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青州

平王帶隊去青州是為赈災, 現下張峤收到的第一次消息卻是有關工部官員。兩者之間雖不能說完全沒有聯系,可趕着先報這個,着實有些奇怪。

謝煐問:“具體什麽情形?”

張峤卻搖搖頭, 坐下來細說。

“我們去了一隊人,扮成行商隊伍,若是探到有價值的情報,會遣人往回報。可現下只有兩只信鴿飛回,帶的密信內容都一樣。信箋小,能寫的不多, 只說他們全被封在楊廬城。餘下的,就是剛才那句——工墜樓治無效, 亡。看樣子,是真無法出城。”

信鴿負重小, 回程期間的不可控因素很多, 通常輕易不會使用。便是有緊急消息需要盡快傳遞, 也是信鴿在前、信使随後。然而現下只有信鴿飛回, 說明整隊人都動不了。

薛明芳問:“是走水路去嗎?”

謝煐點頭:“先前戶部往下發加急文書, 讓沿途幾處地方先籌糧籌物資。信使順道探過, 水路已經恢複通暢。”

薛明芳低頭點着手指算數:“由安陽自運河入黃河,順水而下進青州,至州治所在, 順利的話大約十一二日。平王是五月十五走的, 中途停靠幾次,大約十五六日能到, 也就是六月初。算上鴿子回程時日……工部那人豈不是剛到地方就出事?”

張峤更正他:“倒也未必。工部是去看河工, 不管赈災事宜, 可以不用跟着平王的隊伍, 自己先行。況且,信既然從楊廬城發出,那人應當也是在楊廬出的事。平王一行人下去赈災,該是先到州治停留,離楊廬還有段距離。這說明,至少路上兩邊就分開了。”

謝煐沉吟道:“楊廬是青淄縣縣治,青淄是四個受災縣中情形最嚴重的,看河工先往青淄去是正常。”

賀蘭和不解:“可楊廬為什麽封了呢?若說城外災民聚急,那通常是攔着不讓進城,怎會連出城都不行。”

懷傷已是蹙起眉:“工部的人才到不久就出事,這場災,多半是因人禍而起。而一縣縣治封城,無非兩個原因:其一,出了反軍;其二,出現時疫。”

張峤接道:“若是出現大規模反叛,甚至到了需要封城的地步,我們的人應當不會沒聽到一點風聲。所以……”

懷傷點點頭:“很可能別處已有疫情蔓延開,青淄知縣恐受波及,才封城禁止出入。這類事情,民間的消息流傳速度,自然比不上官府。”

謝煐對張峤道:“再派一隊前往探查,着重探查反叛與時疫方面的消息。”

張峤應是,起身剛要走,又被謝煐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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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煐補充:“若是探到确切消息,至少留一人在州治。”

張峤一愣,随既蹙起眉,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沒說什麽,應聲去安排。

薛明芳也拉着賀蘭和起身道:“阿爺好像有幾個舊部在那邊,我回去和阿爺說說,看能不能去信打探到點什麽。”

等他們二人也走了,白殊和謝煐才向懷傷行禮離開,慢慢走向前院。

從剛才消息中分析出的結果有些沉重,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走出一段,白殊才道:“若是真起時疫,天子是否會讓殿下前往?”

謝煐搖下頭:“災後常有疫,戶部先前也将此考慮在內,籌備物資中便有不少草藥。若只是尋常程度,循例治疫即可。”

白殊轉眼瞥他一眼:“殿下适才讓第二隊留人在那邊,該也是做好了要過去的準備。”

從時間上看,若是青州真發生大範圍時疫,需要朝廷增派人手,那前往青州的第二撥人,出發時間差不多正是第二隊探子要往回送信的時候,雙方很可能會在路上錯過。

謝煐沉默一瞬,才若無其事地道:“有備無患而已。”

說話間,兩人路過東宮衛的營地。如今惡月已過,可以破土動工,營地裏許多人正在熱火朝天地建房。有了水泥,預計不出三個月,所有人就都能住進屋,這還是因為水泥生産速度有限。

白殊停下腳步,看着那邊熱鬧的聲勢,輕聲說:“若是殿下能去青州,或許可以把水泥也傳過去。聽說那邊水患頻發,築堤修壩都可用上。”

謝煐原本也在看那頭,聽到這話便轉過目光,凝視着白殊不語。

白殊覺察到了,回看向他,奇道:“不對嗎?”

謝煐收回視線,繼續緩步向前走,一邊道:“齊地自古庶富,然……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将水泥傳過去,我也說不好百姓會過得更好還是更差。”

白殊一愣,随既若有所思地跟上去。

謝煐突然想到什麽,轉頭對白殊道:“若我真被派往青州,你無需一同前往。”

白殊擡眼瞥過去,唇角跟着揚起:“若真讓你去,你以為天子能同意我不跟着?他強逼我們成婚的理由,可是那則谶語。”

謝煐蹙起眉頭:“那你中途裝病,我找一處安置你。”

若真是兇險到能讓嘉禧帝派出謝煐的時疫,以白殊這病弱的身子,去了簡直與送死無異。

白殊卻是笑得更溫和些:“殿下可知,治疫分為治與防,兩者得并重。”

謝煐道:“自然,歷來治疫,皆要隔離患者。”

白殊續道:“每一種時疫,皆因不同的邪物侵入人體。而那些邪物的傳播途徑,又各有不同。

“比如說,民間談之色變的疙瘩瘟,致病邪物多出自鼠,跳蚤咬過鼠再咬人,人便會染上。因此需要除鼠、除跳蚤,才能有效阻斷疫病傳播。

“此外,若是接觸帶有邪物的分泌物,或是誤食染沾邪物的東西,也會傳染上,所以照顧患者的人須要格外注意。但只要這些方面都能顧周全,也就不會被傳染。”

白殊講述得很慢,謝煐卻是越聽面色越凝重。

他面色複雜地看着白殊:“你堅持要去?”

白殊撫着懷中黑貓,笑容不改:“只有我親去,才能知道是何種疫病,如何傳播,又該如何預防。而且,我這裏還有不少治疫方子,想來對大夫們也能有所幫助。”

他看謝煐眉頭還沒松開,忍不住眨下眼,湊近過去逗人:“殿下若是擔心,才更應該将我帶在身邊啊。我看國師是個有真本事的,照着他的谶語,你與我在一處,我自能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像上回中藥,結果反倒享受了一把,勉強也算個因禍得福吧。

謝煐凝視他片刻,最終只道:“應當不至于真要我去。”

青州情況不明,京城依舊熱鬧。

白殊在耐心等待消息之餘,也先做起功課,将這個時代能夠用上的治疫防疫手段先搜索出來歸類整理。

到六月初十休沐這日,門房突然過來請示白殊,說齊國公的長随求見。

白殊有些吃驚,自他與謝煐成婚以來,白泊還一次未成聯系過他。

将人傳過來一見,竟是白泊召他過府一敘。

白殊猶豫片刻,還是讓知雨去套了車,在孟大所率的東宮衛護衛之下去了齊國公府。

對白泊身上的那種異樣感覺始終讓他介懷。

齊國公府的總管早得了吩咐,領着白殊去了花廳。

白殊帶着一群東宮衛進去,對白泊随意地行個禮,便徑自坐下。

白泊目光劃過環侍在他身旁的東宮衛,道:“這花廳裏只有我與你,并無可藏人之處,用不着他們護得如此緊吧。”

一個“護”字讓白殊的目光閃爍一下——看來,白泊倒是比天子看得透。

白殊一笑:“怎麽,齊國公的話不方便當成他們的面說嗎?”

白泊面不改色地表演父愛如山:“他們畢竟是太子的人,必然會以太子為重。而你我父子血親,我自當以你為重。”

白殊上下掃量他,禁不住在腦中和小黑說:“這人若生在後世,保證能拿齊影帝大滿貫。”

白泊八風不動,顯然是東宮衛不走便不打算說話。

白殊垂眸想想,自己最近恢複得挺好,就算有什麽突發情況也能拖延一二,便讓孟大帶人去廳外等。

孟大仔細看過廳中四處,這才帶人退出去。總管也跟着一同退出,關上花廳的門。

白殊審視着白泊,等他說話。

白泊沒再賣關子,開門見山地道:“青州在鬧大疫,聖上将派太子前往治疫。”

白殊目光一閃——白泊說得如此肯定,必然是收到了确鑿消息。

不過,他還是嘲諷一句:“聖旨還未下,齊國公就這麽有把握能說動天子?”

嘴裏這麽說,白殊心裏卻免不了生出些擔憂。

自從謝煐兩年前那次平叛以來,嘉禧帝陡然察覺在自己眼皮底下待了十幾年的太子竟然不是廢物,這兩年對謝煐的監視就愈發嚴密。連謝煐名下的各處田莊都有人在留意,所以許多制作起來動靜大的東西,此時白殊都沒法拿出來。

在這種情況下,嘉禧帝要真讓謝煐出京,那青州的疫情得多嚴重?

那邊白泊并沒在意白殊的嘲諷,只繼續道:“太子既動,你必得跟随。但你若不想跟去,我也可以求求聖上,總有法子将你留下。想必這個面子,聖上還是會給我的。”

這下白殊可是真驚訝了,再次上下打量起白泊,可惜并沒能從他面上看出什麽端倪。

白殊定下神:“齊國公如此……可是要和我做什麽交易?”

白泊卻緩緩搖頭:“你畢竟是我兒子。”

這回連小黑都忍不住:“他的演技能拿終身成就獎了。”

白殊撫着黑貓,低低笑了兩聲,站起身來。

“謝齊國公的好意,不過,我倒是對青州非常好奇。”

白泊露出一絲詫異,強調道:“你未見過大疫之下的情形,死者相連、路有白骨。以你的身體,去了必會染疫而亡。”

白殊揚唇笑道:“我倒覺得,我的命還挺硬。”

說完,他沒再理會白泊的反應,徑自推門離開花廳。

待回到上景宮,進門就見到正在等人的馮萬川,請白殊過謝煐書屋。

白殊也要尋謝煐,自然跟着過去。進房座落,喝着早備下的參湯,将剛才白泊的話說了一遍。

言罷,白殊續道:“白泊既然如此肯定,該是有他個人的渠道獲知消息,青州的形勢看來十分危急。”

若有官方消息到,如此大事,便是休沐日,宰相們也會被召進宮中議事。自然,也少不了得叫上謝煐。

謝煐點着案幾思索,緩緩道:“他的渠道,不會比朝廷的快多少。且待明日,該是早朝便能見分曉。”

翌日早朝,進行到一半之時,下方有傳青州八百裏急遞。

信使滿身狼狽地被兩名羽林衛扶進殿中,從懷裏掏出信遞給走下來的孫宦官。

信還未傳到嘉禧帝手中,信使便一個響頭磕在地上。

“青州反賊抓了平王殿下,揚言若是朝廷不派太子與楚溪侯去治疫,就要殺平王祭旗,遣患疫者四方流亡!”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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