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兵

曹禦史看看兩隊整裝待發的東宮衛, 以及載大夫和裝物資的馬車。他這一隊,和謝煐那隊,都是一百人。再轉頭看看另一邊, 卻有兩百人護着許多車叫水泥的東西,帶隊的人是賀蘭和。

來青淄縣的途中,賀蘭和在衛率的保護下搭小船先行一步,去查看兩處決口的堤壩,這事曹禦史知道。雖說太子的差事裏沒有巡河一項,但疫病因水患而起, 去看看也無可厚非。

原本曹禦史沒當回事,畢竟賀蘭和不是朝廷官員, 堤壩的情況最終還是要看工部官員怎麽說。可到了青淄縣,他竟聽說先前工部的人墜樓身亡。

這樣回頭一想, 太子那派人之舉簡直就像是先知道工部的人出了事一樣。但一頭夏汛已至, 一頭疫病又緊張, 的确等不及朝廷再派人下來。

曹禦史還謹慎地找來青淄知縣問過, 知縣就仿佛見到救星, 吐了一通苦水, 說得堤壩像是馬上就會再垮。最終,曹禦史不得不在謝煐的奏章上具名。

事到如今,曹禦史看着那一車車似是早有準備而随船運來的“水泥”, 已經回過味來, 知道這事恐怕不是明面上那麽簡單。不過,只要堤壩還有危險, 曹禦史當時就別無選擇——太子這回用的是陽謀。

曹禦史在心中嘆口氣, 但他既已被拉入此事中, 也只得盡量掌握所有信息, 回去才好向天子回禀。

“殿下,”曹禦史指指運輸隊,“既然由鷹揚衛與武威軍去加固堤壩,東西交給他們運過去便成。派這麽多東宮衛過去,加上我們帶走的人,大營豈不空虛?對面……”

原本謝煐帶這兩千東宮衛,就是因為聽說這裏有叛黨。雖然目前山谷裏一直很平靜,但也不能不防。

謝煐耐心地向他解釋:“曹禦史有所不知,那水泥使用起來須得一定技巧,倉促之間也教不了旁人,只得讓東宮衛過去調制。大營還有千餘人,季貞在此坐鎮,不會有問題。”

曹禦史目光看向正與賀蘭和話別的薛明芳,覺得自己似乎還忽略了什麽……盯着看過好一會兒,他突然問:“怎的不見衛率?”

賀蘭和身邊是個東宮衛什長,謝煐身邊也沒見到。按說,既然薛明芳留守,那衛率該跟着太子,又或是被派去保護賀蘭和。

謝煐回道:“衛率染了風寒,正在養病。前幾日下大雨,他領東宮衛幫災民搭棚,淋得久了些,有好幾人生病。”

曹禦史“啊”一聲,想起昨晚在營內依稀聽到有這事,便點點頭,目光又看向白殊:“楚溪侯也随太子去嗎?”

白殊只是淺淡地笑了笑,沒回話。

曹禦史心裏生出點怪異感,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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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武威将軍和鷹揚督尉過來見禮,随即便跟在賀蘭和的車隊後離去。

薛明芳沒精打采地走過來送行。

謝煐拍拍他肩膀:“看好大營。”

薛明芳抱拳:“是。”

謝煐帶着白殊上馬,和曹禦史分別領着各自的一隊人出發。

兩邊要共行一段路,才會在岔道分開。

薛明芳看着人走遠,郁悶得直接在大營門口就蹲下來,用旁人聽不見的聲音暗自嘀嘀咕咕。

“結果我這次就是純來當幌子。阿和去修堤,衛率去打私兵,就留我一個給大營充門面!”

今日表面上是走了四百人,但實際上,昨夜已有一千東宮衛悄悄離了營,只是沒讓曹禦史等外人察覺。那一千人會在前方路上混進鷹揚衛與武威軍當中,一同去往堤壩。

真正負責加固堤壩的,其實只有賀蘭和帶去的那兩百東宮衛。其餘人先跟去駐紮上兩天,随便幫點忙,接着便會演一出戲。

由一小支東宮衛扮作賊匪,假意來毀堤。鷹揚衛、武威軍及混在其中的其餘東宮衛便假意去追,一路趕至山谷當中。如此,就算“師出有名”。

屯駐各地的鷹揚衛本就負有剿匪之責,只是須有兵部公文才能動兵。但遇到這種“被賊匪打上門”的情況,反向追擊自是沒有問題,只要過後報給兵部,補上一道手續便可。

衛率已經帶人探明,那山谷裏的私兵約有兩千三四百人。鷹揚衛、武威軍與東宮衛合起來,共有兩千六百人,東宮衛又都是身經百戰的精兵,制敵綽綽有餘。

而且,那山谷中還真是另有好東西——有一座金礦,平王那些人正在偷偷開采。

薛明芳想想就心癢,恨不得和衛率換一換,自己去領兵。可惜,他也知道自己沒經驗,更別說還是地形複雜的山谷作戰,所以只能乖乖待在這裏看大營。

大營裏一下走了一千四百人,再加上先前派往州治的一百人,在山谷裏護衛大夫的一百人,以及明日要出發去接應謝煐的一百人,最後就只剩下三百人還在營中。

為了不被外人看出破綻,這次連兩個戶部小官都被謝煐派去給曹禦史幫忙。

薛明芳的任務便是前騙山谷、後騙知縣,說起來,倒也算是重大。

他悠悠地嘆口氣,站起身返回營中。

謝煐先帶隊去往出現另一處堤壩決口的華渝縣,這裏的災情僅次于青淄縣,疫病情況亦然。

華渝知縣也乖覺,知道太子必會過來巡視,是以先前一接到東宮衛送的《防疫指南》,立刻一絲不茍地照章辦事。此時倒是托了先前平王驅趕災民的福,他對剩餘災民、病患的管理都輕松許多。

唯一的難點是大夫不行。自平王與青州衆官員被抓,青州知名的大夫都被送到青淄縣去了,餘下的大夫對這兇險的疫病都有心無力。

謝煐一行大約申時來到華渝縣災民聚集地,見當中被木樁與繩索分為兩大片。其中一片區域外還有衙役守着,入口處擺着幾只桶,應當是病區。

謝煐跳下馬,扶下白殊,又讓東宮衛們尋地紮營。後方車上的大夫和醫工們也紛紛下車,先活動活動手腳。

此時,一人領着好幾人自病區中出來,在入口洗過手,便匆匆走向這邊。即使他身上穿着防護服,也一眼可知定是華渝知縣。

華渝知縣領着幾個僚屬,準确地辨認出謝煐的身份,齊齊躬身行禮。

謝煐一擡手,也沒提先前,只問現下疫病情況。

知縣報過此處災民人數、病患人數,輕症、重症、死亡分別多少,每日物資消耗幾何。

最後,他道:“臣等按着殿下送來的防疫之法施行後,疫病擴散便減緩許多。至前幾日曹禦史送來肥皂與兩個方子,就幾乎沒再有增加,病患治療也有了些許起色。只是許多病患病情複雜……”

謝煐點下頭,道:“先讓大夫們進醫區看過。”

此時大夫們都已自覺穿上防護服,就等着謝煐下令。如今酒精所剩不多,不過大夫們已經有了豐富經驗,加上染病初期的治愈率很高,他們倒是完全沒再有初來時的忐忑與擔憂。

謝煐剛回身要下令,卻見白殊和孟大也穿上了防護服,詫異地問道:“你也要進?”

白殊笑笑:“來都來了。”

謝煐沉默一瞬,便讓馮萬川再取兩套來,主仆兩人一同換上。

旁邊華渝知縣剛才過來得急,防護服還未換下,原本還擔心太子會怪自己失禮,此時卻是聽得心中暗暗吃驚,擡眼不着痕跡地打量起白殊。

一行人很快走進病區。而一旦到得病區裏,帶隊之人自然而然地就變成了白殊,謝煐只沉默地守在他身邊,聽着他與大夫們讨論。

在當地大夫的配合下,白殊與新來的大夫們花了一個時辰掌握病區情況。大夫們先去給那些病情複雜的病患看診,白殊則指導知縣如何安排病區、制補液、煎藥,方能達到最為快速合理。

所幸此處和山谷相比人數少了許多,所有病患就三百多人。有山谷的經驗,又有AI小黑輔助,這些工作沒費白殊多少事。

知縣剛記完白殊說的那些要點,讓屬官去照辦,就聽謝煐喚聲“孟大”。下一刻,一群東宮衛便聚攏過來,将三人圈在當中。

謝煐低聲問:“你可去堤壩決口看過?”

被人圍住,知縣心中已是驚了下,聽得這一句,心頭再次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謝煐,斟酌着答道:“臣去過……是臣領着人修補的。”

謝煐目光淩厲地緊盯着他,淡聲道:“那你比青淄知縣要強,他連看也未去看,決口都是等着知州派人去補。”

華渝知縣答得愈發小心:“青淄縣受災嚴重,青淄知縣恐是忙于安頓災民,人手不足,才耽誤了……”

謝煐看了他片刻,揮手讓東宮衛散開,自己也轉身要走。

他剛轉身,卻又聽華渝知縣用極低的聲音道:“臣……曾接到知州示意……”

謝煐回過身。

華渝知縣深吸口氣,快速說道:“只派了人來口頭說的,堤一決口人就到了,讓臣不用管堤壩的事,上頭會派人去補。但臣實在無法坐視河水肆虐,還是緊急召集人手,去将決口給堵上。”

這話裏信息不少。口頭說的,便是無憑無證;堤一決口人就到,那是這人早已來到,只等着見到水便來攔阻。顯然,華渝知縣懷疑就是知州毀的堤壩。

即使如此,他還是帶人去堵了決口。也是因此,華渝縣雖然也出現決口,但災情卻沒有青淄縣那麽重。

謝煐目光微閃,這華渝知縣倒是青州裏難得還有良心的官。

他又問:“你對武涼知縣,可有了解?”

武涼縣縣城離奉,也是青州州治所在。那處平王養私兵的山谷,正是在武涼縣內。

華渝知縣既已說了剛才那些話,也不在乎說多更,便道:“依臣看,武涼知縣是個糊塗官,什麽事都不過問。”

謝煐緩緩點頭,拍了下華渝知縣的肩,便帶着白殊離開。

白殊和謝煐回到東宮衛紮的營地之時,天已經完全黑透。

到了這時,白殊才覺得疲憊感泛上來,吃完晚飯就完全不想動。

謝煐喚來馮萬川:“往後便交給你了。等此處事情理順,留下一兩名大夫,便繼續去往下一個縣。若是碰到不聽話的,直接讓東宮衛綁起來,待我回來後發落。”

馮萬川笑着應道:“殿下只管放心,臣別的不會,照着章程辦事可沒有不利落的。”

謝煐對他很放心,該交待的先前都交待過,便讓人下去休息。

此時有東宮衛送進熱水,白殊才終于懶洋洋地起身洗漱,随後就直接躺上了床。

謝煐跟着洗漱完,喚人進來端水去倒,又走到入口放下簾子。

白殊已經扯了毯子蓋在身上,原以為謝煐過來就會吹熄燭火,卻不料人直接走到自己床前。

他不解地仰頭看去,只見謝煐從袖袋裏取出一盒膏藥遞過來。

白殊坐起身接過:“這是……”

“你第一次騎大半日馬,明日還要再騎将近一日,腿上便是現下沒破皮,也最好搽一搽。”

白殊道聲謝,手自然地摸上褲頭。

在扯繩子的前一瞬,他突然聽到小黑說:“你要在他面前脫褲子搽藥嗎?”

白殊:“……”

白殊手一頓,擡頭看向走到對面床邊的謝煐。

謝煐正在解外袍,突然感覺一道無法忽視的視線,也擡頭望來。

白殊勉強一笑:“殿下,你……能不能去外頭轉一圈?”

出行東西帶得少,這裏也沒個屏風啥的能擋一下。

謝煐目光落在白殊搭于腰間的手上,凝視片刻,又轉向床邊的黑貓。

“讓你的貓陪我。”

小黑沒等白殊吩咐,自己站起身走到謝煐身旁。

謝煐這才重新系好外袍,帶着貓一同走出帳篷。

白殊一邊迅速給自己搽藥,一邊有些好笑地問小黑:“他要你陪他幹什麽?”

小黑:“他就是站在外面而已。”

要長時間騎馬,其實白殊已經做了準備,特意讓知雨給自己的褲子裏加了幾層墊,反正他體弱不怕熱。

不過騎了大半天馬,腿上雖然沒破皮,也的确紅了一片。白殊搽好藥,想了想,直接用毯子蓋好,免得褲子再把藥蹭掉。

确認毯子夠寬,不會半夜翻身被扯開,他才對小黑說:“你可以帶他回來了。”

帳篷外的小黑豎起長尾巴,不輕不重地在謝煐靴子上拍了幾下。

謝煐低頭看它,見它轉身向帳篷走,猶豫片刻,還是跟着走進來,就見白殊已經躺好。

白殊這次笑得很真誠:“殿下也早點休息,明日一早還要趕路。”

謝煐看看他,再低頭看看貓,突然問:“它在外頭,你也能和它交流?”

白殊回道:“三十丈之內都可以。”

謝煐若有所思地點下頭,一邊解外袍一邊走向自己的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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