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暗寵
古往今來, 再沒有什麽流言能比這種房中事傳得更迅速。
白殊讓車夫将車子稍微靠邊走,挂起窗簾聽外頭偶爾傳過來的一兩句“聽說了嗎”“平王他啊”。甚至路旁茶水攤還有成群的人滿臉神秘地聚在一塊,偶爾有人嗓門高, 一拍大腿便嚷“難怪滿城抓大夫”,接着就是一陣哄笑。
車裏的小黑轉着耳朵,和白殊說:“可惜現在平王被關禁閉,不知道外面已經流言滿天飛,氣不到他。”
白殊揉揉它小腦袋:“會讓他知道的。就是我們沒動作,二皇子也不會放過這個打擊他的好機會。而且平王只有一子一女, 人要是真廢了,兒子再出點事, 那他的競争力會驟降。”
小黑不解:“照平王這個情況,他不是應該捂好消息, 偷偷尋醫尋藥才對嗎?他已有兒子, 只要消息捂得好, 皇帝總不會現在就放棄他。”
白殊輕笑:“要不怎麽說他母家是一窩扶不起來的蠢貨。他要有這腦子, 當初就不會急吼吼地在上巳宮宴裏算計我。同樣, 皇貴妃要有這腦子, 太子的人也安插不進蘭貴殿。皇後的明正殿就防得嚴嚴實實的。”
謝煐在宮中的人手不多,都是受過先帝後大恩又未暴露的宦官宮人,他經過多年時間才暗中設法将人手按插在外朝要害之處。往內廷放的人則是昔年太皇太後安排的, 只是太遖颩喥徦皇太後多年不管事, 能使上力的地方也有限。
白殊帶着愉快的心情進到劉繼思租住的宅子。
劉繼思笑容滿面地迎出來:“三郎剛奔波回京,有事大可遣人喚我過去便是。”
白殊笑答:“官船穩, 一路坐船也不多累。而且在外頭待了兩個月, 我也想感受一下京中氣息。”
這回劉繼思附和道:“只要于身體無礙, 多出來走走是好的。”
白殊一邊随着他往裏走, 一邊寒暄:“表兄這般開心,想來最近生意應當不錯?”
劉繼思哈哈一笑:“見到三郎,我當然開心。不過生意也确實好,尤其你們治疫的事傳回京之後,不說許多小門小戶來買肥皂,那些大戶人家也是大量訂貨,買回去給下人用。
“我借口抽調人手,給香皂和香露漲了點價,卻絲毫沒受影響。如今都知道咱們鋪子東西好,供不應求啊。現下我已在備貨,待十一月千秋節,各地官員遣人來京之時,便可以順勢往外推廣。”
白殊點下頭。生意的事他不用多操心,只要劉家按着他的要求,不漲肥皂的價就成。
兩人走進花廳落座,婢女端上點心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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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繼思貼心地道:“為你備了參湯,就普通的參,沒敢熬濃的。現下還喝嗎?若是不喝了,我讓人換別的。”
“表兄費心,還喝的,就是每日比原先少喝一些。”白殊端起來飲一口,“說起來,表兄自二月來京,到如今也有七個月了。現下既生意穩定,還不準備将表嫂與孩子們接來團聚嗎?”
提到這個,劉繼思就有點煩惱:“不僅他們,既已投靠太子,我們便打算将劉家多數人都遷過來,方便往後拓展生意,只留一支照看江陽的産業。可我在京中實在尋不着合适的宅子,願意賣的都小,大宅子的房東又只肯放租。”
“是因為這個啊……”白殊垂眸想過片刻,接道,“表兄可向牙人打探一下平王府在京中的別院,最近估計會變賣一些。”
平王犯的事大,嘉禧帝越是想保他就越會狠罰他,也就是俗稱的拿錢贖罪。
劉繼思雖然不知走私案,不過平王欲殺青州災民的事情早已傳開,此時見白殊如此肯定,他目光一閃,回道:“那我便将錢備好,單等着了。”
說完閑話,劉繼思便要讓小厮去拿給白殊備的玉。
白殊卻道:“不急,我還有件緊要事情說與表兄知。”
劉繼思見他目光掃過屋中其他人,便揮手讓人都退出去,花廳的門窗也給關上。
白殊這才道:“臨回京之時,我在青淄縣發現一處地方,下方很可能有寶石礦脈。表兄派去的賬房先生留在那邊買地,你們在青州那頭沒有鋪子,不好傳信,只能等着我回來再告知你。”
劉繼思聽得雙眼微瞪,猛地向白殊前傾身,急聲問:“寶石礦?什麽樣的寶石?”
白殊從知雨手中接過個小袋,解開袋口,嘩啦一下往案幾上倒出好幾塊大大小小的石礫。這些是後來賬房随着東宮衛去尋回來的,大的能有黃豆大小,小的則細如米粒。
劉繼思拾起兩塊到窗前細看,好一會兒才滿臉驚喜地回來。
“竟是瑟瑟的原石!沒想到大煜也有,目前市面上的多是從西域兩個小國傳來。”
白殊一邊想着“原來藍寶石現在叫這名字”,一邊笑問:“值錢嗎?”
劉繼思相當激動:“那必然!太子殿下屬意劉家開采?日後利潤五五分成可行?”
不待白殊回答,他又自顧自更改:“不不,劉家拿四成就行!”
白殊卻是着實一愣:“殿下的意思是,礦全交給劉家。不過礦是我與太子發現的,我是想着,分一成潤過來便可。”
劉繼思更是聽愣了,嘴巴開合片刻,才找回聲音:“這……三郎可與太子商量過?”
白殊:“殿下說随我。”
劉繼思的表情漸漸變化,注視白殊的眼神分外複雜——如此看來,他該重新評估自己這位表弟在太子心中的分量了,這般大的利益,太子竟也能讓他作主。
白殊此時自然已經品出不對,但他還是不解:“開礦是苦活,費心勞力的都是劉家,我們拿一成,我覺得應該合理?”
劉繼思暗自消化掉那陣沖擊,重新坐下,低聲細細解釋:“話不是這麽說。你要知道,開礦這事,尤其寶石礦,就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若沒有靠山,這種礦普通人根本留不住。
“劉家現下開的礦,全是藥物礦。玉石買賣只是收原石低買高賣,根本分不上玉石礦那杯羹。但僅僅是這樣,如今也越來越招人眼紅,在江陽已是被好幾戶大族聯合朝中高官打壓。直到你的婚事出來,境況才好轉些許。”
說到此處,他輕聲嘆口氣,續道:“可那些背後手眼通天的,又如何不知道你這婚事是怎麽回事。他們只是看在聖上要利用你的份上,如今暫時放一放,就等着你倒了再上來瓜分劉家。
“但寶石礦的利益太大,一旦外面得知,必然會蜂擁而至。屆時唯有托庇于太子,才有可能保得下來。既須要靠山出力,那分出一半潤便算是不成文的規矩。”
白殊緩緩眨眨眼。他先前想得太簡單,完全沒料到這事背後還有這麽多彎彎繞繞。謝煐竟然也縱着他,什麽都不說。
“這樣一來……天子是不是就會知道我與殿下合作了?”
雖然被知道也無所謂,但白殊其實還挺喜歡欺騙皇帝的感覺,有機會的時候也能暗暗挑事。
劉繼思卻笑道:“那也未必。你與劉家總還隔着一層,若在天子面前做做戲,有可能讓他相信我劉家目光短淺,為了利益而背叛你靠向太子。畢竟,若要求得天子庇佑,估計得獻上寶石礦八.九成的利潤,我們可就是全白幹了。”
白殊嘶一聲:“他想要小金庫,還吃得這麽狠。”
劉繼思看着天真的表弟,搖了搖頭:“史上還有過看中臣子産業便明搶的皇帝,當今至少還要一層面皮。所以說,這樣一條寶石礦,背後靠山至少也得是宰相才能保住。劉家為此而倒向太子,你攔不住也不出奇。”
白殊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片刻之後,他又端正起臉色:“那便三七分成吧,我們拿三成。只是,我得和表兄把話說在前頭——太子殿下給劉家當靠山,僅僅是護佑劉家不被欺負,可不是讓劉家打着太子的旗號做違律的事。”
劉繼思一愣,随既笑開:“三郎放心,我劉家若真是能做昧心事的奸商,早攀上靠山了,又怎會在江陽受排擠。”
白殊這才和緩下來:“開礦是苦活,表兄手中寬松,也待礦工們好些,回頭我整理一份礦內安全指南給你一觀。”
劉繼思點頭應下,嘆息道:“三郎真是心善。”
要事說完,他重新打開門窗,喚人送來給白殊挑的玉。
幾位仆役端上來好幾塊大大小小的紅色石頭,又有幾位婢女送上放有玉佩的托盤。
待白殊看過一遍,劉繼思道:“都是我攢在手中的上好赤瓊,不知你想要多大的。”
白殊讓小黑計算過大小,挑出一塊色澤更明豔的:“就它吧。”
接着又去看玉佩。
這些玉佩各色都有,白殊一件一件看過去,突然指着兩塊并排的問:“這兩塊的圖案,是不是上下相反的?”
劉繼思過來看看,笑道:“三郎好眼力,這雲紋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這個。我記得是……本來想雕兩塊一樣的,搭着賣一對,但匠人為了避開玉中雜質,就給改成了這樣。你常穿淺色衣服,左邊這塊倒是很配你;若是哪天穿的衣服顏色撞了,可以換上右邊這塊。”
白殊看着那兩塊玉佩,笑道:“好,兩塊我都要了。連上剛才那塊赤瓊,表兄算算錢吧。”
劉繼思擺擺手:“你拿去便是。”
白殊卻搖頭:“這些不同,我得給了錢才能安心用。”
劉繼思也沒勉強,報了個數:“回頭我從你分潤裏扣就是了,賬會記好的。”
白殊這才滿意,另挑了穗子讓婢女給其中一塊綴上,再和劉繼思閑聊片刻,便起身告辭。
回到上景宮,白殊換過一身衣服,看着時間差不多,就要去尋謝煐。
不過,他剛出了門,就見謝煐走進院中。
謝煐上下打量過他,見他穿着白色道袍,外頭難得配了件緋色氅衣,襯得白淨的面上都多一分血色。腰間挂一塊赤瓊佩,中間是個平安扣,外層圍繞着吉祥雲紋,下方綴個暗紅色穗子。
白殊迎上前問:“騎馬還是坐車?”
謝煐看向院中還未卸的馬車:“坐你的馬車便可,省得再套車麻煩。”
白殊自是無所謂,京城內的路維護得好,他的小馬車也走得平穩。
不過,上車之前他讓知雨取來一個盒子打開——裏面放着塊玉佩。
“和我腰間這塊一同向表兄買的。”白殊接過來遞給謝煐,“我瞧着好看,想送給殿下。”
謝煐微愣,接到手中細細看過。
這塊是羊脂白玉,式樣與白殊腰間那塊相差不大,同樣中間一個平安扣,只外圍的雲紋有些不同……
謝煐擡首:“這雲紋和你那塊上下相反?”
白殊笑着誇他:“殿下好眼力。”
謝煐深深看他一眼,轉手遞給身旁的馮萬川:“拿去綴個明黃穗子。”
這聽着是要平日裏穿常服時戴了。
白殊笑容加深,又從知雨那拿過另一個小盒子打開:“暗紅色的穗子我多要了一條,應當和殿下那塊龍形墨玉挺搭。”
謝煐又看看他,再次接下來轉給馮萬川。
兩人這才登上車,一同去往衛國公府。
衛國公與老夫人聽聞兩人同車而來,看他們的目光都越發柔和。
老夫人聽着孩子們說話,将白殊和謝煐誇了又誇。
衛國公微微一瞪薛明芳:“就你最沒用。”
薛明芳委屈:“這是殿下沒給我派任務!”
旁邊賀蘭和給他倒酒,低聲道:“多敬酒,敬祖父、敬殿下,祖父就顧不上你了。”
薛明芳嘿嘿笑着舉起酒盞。
一頓晚膳吃了一個多時辰。衛國公府的酒烈,兩人離開時謝煐已經微醺,上了車便半躺下來。
這輛車是白殊日常在京中出行坐的,不多寬敞。他這一躺下,就貼到了靠着軟枕坐的白殊身旁。
白殊看他閉着眼,暗中戳戳小黑:“太子醉沒醉?”
小黑掃描過:“半醉。”
白殊想了想,将懷中黑貓放下,拍拍謝煐肩膀:“殿下,起來一下讓我挪過去,你枕我腿上,能舒服些。”
謝煐微睜眼看他,依言半撐起身,待白殊挪好位置,便将頭枕上去。
白殊給他松了松發髻,伸手揉着他兩邊太陽穴。
謝煐就這樣仰頭看着人,好一會兒後,擡手撫上白殊的臉。
他手指上有握劍和握筆留下的薄繭,在白殊潤滑的臉上劃過,帶起一絲微癢。白殊不由自主地側過臉,在他手指上蹭一蹭,還忍不住低笑一聲。
謝煐頓時眸色更深。
他長指向後伸去,穿進白殊發間,緩緩扣到白殊腦後,微微用了些力。
這力道并不足以将白殊壓下來。
不過,白殊還是停下動作,側轉着身緩緩向下彎腰。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漸漸能看清彼此眼中的倒影。
白殊略偏下臉,鼻尖在謝煐高挺的鼻梁上輕輕蹭過。
幾乎同一時刻,他便感覺到扣在自己腦後的手微微一收,下按的力道也加重一分,但又很快卸去。
白殊喉間發出聲低低的悶笑,一只手捏住謝煐的下巴摩挲……
就在這時,馬車突然急停,白殊一個重心不穩,向側邊倒去。謝煐趕緊松開扣在他腦後的手,改而拉住他手臂,幫他穩住身形。
下一刻,車外響起車夫的怒斥:“你不要命了,這樣沖過來!”
緊接着又傳來一道叫喊,聲音從車頭一路轉向車尾:“楚溪侯,求求你救救命吧!”
謝煐暗自運運氣,坐起身猛地推開車門。
白殊也從他背後往外望,見外面跪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
年輕人擡頭看過來,渾身巨震:“太、太子?!”
作者有話要說: