼他。
當時白殊便與謝煐商量好,等皇後與皇貴妃鬧起來,時機合适了,再獻香水給嘉禧帝,讓他賞給皇貴妃,繼續挑撥兩宮矛盾。
而昨天兩個宮人下藥一事,還能進一步利用。若是皇後不來要人,那人帶去大理寺,他們只要背後推一下皇貴妃便好。
若是皇後來要人,更說明皇後心虛。他們可是連說辭都給皇貴妃想好了,撺掇她趁着皇後放松警惕,趕緊行事。
事不宜遲,白殊準備盡快入宮。
謝煐卻有些猶豫:“讓人送去便好,你就不用親自去了……”
白殊有些詫異,轉念一想才明白他的意思,只笑道:“天子見了我現在的模樣,更會對下藥的事深信不疑。”
謝煐還是蹙着眉。
白殊伸手在他眉心輕點一下:“我又不在意旁人怎麽看我,便是外人都以為你折磨我又如何,真相我心裏清楚。”
謝煐深深地看着白殊,良久才點了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